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所生的长子岳兴阿年岁尚小,赫舍里氏断不能任他落入李四儿之手,李四儿那个毒妇,连公婆都不放在眼里,哪里容得下原配所出?她受再多委屈都不打紧,可说什么都得护着孩子周全。 云莺叹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李四儿将来也会有孩子,到那时为了地位权势,她更会将你们母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赫舍里氏神情坚定,“她要来就来,可我绝不会让人宰割,更不会任她夺去岳兴阿的嫡子之位。”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赫舍里氏誓死也要维护嫡妻最后的尊荣,或许,是她已经无路可退,必须迎接这场战斗。 然而她究竟低估了隆科多的无情与李四儿的残忍,想到历史上赫舍里氏的凄惨境地,云莺不胜唏嘘,虽说岳兴阿那孩子后来也算为她报了仇,亲自揭发检举其父的罪行,奈何斯人已逝,又有何意义呢? 云莺沉声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但,真到了山穷水尽那日,还望夫人莫要硬撑,给我递个口信才好。” 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她却这样关怀,赫舍里氏感动不已,也不好意思再说劝公主回府的话了,可巧五公主出门,见到她以为是当说客的,板着脸便要回房去。 云莺强行将五公主按在座上,让人端来瓜子花生等等零食,谈天说地十分畅快。赫舍里氏被情绪感染渐渐放开,也就顾不得胳膊折在袖里了,大肆宣扬起佟家的糗事逸闻来,五公主听得乐不可支,拊掌叫好,被舜安颜导致的不快也渐渐消散,这会子,总算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这家子了。 等到天色渐渐昏暗,赫舍里氏才起身告退,云莺带笑送客,“夫人如不嫌弃寒舍简陋,得空还得常来常往才好。” 赫舍里氏道:“自然。” 本就是隆科多交代的任务,不过这会子她可把什么狗屁劝和都抛到脑后了,五公主这样冰清玉洁的人儿,才不该回那腌臜地方受罪,赫舍里氏决定敷衍差事,不就是个拖字诀嘛,让佟家人着急上火去罢! 对此,云莺跟五公主都十分满意。 东院里,贴身嬷嬷也跟李氏讲述了外头一举一动,“……佟夫人径直去看侧福晋,把正院那位当透明人似的,难怪福晋要气得装病了。” 李氏唇边浮起奇异的微笑,“谁叫她自作聪明,人家可不稀罕她这和事佬!再说了,舜安颜犯错在先,谁要她巴巴地贴上去,这是把贝勒爷的面子丢在地上任人踩呢!” 没看连四爷都不理她么,佟家就更不会把她当盘菜了! 嬷嬷陪笑道:“福晋也是老糊涂了,这都看不明白。” 李氏哼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一味献勤讨好儿,也不瞧瞧人家稀罕不稀罕!” 嬷嬷思量片刻,“您可要过去看看?” 别看这会子说得痛快,可自家主子比福晋好多少呢?虽然解了禁足,可再不得四爷宠爱,膝下又只有一个傻子,后半辈子简直能一眼望透——难怪当初李氏会想到投井呢。 瓜尔佳氏有子有宠,想必不需要助力,倒是福晋那儿或许是个机会。 李氏嗤声,“我自来与她仇深似海,即便她肯用我,我也信不过她。” 要她去侍疾?她怕看见福晋病歪歪的倒霉模样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氏想了想,“福晋病着无人照拂,得空把弘晖叫过来玩耍罢,有咱们弘昐作伴总归好些,再者顺便留下用膳,可怜的,连顿热汤热饭都吃不上。” 嬷嬷答应着正要离去,李氏又叮嘱道:“记得把大阿哥的膳食都换成银器。” 嬷嬷会意,“奴婢明白。” 李氏浅浅微笑,她当然不会蠢到在饭菜里下毒,只是福晋素日是个好多心的,既如此,何不成全了她。 李氏只轻声招呼弘昐过来,又将一个香包给他挂在腰上,弘昐指着自己,鼻尖薄薄一层细汗,“额……额娘?” 他就会发这几个音。 李氏胸口一阵抽疼,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许多,“你大哥好洁,怕他嫌你一身汗臭,戴着这玩意气味好闻些。” 何况,弘昐的确偶有失禁的毛病,自个儿也觉着不好意思,嘿嘿傻笑起来。 李氏爱怜地抚摸着他光秃秃的脑门,如非必要,她也不想借他的手报仇,谁叫福晋严防死守着,让她钻不着空子。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香包里头,装了不少的杨絮与花粉,而大阿哥是最怕这些的——打从出生起,大阿哥便患有轻微哮症,为此福晋才甚少叫他出门,也不许他剧烈活动,幸而这些年始终无事,福晋才放松多了。 她以为能瞒天过海,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孩子,根本就不配成为世子。李氏很想瞧瞧,当四爷发现真相的那刻,福晋脸上会有何反应。
