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书。] 张之维愣了愣。 是了,林观音哪里念过书,怪不得听着陈少聪絮叨,他觉得烦得很,林观音却是完全听不懂才困成那个样子。 可这时代的女子又有几个真正读得了书呢? 三从四德、纲常伦理驯化着她们成为夫婿的奴隶,奴隶不需要思考,最好的奴隶做到顺从就够了,贤良淑德成为刻她们脑子里的思想钢印。 或许她们一开始并没有这种东西,但是她们的父兄有,她们先是被剥夺了自由选择的权利,然后失去了自由行走的权利,最后失去了自由思考的权利,直到失去作为一个人的权利,成为这一腐朽制度的守墓人。 “阿音呐。”张之维拍了拍她的脑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入世至今,在林观音这里已经学会了慈悲。 林观音拉着他的手,她还有话没说完,于是她点了点自己,又靠了靠自己的脑袋,手做出写字的模样,又点了点张之维,可轮到最后一个词,她却始终不知道如何比划,纠结许久,只能站在原地,沉默又难过地看着张之维。 她想说的是:[我想写你的名字。] 为治好陈少聪的病,他们暂时滞留在了陈家,村里面长期滞留了这么个卖货郎,大家也不着急了赶过来买货了,把他们这当成了镇上的小店,不时路过陈家就来找林观音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买的。 不过明明一次就可以买完的东西,偏偏要纠结个五六次,然后再买一件,如是循环,再买另一件,来的还不只妇人,青年小伙占了少一半。 张之维靠在门墙上,看着屋里聚成一团,有说有笑的青年们,以及坐在角落里收钱的林观音,算是有点咂摸过味了。 这些家伙到底是说来买卖的,还是来说亲的啊? 张之维想了想,把目光投向了笑容满面,不时轻轻拍手给陈少聪捧场的沈兰,心想,他和林观音不是夫妻这事估计是这家伙传出去的吧。 嗯,确实也不能怪人家,他来的时候也没自我介绍。 况且就算自我介绍了,这也是假的。 出家人,还是少骗人比较好。 张之维靠在门上,望着林观音的笑容,双手抱胸,点了点自己的胳膊,偏过头望向那片无垠的田地,感叹了一句:“原来是骗人的啊。” 自从,林观音变成人之后,他都对是林观音丈夫这种身份适应良好了。 这一伙人散去之后,林观音捧着一口袋钱,兴奋地站在张之维身边,把钱交给张之维。 张之维入世是来和人打交道的,钱财这些他并不看重,但看林观音那么开心,笑了笑,把钱袋郑重地交到林观音手里,告诉她:“以后这些归你保管。” 林观音怔了怔,呆呆地拿着钱袋望着他。 张之维看她发呆觉得好玩,歪着头看了许久,最后又说:“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归你保管了。” 林观音怔愣了许久,又听到他这句话,反应过来后,赶紧摇摇手。 [我不可以。] 张之维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个人手感完全不同,林观音这回算是彻底搞清楚张之维的手触感是如何的了,她耳朵有些红,赶紧收回手,不过张之维倒没在意这些,林观音挣扎,他便轻轻放开了手。 他向来随性得可以,似乎沉醉于修行的缘故,他远比一般人要纯粹许多,他可以口无遮拦,恣意妄为,坦坦荡荡,像是对很多事都不太在乎,远离尘世,是个注定踏入仙门的登仙客。 可这回,他低下他的眉眼,看着错愕的林观音,笑道:“阿音呐,入世就是做以前不可以的事。” “你既已随着我走到今朝,为何还有不可以做的事呢?” “你什么事都可以想,什么事都可以做,只要你想了你就可以,”他偏头看着林观音,温柔地低声说,“不要信天,更不要遵从所谓的命运。” ----
第10章 写信 ===== 下了针,陈少聪能明显感觉自己好起来了,有时候撑着拐杖,就算不用沈兰搀扶他也能勉强走两步。 沈兰的手始终悬在他身边,生怕他一个不慎掉下来,再一次摔到地上去,可是他们都明白陈少聪已经摔了很多次,多一次少一次摔跤根本不算什么。 张之维给陈少聪做了个简易的轮椅,这样就算沈兰是一个人也能把他推出来晒晒太阳。 人啊,不管过的在苦,再难好像在看到阳光,感受到轻微的风声,看得到青山绿水,就能感觉到自己活着,并希望自己继续活下去。 林观音帮忙推着轮椅,沈兰则扶着陈少聪慢慢站起来,张之维则叼着一条不知哪里捡来的卢苇草,吊儿郎当地坐在庭院里削笔杆,他这段时间闲下来不好好趁机修炼倒迷上了制作东西,前脚给陈少聪做的轮椅派上用场,立马有了信心,信誓旦旦地跟林观音拍胸脯保证要给她做一只笔。 沈兰慢慢松开扶着陈少聪那双手,然后就看到陈少聪撑着拐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庭院中。 其实,正常人走几步也没什么难的,可是对他这种躺了好些年的人来说,可就太不容易了,他累的满头大汗,然后看着沈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少聪。”沈兰激动地走上前,停在陈少聪身前,她很想拥抱他。 可她以前是个家教极严的闺阁大小姐,所有人都告诉她女子应该矜持,应该顺从,不要做那些勾栏女子的做派,可是直率地表达爱意怎么会是勾栏做派呢? 她的目光逡巡,传统伦理压着她不让她直视自己的丈夫,可她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扫。 