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们茫然跟随,在底舱抱着脑袋,蜷缩不敢动。 宋江待不住,急忙忙想要冲上去劝。面前忽然一暗,堵了个壮硕的金毛。 “宋大人,”段景住痞里痞气地一笑,“小的荣华富贵都在您身上,您可得自个儿保重,休要被误伤了。来,小的护送您去里头。” 段景住长居北国,跟中原绿林往来不多,完全不曾被宋江的声名唬住。他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拎着宋江衣领,来了个向后转。 宋江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推走,心里呐喊:你一个辽人你干嘛这么热情啊! 阮晓露眼看朋友们帮自己清了场,掂量一下风险,提刀冲上。 “你才是叛贼,看我将你拿下——” 她手头可用人手不多,无法压制全场,只能使用当年晁盖带人火并王伦的战术,擒贼先擒王,动手之前,先把碍事的都挡在外头。 赵良嗣的几个亲兵倒都不是脓包,平时不出力不干活,只管维护主公安危。两个人立刻拔刀迎上。 刷—— 亲兵傻眼。那刀柄上的穗子竟然和刀鞘上的铜饰缠在一起,一下没拔出来,反倒差点划了手! 难道是它自己碰巧缠上的?还是有人恶作剧?也没把刀给过别人啊,只是饮食的时候让歌伎们摘下捧走过…… 坐船出差又不是杀敌,亲兵也怠惰,忘记了每日检查兵器。 阮晓露暗笑,趁这一瞬的时间差,两刀砍翻两个亲兵。赵良嗣大惊失色,撇下亲兵,转身就跑。 他想,只要躲到自己座舱里,挂上锁,对方杀不了他,肯定会转移目标,多半会去杀那个宋江。宋江在船上人缘好,他要是被杀,大多数船员肯定会奋起抵挡,不让这刺客得逞。 他想挺美,没走两步,面前挡了一个红裙女郎。 “诶?”赵良嗣吓一跳,“你们来干什么!滚,滚!” 梁红玉蓦地抬手,平时执板捧笙的手里,横着一把快刀。 “请大人下令返航!” 赵良嗣脸色煞白。怎么歌女团队里也混入了“叛贼”,这肯定是有人整他! 他身边的亲兵也悍勇,终于解开刀鞘穗绳,喘息稍定,不畏血光,怪叫着重新扑上。阮晓露举刀格挡。 梁红玉上前一步,就要来拿赵良嗣—— 轰隆! 忽然,一声巨响! 一声炸雷,将海水震出狂乱的波纹。一阵妖风扫过水面,将大船吹的歪斜起来。舱里所有人猝不及防,成了碗里的骰子,踉跄着甩向四方。一个亲兵当即摔倒。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天昏地暗。舱里灯火通明,谁也没注意。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随后又是一阵长长的闷雷,大雨忽如注,顺着窗缝涌进舱里。舱门大开,桌上柜子里的杂物倾泻而下,半数火烛当即熄灭。预警的铃声大作。 梁红玉失声叫道:“大风雨来了!” 偌大的一艘豪华战船,像一片飘落水面的树叶,被风浪带得上上下下,成了个惊险刺激的海盗船。 阮晓露紧握着刀,站稳脚跟。在一片昏暗中努力分辨。赵良嗣已经远远跌到角落里。片刻之前还是探囊取物的俘虏,却被一阵怪风帮了忙,滚出三丈远。她一步步向他走去。 与此同时,船板急促敲响。段景住的大嗓门从下面传来。 “恩人娘娘!那孟康让我提醒你们,打架可以,风雨太大,千万别出舱!” 孟康真是敬业得可以,上头在绑架劫船,他还不忘广播安全须知。 话音未落,段景住的声音忽然慌乱起来:“有隔舱进水了!……两个隔舱进水了!——孟师傅,怎么办?” 赵良嗣扶着墙壁站起来,在炸雷声中大喊:“义士!女侠!水手无辜,若他们有甚不测,全船安危堪忧!乞请罢手,让他们先转移到安全之处!” 阮晓露紧紧抓着门框,手里钢刀拄进船板缝隙,低下头,用肩膀擦了擦脸蛋上的汗。 