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无端挨喷,也叹口气,不去管他。他身后是蔡京蔡太师,何必瞧他一个宦官门人的脸色。 赵良嗣把孟康叫来,又劈头盖脸训了半个时辰。众水手也蔫头耷脑,在一旁聆听训斥。 “……若非现在用人之际,迟早将你们都议罪发配!……” 一时间,整艘船乌烟瘴气,人人都敢怒不敢言。 有人心里禁不住想:听说这赵大人以前还做过大辽的官。他在辽国当官时,也这么暴躁无常、苛责下人么? 难怪在辽国混不下去。 赵良嗣骂累了,总算坐下来,要盏茶润嗓子。 “就这样吧。”他疲惫地道,“礼物少点没什么,礼轻情意重。反正若是盟约谈成,以后还会给他们送岁币呢。” 众人:“……” 还岁币。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呗? 宋人提起岁币,哪怕是最没文化的老百姓,都知道是个丢脸的玩意儿,是交给流氓的保护费,花钱买平安。 如果没有岁币,咱老百姓头顶的赋税还能少一两分。 偏偏这赵大人来自征收保护费的那一方。听他轻飘飘地提岁币,好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尽管知道这必定是朝廷的授意,但大家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一阵海风吹过,船身微晃。 赵良嗣转怒为喜:“起风了,快走!今天已经耽搁了半日,赶紧补上行程!” 孟康禀道:“水手们修补舱房、抽吸海水,已经疲惫不堪。况且这风也未必持久。不如今日抛锚,让大伙得一日休息。” 赵良嗣冷着脸,“麻烦是你们自己弄出来的。别想趁机偷懒。” 众水手无精打采,上岗干活。 远处围观的几个歌伎也被赶回底舱。 梁红玉难掩失望:“至少试过了。” 她把那几柄匕首递去,“还给你。” “你们拿着吧,或许有用。” 阮晓露气鼓鼓的,没接,“我夜里再来。我就不信拿这姓赵的没办法!”
第152章 第四日, 乌云蔽日,海水翻滚浑浊。明 明四面波澜壮阔,却因气压降低, 显得无比憋闷。 赵良嗣在舱房里发怒:“怎么还不走?没风,就用桨啊!你看那边有浪, 准就有风!先驶到那儿去!” 孟康完全没被他的情绪影响, 像个智能管家一样,不疾不徐地禀报:“此是风暴征兆。风雨将至, 小人正命令水手做好抗风挡雨的准备。” 宋江听了,连忙安抚:“让大伙注意安全, 千万别落水。” 赵良嗣却皱眉, 觉得这帮人小题大做。 “那也趁着风暴未至, 先走一阵再说, 强似一动不动, 原地等雷。” 孟康眉毛一僵, 智能管家终于微微动了气。 狂风暴雨不可怕, 最怕外行指挥内行。 他心里盘算片刻, 命令一个水手:“上瞭望塔,找一下最近的避风点。” 那被点到名的水手哭丧着脸,顺着梯子爬上甲板。还没站稳, 突然一阵妖风袭来,被狂风刮出七八步, 踉踉跄跄冲出了甲板,整个人挂在船头小栏杆上,半边身子在空中飞舞。 “救命!……” 赶紧又上去两个身体壮悍的水手, 总算把前一人给救了回来。 赵良嗣大喜:“起风了!还不快张帆!” 内行都知道,风是雨头。这风刮到底, 就会接着倾盆大雨。可惜苦劝不听。 船上唉声叹气,怨气四溢。 忽然,有人大嗓门喊出来:“昨天船舱漏水,今日马上暴雨,这是老天爷不许咱们向前!大人,行船有行船的忌讳,咱们返航吧!” 赵良嗣猛地站起来:“大胆!这是国家使命……” 宋江急急喊:“不可造次!我知道你们行船疲惫,等回了岸,自会赍发银两,让你们好生将息几日……” 赵良嗣吼道:“刚才喊叫的是谁?扰乱军心,给我拿下治罪!” 长途行船艰苦,人人情绪不佳,赵良嗣也不例外。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宋江,这小吏是如何修炼出一身淡定功夫,底下人都蹬鼻子上脸了,他还在许诺发银子! 水手面面相觑。没人留意那句“返航”到底从何而来。干脆假装没听见这句吩咐。心里也自慌乱,生怕真的被问责。赶紧忙忙乱乱地散开。 赵良嗣气尤未消。伸手扳过一个五大三粗的水手。 “是不是你?” 这水手脾气执拗,言行粗俗,冲撞了赵良嗣几次,早就让他看不顺眼。 水手一愣,黑着脸道:“没有!我在好好干活!” “不是你是谁?”赵良嗣叫过一个军汉,“给他绑在栏杆上,反省半日!” 他决心杀鸡儆猴,让其余人老实点,别整天满口丧气话。 那军汉上前,却没有如他吩咐绑了水手,反而脖子一梗,挡在水手跟前。 “大人!”秀气伶俐的小“军校”高声道,“俺们都听到了,那句话不是他说的,您不能冤枉好人!” 赵良嗣:“你……” 阮晓露混在军校中间,勇敢冲上前,帮那水手说话。 经过她几天的“微小工作”,船上士气低到极点。加上眼下大风烈烈,一船安危都得依仗这些底层水手。此时这赵大人居然还耍脾气,为难水手,无疑会招致加倍的怨恨。 如果她那些小打小闹小破坏,不足以拦住这艘使命必达的大船,那么此时此刻,正是暴力夺船的时机。 更多人闻声赶来。她看到段景住和凌振,跟两人对了个手势。 即使准备得还不太充分,但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就等不到下次。 