她矜持又徘徊,陈少聪看到了,他丢到了自己拐杖,伸开双臂,像鸟伸展双翅一样,将自己的妻子抱在怀里,他立不了多久,很可能下一秒就得栽倒到沈兰身上,让沈兰再一次承受重担,于是,他忍着疼、忍着累,忍受着这场婚姻一开始他就该承受的东西,小心翼翼又拼尽全力地向沈兰表达她不敢表达的爱意。 林观音看到他们相拥的画面,下意识望了望天,发现天空一碧如洗,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将目光落到张之维身上,张之维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到了那副画面,忍不住笑起来。 而林观音也同样在笑。 他们笑得应是同一件事。 林观音松开捏着轮椅的手,右手自左手推出一个大拇指,然后用大拇指点了点脑袋,笑着看着他。 [你厉害又聪明。] 张之维转了转手里的笔杆,毫不谦虚地受了这声赞美,轻声回道:“你不早就知道这些了吗?” 林观音闻言,愣了愣,继而笑容更开,认真地点了点头。 陈少聪可以站起来之后,终于抽出闲情,可以做点别的事了。 他是个有文化懂洋文的少爷,放下身段,就算是这种乱世,怎么都能带着沈兰混口饭吃。 他和张之维偶尔谈起这件事,说自己打算去金陵去。 金陵? “对,我叔叔也在那,”陈少聪还是拿着那本命理书,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有没有看懂,“我可以过去给他帮忙。” 他顿了顿,转回头,望着这座比之以往显得有些破败的青石瓦房,脑海里或许浮现了往日陈家兴盛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说:“总要把我欠祖宗的,都还回来。” 张之维点了点头,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 陈少聪却拉着他跟他说:“现在世道不太平,唯有金陵还算是块祥瑞地,你若是和阿音有难,可以奔去金陵找我。” “你?” 张之维心里想,这家伙前段时间还是一副看淡生死的死样子,还能指望他? 张之维那张脸藏点温情的小心思还好,心里要是有点不屑,那简直藏都藏不住,连陈少聪这种不会看脸色的大少爷都看出来了,他有点尴尬,手悬在半空,又鼓足勇气跟他承诺:“若张先生今后有请求,我陈少聪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还赴汤蹈火? 万死不辞? 张之维心想,可得了吧,指望你多走两步路就不错了。 他稍稍捏了捏手里正在扎毫的笔头,瞟了眼陈少聪,心想这大少爷天天搁这论道,不知道有没有教阿音念书。 张之维自己倒是想亲自上手,但问题是,张之维自个儿那是纯自学,完全是为了修炼看懂前辈留下来的书籍,他脑子聪明,多上几次早课,时间一长,无师自通,是完全教不了毫无基础的林观音的。 “我现在就有个请求。” 陈少聪赶紧坐起来,背挺得笔直,用尽全身力气来表达他有多重视张之维接下来说的话。 “你教阿音读书吧,”陈少聪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一听是这个,愣了愣,背都垮下去了,张之维看那副模样以为教人念书是件很难的活计,让他为难的很,于是补充道,“不用教多少,至少让她能识得几个大字。” 比如? 比如。 张之维伸手,指尖在碗中的水渍里蘸了蘸,就着手中的水珠,落到桌子上,笔走龙蛇,落下“林观音”几个大字。 张之维点了点那字,告诉陈少聪:“我想让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陈少聪这个不要脸的,前一脚还搁那赴汤蹈火呢,后脚一听说教林观音念书,说张之维自己教最好。 “张先生陪伴她时间远比我们要长许多,为何不亲自动手教呢?” 呵呵。 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有时候是真的不动脑子,张之维要是能教,还轮的上他吗? 他不就怕自己亲自上手不会教人,不小心给林观音带跑偏了,才找点正规学堂里出来的陈少聪吗? 呵呵。 这一个个真是指望不上。 张之维转了转手里已经做好的毛笔,在林观音疑惑眼神中,放下笔,叹了口气。 心想,自己教就自己教吧,免得阿音去别人那些心高气傲、鼻孔比天高的先生那受气。 “阿音呐,”张之维把做好的毛笔交到她手里,告诉她,“这笔原是做给你的。” 林观音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我得教你认字,所以我得先借用给你的东西。” 说要认字,林观音愣了愣,然后眼睛忽地亮了,忙不迭地把笔又送到张之维手里。 她点了点张之维,做了个书写的动作,然后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和脑袋。 [你写我认。] 啊,这样啊。 看到林观音这样说,张之维倒知道怎么教她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张之维谨遵这句话,拉着林观音在村口坐着,当起了这个村里唯一一名代写书信的先生。 这个时代文盲率大概是十分之八,城镇里还好些,要落到乡下,提溜出一个认字的还真不容易,但确实又有书信联系外地亲属朋友的需求,就得代找人帮忙写信、读信,所以具备超越同代人知识和教育水平的代写信的人就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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