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等着回话的佟国维满头大汗,四阿哥并没有夸大其词,可还不如夸张点呢,这么平铺直叙,一听就真得不能再真了。 皇帝果然勃然大怒,“舜安颜呢?” 佟国维便说还在家养病,着重夸张了一番舜安颜的伤势,又涕泗横流道:“都怪老朽无能,养出这等不肖子孙,还望万岁爷降罪!” 皇帝就疑心是四阿哥动的手,四阿哥也不辩白,只温声将佟国维搀起:“老大人何必自责?您府里也不乏杰出之辈,隆科多不正是个表率?” 佟国维一噎,夸谁不好偏夸隆科多,谁不知道他跟李四儿闹得满城风雨,这下竟真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康熙无疑亦想起这茬,脸色往下一沉,“好个承恩公府!”
第91章 询问 佟国维大气也不敢喘, 虽然他是万岁爷的亲舅舅,可这会子难道能倚老卖老? 再说他这把老骨头真禁不起折腾了,纵使要耍苦肉计, 也该找年轻一辈去。 好在康熙自个儿想起来他生母孝康章皇后亦出自承恩公府, 怒气方才慢慢敛了回去,只似笑非笑吐出句,“当真上行下效。” 佟国维也只能再三请罪,“皆怪老朽教孙无方。” 康熙有些不耐烦,“好了,一家子何必说两家话, 舅舅再这么惶恐下去,朕倒成不孝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佟国维顿时站都站不稳,险些栽倒下去,胤禛及时搀他一把, “老大人小心。” 佟国维不无怨念望着这位好“外孙”,他对他不差呀, 怎么净会给人添堵呢——当然,承恩公府对这位四皇子起初都是眼不见为净,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都指望孝懿皇后自己生个阿哥出来呢,可后来孝懿皇后病殁,两家不也在时常走动?五公主的婚事还是佟家亲自去向万岁爷求来的呢, 谁知佳偶反变作怨偶, 叫人不胜唏嘘。 康熙忖道:“朕给他二人赐婚, 旨在结秦晋之好,既然姻缘不偕, 就无须硬凑了。” 佟国维听话里的口吻,大有一拍两散之意,不免央求道:“皇上……” 五公主和离之后尚可改嫁,可舜安颜这么一个尚过主的额驸,哪里还能续娶?就算他肯,人家也不敢呀,如此一来,大房那支岂非要绝嗣? 想到隆科多稀里糊涂给那外室灌下落胎药,佟国维又是一阵自悔,虽则是他默许的,可早知皇帝如此绝情,说什么都得保住那块肉才是。 康熙摆摆手,“小五与舜安颜成婚才三载,若就此断绝,说出去难免不好听。” 佟国维眼里刚燃起希望的火苗,便听皇帝话锋一转,“不过朕会为爱兰珠另立一座公主府,许她离家别居,若一年之后仍固执己见,朕也无力回天了。” 这个法子无疑是最折衷的办法,云莺觉得康熙还挺有先见之明的,不正是后世提出的离婚冷静期么? 当然,康熙或许是害怕开了这个头,京城妇人们会纷纷群起而效仿,那就不利于社会安稳了,才想着徐徐而图之——若佟家真个改过迁善,用这段时间哄好公主,自然皆大欢喜,说到底,康熙没觉着是个多大的错失,他自己不也是三宫六院,若个个吃起醋来,都别活了。 幸好五公主决心已定,她现在看见舜安颜那张脸就晦气,才不可能被他感动,再说佟家大房绝不绝嗣与她何干?她嫁进来又不是为生孩子的! 云莺提醒道:“保不齐舜安颜继续偷香窃玉,再把孩子接进来,推称是族里抱来的旁支,也不无可能。” 反正只是缺个主持中馈的,男人家想要子嗣,办法多的是。 五公主果然皱起眉头,光是和离怎么解气,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才好。 云莺抿唇一笑,“若他再不能生呢?” 五公主来了精神,“好姐姐,你有何法子?不妨告诉我。” 难道是像宫里太监让他去势?可五公主从没见过血光,想想都怪恶心的,再说阉人身上一股子味道,他俩毕竟同床共枕过,生怕回想起来做噩梦。 云莺道:“用不着手起刀落这么残忍。” 便悄悄告诉五公主,棉籽油有使男子机能减退之效,只消掺在舜安颜的饮食里,日积月累,保准他再也抬不起头,当然,百密难免一疏,或许仍有中招的时候,可人家怀的是不是他的种就很难说了。 五公主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当即便密密商议起来,至于购买棉籽油和安排人手的事,则等她搬到外面再说,这府里毕竟人多眼杂。好在公主府便有现成的,以前远嫁蒙古的皇女们,每每返京都有各自住宅,匀一栋与她便是,德妃最是贤惠,当然不肯为这个大兴土木,究竟不是什么体面事。 五公主来时轻装简行,走时倒是大包小裹装得满满当当——多半是云莺为她准备的吃食,在宫里要注意形象,生怕被姊妹们笑话,循例只吃六七分饱,刚出嫁那阵因着恋慕舜安颜,也不敢大吃大喝,如今好容易撕破了脸,总算能放飞自我了。 两人依依惜别,五公主很是抱歉,“叨扰你许久,真是不该。” 云莺嘴里说没关系,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因着有小姑子这个电灯泡在,她跟四爷许多事都不好当着人做了,两人无形中变得正经许多——或许也不是坏事,看着四爷那副百爪挠心的模样,云莺觉着挺有趣。 将五公主送上马车,云莺才跟挽星折返回来,挽星笑道:“还是当公主好,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人兜底,寻常人哪有这种福气。” 天底下遇人不淑的多了去了,可不见得个个都能和离。 