阮晓露高声叫道:“为了大伙的安危,请大人即刻下令返航!” 赵良嗣脸色一臭。第二个危言耸听的! “你、你是哪个军官属下!缘何扰乱军心,口出狂言?” 宋江在旁边叫苦。不是说好了低调糊弄吗?在江湖上当然可以路见不平一声吼,但如今可耍不得这江湖性子啊!愚兄可救不了你了啊! 水手们则惊喜地发现,这些高高在上、监督自己的军官军校,原来也跟自己一条心! 大家互相看看,举目皆是战友,忽有一人跪下。其余人有样学样,黑压压跪了一地。 “请大人下令返航!” 民心所向,惊得赵良嗣退缩两步,心里想着妥协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但随后又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在京城求爷爷告奶奶,拜访了多少朝廷大员,自掏腰包收买说客,掉一层皮,才换来官家对自己正眼一看。 只要能渡过这片海,名垂青史、泼天富贵,指日可待。 若是再从头来一次,京城政局千变万化,这项目说不定就要黄了! “这、这是哗变!”赵良嗣外强中干,叫道,“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都叫着返航返航,等回到大陆,我第一件事就是上奏朝廷,给你们都治个叛国之罪!要想拦我也容易,除非这艘船沉在海中央,大家一齐便休!” 众人又被这番话镇住了七分。这海里又不像陆地,开小差了可以随便跑;如今跑也跑不掉。哗变有风险,家人都得被牵连。 宋江不记恨方才被赵良嗣呛了好几句,此时出来当和事佬:“……保证以后不追究,谁没个绷不住的时候呢!大家好好儿的行船,保证不追究今日之事……” 一边安抚人,一边悄悄瞪了阮晓露一眼。 尽管洗白多时,但他宋江在绿林中依旧盛名远扬,拥有种种传说。 本以为船上混了几个江湖客无伤大雅,肯定会听他指挥,不会给他添乱。 谁知这阮姑娘却不按常理出牌,也许是仗着救过他宋江的小命,又或是仗着自己是梁山红人,嘴上管他叫大哥,实际上我行我素,一如既往的调皮捣蛋。 但宋江处事圆滑,不跟她针锋相对,也怕让人看出两人相识。只是冲她摇摇头,深深叹口气。 贤妹,你一心作死,愚兄可不护你了啊。 船板随着水波微晃。阮晓露稳稳立着,隔着衣襟,摸到藏在底下的刀柄,手指微凉。 有宋江这个知心大哥当裱糊匠,全船哗变,悬。 余光一瞥,忽然看到,甲板外面,起伏滚动的海浪里,隐约钻出另一艘船,也收着帆,冒了个头,随即不见。 她恍惚觉得自己眼花。这里大约已经是两国之间的“公海”,谁没事往这来? 她灵机一动,指着赵良嗣,朗声道:“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辽国降将,他就是个大金国的奸细!花言巧语蒙混了咱们朝廷,实际上妄图挑拨咱们宋辽鹬蚌相争,他们好渔翁得利!然后趁咱们两败俱伤,他们好趁虚而入……” 急切间也编不出什么完整的阴谋,但其实船上大多数人其实也听不进复杂逻辑,只听懂一个“奸细”。 当即全船哗然。 她这话也不能完全算诬陷。赵良嗣就算是真心助宋,总归是好心办坏事,破坏力比真间谍还大。 “……你们看外面那艘船!肯定是朝廷意识到了这姓赵的的真面目,紧急派人来截停咱们的!” 众人大惊,有胆大的探头一看,果然看到一条光秃秃的桅杆,在海波里诡异地一闪而过。 那艘昙花一现的船,辅证了她的话——若不是冲着自己,哪个渔船商船会驶来这里? 阮晓露忽地扯住宋江:“宋大哥——宋大人,小人前日和您汇报过这人的可疑之处,您宅心仁厚,不愿胡乱指控,让小人再观察观察——现在如何?他根本没把咱们大宋子民当人,何谈相助我们国家?请大人即刻下令,将这个奸细捉拿归案,押解回京问罪!” 宋江一个猝不及防,拼命闪躲:“贤……你、你不许乱说!” 宋江和赵良嗣品级和部门都不一样,但一个是蔡京心腹,一个是童贯门人,虽说名义上赵良嗣带队,宋江只是助理,但实际上谁也钳制不了谁。她要把赵良嗣打成奸细,就必须得到宋江的支持。 宋大哥不合作,没时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直接把他拎出来架到火上。 赵良嗣脸色一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哪里是什么哗变,是有人想让他死! 第一反应是,她背后肯定有什么势力。朝堂上一群高官反对宋金轻率结盟,他们会不会收买刺客,阻挠这次行动? 立刻唤来亲随,“给我拿下!” 又对一众发抖的水手军校道:“捉了这个叛贼,重重有赏!” 阮晓露手指抵唇,一声唿哨。 一个白白嫩嫩的军校横空跳出,拦住了两三个蠢蠢欲动的水手。 “兄弟兄弟,不可造次!”凌振叫道,“这事跟咱们 没关系,咱们只是拿工钱干活的,犯不着卷进这些事里。赶快回宿舱呆着,就当没听见没看见,法不责众,你们懂的,只要当块木头,没人会治你们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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