除了田晋中,大家心里门清张之维实在报复他们呢,一个个拉着个脸,唉声叹气的。 却只有张怀义,也永远只有张怀义躲过劫难,一副老实样,像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人喊到,挠了挠头,憨憨的笑。 想到这里,张之维放下货箱,偏过头看逗小孩子的林观音。 心想,阿音总是不同的。 张之维喊她:“阿音呐。” 林观音转过头,听他笑着说:“不走了,先停在这里吧。” 林观音点了点头。 听张之维打听村里哪里可以住人,老农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让你们住,不过我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是住不下了。” 他给张之维和林观音指了个路:“再往前走三里地,有家姓陈的,他们家房子大,可以借住。” 房子大? 张之维和林观音走到时,这才算是认识到什么叫房子大了。 陈家的房子和一众乡里的格格不入,别人都是泥和着秸秆垒的土房,他们家却是砖砌成的房子,房顶上还盖着遮雨的瓦片和别人家草盖的房顶显得富贵极了。 陈家当家的人是个皮肤黝黑的妇人,不过她眉眼如画,行事端庄得体,一点不像未受过教养的样子。 林观音见她,先对其福了福神,行了个礼。 妇人明显愣了愣,然后跟着回了这个礼。 她困惑地看着两个人,注意到张之维身后两个大大的货箱,问道:“是来卖货的吗?” 张之维笑了笑,他前面站着林观音,显得他高大的身影有些莫名的温柔:“我们是来借住的。” 林观音和张之维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混着中药味的奇怪的臭味,张之维疑惑地循着味道找到一处紧闭的房屋。 妇人让他将货箱放到屋子里,他却还站在庭院中。 妇人注意到他,喊道:“张先生,你在做什么呢?” 张之维回过神,走过来,想了想,还是问了:“家中是有病人吗?” 妇人顿了顿,神情有些悲苦,她点了点头,回道:“是我丈夫。” 妇人名叫沈兰,是隔壁乡沈家的女儿,她年少嫁入陈家的陈少聪,陈少聪是个读了圣贤书的读书人,又接受了镇上的西洋新思想,颇为看不上这位裹了小脚,行事沉闷的大家小姐,结了婚常常留恋青楼,后来结识了一大帮狐朋狗友,染上了鸦片,常常躺在床上抽鸦片烟,家里的公公死了,手里大把田地也被城里那群“朋友”给半骗半赌给用掉了。 陈少聪知道自己是被人做局,把诺大的家业给败了,跪在祠堂里磕了三个头,跑到县衙里跟人去鸣冤,可官匪勾结这种老掉牙的事,就算大清亡了,走到所谓新世界的民国,也依旧存在,他窝在牢房里曾经有名有才的陈家少爷像条死狗一样,被挖不倒油水的差役打的死去活来。 家中的仆役早就四散,沈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生生掰断了自己裹得已经畸形的小脚,忍着尖锐的疼痛,花了一个多月走到了自己娘家,跪着求自己的兄父救自己无用的郎君。 父兄最终还是疼她的,费尽心力,将陈少聪捞了出来。 但捞出来的陈少聪已经废了,他被打断了双腿,已经残废了。 他戒了鸦片,可早年吸烟已经掏空了他的身子,整日里只能窝在药罐子里,家中只有个坡脚的沈兰,沈兰还得亲自下地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家还得操持家务,到了夜晚常常困睡着了,陈少聪知道沈兰的难处,便不将自己难处摊出来讲,日子久了,瘫痪的下半身开始生褥疮,发烂、发脓、发臭,沈兰也没办法,只能背着倔强、自尊的陈少聪偷偷掉眼泪。 “现在,家里便只有祖上留下的这座房子和几亩薄田了。”沈兰弯着腰,擦了擦眼睛。 林观音见状,拉起她的手,比了比胸口,又摇了摇手。 [你别难过。] 沈兰泪珠掉的反而更狠了。 “大夫开的药太贵了,我们承担不起,便只能买些劣等的药材抵一抵。” 可这样陈少聪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沈兰如是感叹道。 哪里有头呢? 悲苦不才是生活的基调吗? 何况又是这样的世道。 张之维看向林观音,拍了拍她的头,叹了口气:“夫人,可否让我看看陈先生。” “张先生?” “或许我能看看。” 人的经脉和穴位是极其复杂的,当年陈少聪被打断腿,如若未伤及筋骨其实是能治好的。 张之维走进门,便看到了坐在堂中安静看书的陈少聪。 疾病掠夺了不仅夺走了他的健康,还有当年的意气风发,他如同一颗枯败的树,沉默地走向死亡。 “你是?”陈少聪放下书,咳了咳,看向张之维。 “我姓张,”张之维说,“过来看看你的病。” “病?” 陈少聪竟然笑了,说:“张先生看起来不像个大夫,倒像位苦修的行者。” 张之维心想,这家伙倒是意外的敏锐。 陈少聪不着急,他看张之维看了许久,然后想让沈兰帮忙给张之维递个凳子,结果看到沈兰站在门前轻轻拭泪的模样,顿了顿,有些无措。 林观音倒很敏锐,她赶紧搬了个凳子,搬到张之维身边,拍了拍板凳,让他坐下。 张之维却拉着她坐下了,林观音有点懵,双手放在腿上,乖巧地坐着。 “坐好,”张之维严肃着说,“你走了一天,脚上准磨起泡了。” 林观音愣了愣,被张之维戳穿自己刻意隐藏的伤,有点羞愧,现在是周莲的身体,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身子娇弱得很,走几里地粗糙的鞋子就会磨红她的脚,时间一长甚至能磨起水泡。 可……林观音以前是很能吃苦的。 她怕张之维嫌弃她,想跟他解释,自己会尽快适应这副身体,不给他带来麻烦。 但她是个哑巴怎么解释? 于是,她只能轻轻拽了拽张之维的衣袖,想先跟他道歉,但张之维知道她做什么,没理她。 他让陈少聪伸手,捺一捺他的脉,结果不小心瞥到了他床上关于命理的书。 心想,这大少爷不挺赶西洋人的时髦的吗?怎么还看这些被批的一无是处的封建糟粕的玩意? 陈少聪发现了张之维的目光,笑道:“我在家实在无聊,便翻出了这些东西,张先生,你信命理吗?” 张之维笑了笑,他站起来像山一样高,他总是不可战胜的,于是浑身上下总是有种无法言说的气势,细长的眼睛,飞入鬓,威风得像一头吃饱了脾气尚好的雄狮。 “你觉得,信这玩意有用吗?” ----
第9章 命运 ==== 陈少聪还真有的治,不过就算站起来,他要跟沈兰一样下地干活还是够呛,只能说可以保证生活自理罢了。 但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尤其是对本来不抱希望的陈少聪和沈兰来说。 他看上去要比一开始见面时要有生气一点,也更……执着一点。 不知到底是命运多舛的前半生让他产生了“问天”这种过于高级的追求,还是一种逃避苦难现实的方式,总之,这家伙,还真给学进去了。 他学就算了,见张之维对此实在没兴趣,就拉着林观音一起学。 不过,林观音对此实在没有天赋,连最基础的《道德经》她都有点听不进去。 甚至,陈少聪在那讲,张之维在那扎针,林观音就在那打瞌睡。 有一次,甚至不小心,头没撑住,刷地一下滑下来,砰的一声磕到桌子上,吓得张之维差点把针扎错了,回过头,看见林观音捧着头,疼的皱紧了眉头。 林观音很少弄出这么大的声音。 她对此抱有歉意,一只手摁着已经红了的地儿,一手在脑袋斜了斜,然后落到胸口,伸出尾指,点了点胸口。 非常沮丧。 [对不起。] ……得了。 张之维看她那个样子,又看还在滔滔不绝的陈少聪,在他脑袋上打了他一巴掌,把他给打晕了。 “总算消停了。”他这么说的。 林观音捂着头有些不解,还以为他打晕陈少聪是为了方便治病呢,结果张之维瞥了她两眼,指了指桌子,说:“继续睡,没人能打扰你。” ? 可林观音彻底给疼醒了,瞌睡全没了,她捂着头,缩到张之维身边,看着晕过去的陈少聪,点了点张之维,又指了指床上的陈少聪,最后歪了歪头。 [这样真的好吗?] 张之维轻笑道:“我不说,谁知道我是故意的?” 林观音顿了顿,傻了。 所以说,这种没脸没皮,心狠手黑的家伙下山就是为祸人间啊! 不过,林观音和他相处日久,她就像一张白纸,你涂成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相处日久,她竟然能够对上张之维奇怪的脑回路,想了想,伸手指了指张之维,又回头扫了扫自己的脑袋,右手自左手而出,比起一个大拇指。 [你好聪明。] 拜托! 这是聪不聪明的问题吗?! 为什么毫不犹豫就接受了? 都不反思一下的吗?! 但是他俩自成一个融洽的逻辑体系,一个提出,一个赞同,离否定之否定的正确道路上越来越远,自我感觉却相当良好。 晚上,回屋,林观音看不到伤处,还得张之维涂药。 张之维一边涂,一边跟她说:“你听不进去,就别顺着陈少聪瞎搞了。” 林观音眨了眨眼。 屋内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陈家家里穷,天黑了一般直接歇息了用不起油灯,这灯还是从他们货箱里拿的,昏黄的灯光里,林观音和张之维在彼此眼中都是隐隐约约、半明半暗的模样,看不清晰,可比平时又看得要清晰一点。 真奇怪。 张之维一个大大咧咧,下手没轻没重的家伙,点在林观音额上却像点在轻柔的棉花上了一样,林观音只感受到了冰冰凉凉的药膏,却没有张之维的触感。 她想了想,仔细想张之维的手触感应该是怎样的呢? 张之维看她出神的模样,有些无语,隔着药膏,戳了戳伤处,戳地林观音微微眯起眼睛。 “你听到了吗?” 林观音点点头。 “那你以后少跟他来往,免得他絮叨。” 林观音摇了摇头。 “……”她总是诚实又倔强地令张之维头疼。 “你听又听不进去,听他废话干嘛?” 林观音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张之维,去到光亮更大的地方,然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双手并着翻了翻,做出读书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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