云莺正想说她遇见四爷亦是三生有幸,脚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硬邦邦又带着柔软的东西,捡起来一瞧,却是个荷包,里头药气扑鼻,仿佛藏香一类。 四爷喜欢清淡悠远的香气,福晋不爱熏香,这会是谁的? 挽星掏出那枚指甲盖大小的丹丸,摊在掌心细细端详,又碾碎了用力嗅了嗅,讶道:“主子,这是治哮喘的药。” * 正院里,苏媪扑通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听候发落。她真不知那荷包是怎么遗失的,可若被人瞧去,那么大阿哥的病…… 福晋只觉舌尖苦涩,像吊着个千斤重的橄榄,“……你先起来。”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来个抵死不认,她为了弘晖的世子位筹谋至今,世子都还没立呢,就要东窗事发了,说不生气自然是不可能的。 苏媪揉了揉酸痛膝盖,颤巍巍起身,讪讪道:“其实,即便被人捡起,也未必认得出什么,这东西毕竟不常见,更别提疑到小阿哥头上。” 福晋反问,“但若落入李氏手中呢?” 李格格本就存有疑窦,只苦无证据,若被她拾到那药囊,可不就跟见了血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只怕还会带上四爷!到那时,福晋苦苦保守的秘密终将大白于天下。 苏媪不禁语塞,正琢磨着该如何打消福晋猜忌,侍女却来回报,侧福晋瓜尔佳氏造访。 主仆俩齐齐变色。 福晋下意识就想到这茬,但对方愈是有备而来,她愈不能退避,当即命叫请进。 云莺还是头一遭这样轻松步入正院寝殿,想想亦是好笑,在福晋看来恐怕如临大敌。 她也不虚与委蛇,把眼一睃,表示她要说的话只能私下谈。 福晋本来还有些踌躇,及至见云莺袖中轻轻滑出一枚荷包,顿时面色发白,示意苏媪退下。 待殿中只剩两人后,云莺开门见山道:“弘晖患的是哮症,对不对?” 福晋喉头一紧,所有辩解的言辞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唯有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92章 挑人 事已至此, 还有什么可隐瞒。福晋漠然道:“你都知道了。” 唇边露出讥诮的笑,“去告诉四爷,弘晖身患顽疾, 当不得世子, 你的弘曜便可取而代之。” 云莺承认自己被激怒了,这都什么时候,竟还只顾跟她置气,莫非福晋对她的厌憎竟超过对弘晖的关切?委实难以理喻。 她深吸口气,“您为何早些不说?却苦苦隐瞒至今。” 哮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总归是桩麻烦, 贝勒府平日行走的几位大夫多是庸庸之辈,若能请太医院共同诊治,或可药到病除。 福晋哂道:“可若治不好呢?一剂一剂的药喂下去都不见成效,四爷的耐心只会日渐消耗,到那时, 他对我们母子的怜惜都荡然无存。” 何况,焉知四爷肯不肯在弘晖身上费精神, 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所谓的嫡长不过可有可无而已——连李氏都能看明白的事,瓜尔佳氏难道看不出? 云莺无言,她不敢去赌四爷的良心,何况在这个三妻四妾的年代,子嗣固然重要, 但并非不可或缺, 只要府里的女人不断, 四爷总不会缺儿子。 岌岌可危的只是正院这一位。 她忍不住道:“那你便任由小阿哥如此下去?” 福晋的脸藏在烛火的虚影里,如庙中神像一般晦暗不可测, 她幽幽道:“我只要弘晖好好活着。” 以嫡长子的身份尊贵、富足地活下去,至于其他根本无关紧要。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儿,他便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由始至终都会相依为命。 到底是为了弘晖的尊严呢,还是你自己的尊严?这话云莺已不必多问,福晋这样清高自诩的人,从来只活在自己世界里,别人休想说服她。 云莺也懒得多费唇舌,她毕竟不是胸怀天下的圣母,连福晋自己都不在意弘晖健康与否,她又何必浪费感情。 她平静起身,“今日之事我不会泄露半分,您大可放心。” 福晋有些错愕,抬头看着她。 云莺扯了扯唇角,“不是为了您,而是为了贝勒爷。” 已经有个痴傻的次子,若长子再出不测,四爷心里该多难受?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毕竟不是日后那个冷面帝王,何况,四爷曾经是真的对弘晖抱有期许。 云莺沉沉叹了口气,她并不厌憎福晋擅作主张,反而在此刻涌起彻骨悲凉:她敢笃定,弘晖是决计坐不上世子位的,无论福晋如何为他百般筹谋——正如弘昐虽然侥幸保住条命,却终究沦为痴傻儿,弘晖……想必也会沿着历史的轨迹一直走下去。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直到云莺离开,福晋仍怔怔坐在灯影里。 苏媪蹑手蹑脚进来,方才福晋让她回避,可她哪里敢躲太远,就在那犄角旮旯里悄悄偷听呢,然而两人的声音都不大,有一句没一句的,她这厢听得亦是云里雾里——苏媪甚是奇怪,还以为会大吵一架呢,侧福晋就这样轻易被收服了?看来是只纸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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