第90章 叵测 弘晖送回来时神情就有些不对, 脸孔发白,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还是两三个侍女一路搀着才不至于跌倒——自然是李氏派的人, 俱在那偷笑, 显是讥讽大阿哥这样孱弱,还不如傻儿活泼健壮呢。 福晋沉着脸,也无暇同她们置气,赶紧让人取冷哮丸来,再煎一副定喘汤,这事儿身边人早已轻车熟路, 不消吩咐便知该如何料理,众人形色匆匆,如临大敌,自然也知晓今晚之事不能对外透露半分。 服了两剂丸药,弘晖气色才好转些, 惭愧道:“孩儿不孝,让额娘受累了。” 福晋的眼泪几乎落下, 用力憋回到眶中去,只轻轻转过头。焉知不是她素日操劳太过,怀着身孕还一味使心用计,以致弘晖胎里酿下症候,说到底,是她对不住他。 苏媪则是咦道:“小主子素日虽疏于锻炼, 也不至于跑两步便晕倒, 今儿是怎么了?” 此话一出, 福晋顿时凝神,皱眉道:“你方才往东院去, 可觉着有何不对?” 弘晖摇头,“二弟待我很好,只他那衣裳不知熏的什么香,闻着着实难受,没一会儿就胸闷气短起来。” 果然是李氏捣的鬼!福晋心里犹如惊涛骇浪,连弘晖她都瞒得一丝不露,只以为是自个儿体弱的缘故,李氏又从何处得知? 苏媪讪讪道:“幸好有惊无险。” 福晋冷声:“她哪里敢真叫弘晖出事,不过打草惊蛇罢了。” 哮症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症候,却难以根治、往往伴随终身,但对富贵人家而言,只要注意吃药、保养得宜,想来无甚大碍。只是四爷子嗣虽然稀少,起初有个岁数差不多的弘昐,现又有个聪敏伶俐的弘曜,福晋如何能不防备?她知道四爷素性求全,万一哪日动了以庶代嫡的念头,她们母子又该如何自处? 苏媪忧心忡忡,“纸包不住火,万一哪天叫人给捅出去了,贝勒爷恐怕会雷霆大怒。”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李格格的嘴又敞,谁知道她哪天会一个“不小心”呢? 福晋冷笑,“李氏鬼蜮心肠,可她也知道分寸。” 这事闹穿了有什么好处?即便弘晖因此失了地位,难道凭个傻子就能取而代之了?不过白白让西苑捡便宜! 福晋认准了李氏是想胁迫自己,可李氏似乎忽略了一条,她乌拉那拉氏才是四爷原配发妻,这府里永远我是大你是小,妄图和她讨价还价,简直做梦! 隔天福晋就传话让李氏母子前来请安。 李氏等了半夜没见消息,暗想莫非自己放的花粉量太少了?再知道就该塞个十足十才对,都怪一时心慈手软。 正懊恼时,福晋那头却来人,李氏心里难免七上八下,虽然也猜着东窗事发,可没有证据,福晋能怎么着?傻子是不会解释的,何况那香包早就被她烧毁了。 甫一入门,李氏才陪着笑脸款款拜倒,便有一盏滚烫的茶水飞向面门,烫的她几欲尖声大叫。 亏她闪避的快,否则整条裙子都糟蹋了,李氏难免有些着恼,“姐姐这是怎么了,有气往我身上撒?” 福晋冷冷道:“我问你,这些日子为何没来侍疾?” 竟是为这桩?李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然没说云莺不来她也不来,人家可是侧福晋!只好陪笑道:“我以为姐姐雅好清静,姐姐也知道,我这人最是粗手笨脚的……” 福晋脸色沉沉如霜,“为妾室者不能为夫君解颐,此其罪一;不能服侍主母安好,此其罪二;不能照顾子女周全,此其罪三。李氏,桩桩件件你可服气?” 李氏当然无言以对,可光脚不怕穿鞋的,以为她会害怕恫吓?福晋之所以这样恼火,无非识破她对弘晖做的手脚,若有证据,只怕早就到四爷跟前出首去了,何况,福晋恐怕并不愿让四爷知道这一残酷的真相罢…… 如此也好,她并不忌讳做笔交易,前提是以较优厚的价码。 直至苏媪捧着一根二指粗的荆条来,李氏的笑容方冻在脸上,她意识到福晋这是动真格的!主母教训妾室自是天经地义,即便对面借题发挥,她也无话可说。 但李氏好歹也是娇生惯养,哪里忍受得这般苦楚?一急便口不择言,“乌拉那拉氏,你怎可滥用私刑?” 福晋慢条斯理道:“我不过尽我的职责,你有何委屈,回头对着贝勒爷诉说吧。” 明摆着欺她无宠。 李氏紧咬牙关,任凭那厚重的藤条一遍又一遍抽在背上,愣是一个字都不肯求饶,只看到一旁懵懵懂懂甚至咧着嘴开怀大笑的弘昐时,心里不自禁地掠过一丝隐痛——难怪福晋让她将弘昐带来,便是要亲眼看她受辱,弘昐根本不知责罚为何物,自然也不懂得为她求情。 好一招诛心手腕! 待二十鞭打完,李氏背上已然鲜血淋漓,却还强撑着起身谢恩。 福晋面无表情,“这是教你做人的本分,不干己事不张口,在这栋宅院里,谨言慎行才是谋生之道。” 李氏低低俯首,“是,妾身明白了。” 弘昐此时才发觉她状况不对,担忧地上前拉起她衣袖,“额娘。” 李氏握紧儿子的手,忍了又忍,总算没当场落泪,只平静屈身告退。 一股恨意绵绵漫上心头——以为如此便能将她吓住?福晋是太瞧得起自己还是太瞧不起她? 原本她不想做得太绝,可是如今……李氏微微瞬目,唇边露出一缕诡异又凄艳的笑。 * 五公主的事到底还是捅到御前去了,四阿哥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趁着康熙心情不错,用最平实不加修饰的口吻娓娓讲述了妹妹与妹婿之间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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