以双方各自的实力,让她对阵数个亲兵,原本就无十分胜算。风雨来得急。在这风筝般的船上打斗,更是非常影响发挥。 赵良嗣:“先安顿水手!下官的舱房是全船最坚固之处,让他们进去!” 他抖着手,举起一串钥匙。 阮晓露隐约觉得他的态度变化有点快。但他说的又确实在理。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水手安危才是第一位。否则,就算她能生擒赵良嗣,没有水手相助,也无法平安离开今日的风暴。 她叫道:“叫你的亲兵都趴在地上!红玉!看好他们!” 用刀指着赵良嗣,踩着摇晃湿滑的船板,一步步走近。 心里本能觉得不对劲。赵良嗣那求和的神色,似乎有点…… 梁红玉突然意识到什么,大惊失色,朝她猛冲过来。 “姑娘小心!” 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博古架,在方才的巨震中脱了钩,一直摇摇欲坠地挂着。此时终于挂不住,径直朝阮晓露后脑砸下! 原来赵良嗣早就看到这架子松动,假装谈判,不动声色地将阮晓露引到那架子下面。她只知背后没有敌人,不曾回头看一眼。 阮晓露只觉后脑发紧,迅速滚地一躲,加上梁红玉强弩之末的一推,沉重的木架堪堪砸在她身边,船板上赫然几个大坑。 随后她失却平衡,翻滚数尺,直接摔出开合的舱门,立时被狂风带飞,砰的一声落在甲板上,飞快往下滚。 海浪落在她身上,余光中尽是汹涌的怒涛。尖叫声被风卷走。阮晓露丢下刀,奋力抓握,总算抓住一根落单的缆绳,小半个身子已在船外! 她大口喘气,缆绳在自己腰间缠两圈,慢慢爬回甲板之上,用力甩掉头发里的海水。抬头看时,海浪里闪出一艘破旧的福船,船首两侧各漆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第153章 阮晓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那船张着一顶小小侧帆, 在大风中艰难穿梭。船上的人她全都认得,都顶着风,冒着雨, 有的在操帆,有的在掌舵, 有的抽刀备战, 有的取出挠钩绳索,一把搭上她脚下的船舷。 阮晓露高声大呼:“是我!是我!我在这!” 巨浪上的船只颠簸不已, 几次从浪头冲下,重重砸在浑浊的黑水里, 发出的声音让人疑心这船已经粉身碎骨。片刻后, 船首却又顽强地从水墙中冒头, 高高翘起, 又重重压下, 和风浪完成又一回合的周旋。 李俊跃上船头, 大开大合地打着作战手势, 朝她喊话。雨中听不清喊的什么。但那手势看得清楚: “跳船!撤退!” 李俊指挥船上小弟, 尝试数次,终于对准两船船舷。在瞬息万变的风浪当中,凑出那么昙花一现的机会。 战船高, 福船低。不到一人的高差,五七尺窄缝, 可以让她轻松跃下。 阮晓露抓着缆绳,狼狈稳住身子,摇摇头, 沉重的雨点中抬起双手,回了一个手势。 “需要增援”。 梁红玉一个人, 留在那滚筒洗衣机似的舱房里,已经被一群亲兵逼到墙角。底舱里还有水手官军,还有几个跟她饮茶盟誓的朋友,此时大概在慢慢渗水的舱房里发慌。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自己要是跳船遁走,跟十年以后的老赵有何区别? 李俊看懂她手势,略略皱眉,但也无法细问,叫过手下,吩咐几句。 一个赤须大汉咬着柄刀,爬上桅杆,抓着个长长的缆绳,劈开风雨,一把荡了过来。 “敌人在哪?”费保跳上甲板,晃了晃,左右四顾,“要杀哪个?” 紧接着,又是几个盐帮恶匪跳上甲板。随后李俊推着个圆滚滚的人影,丢了过来。 那人舒展手脚。阮晓露又惊又喜:“顾大嫂!你也来了!” “啐!”顾大嫂甩掉刀面上海水,粗声道,“原本以为点个卯,谁知道你们竟随船走了!李俊兄弟眼看着这船出港!我俩一合计,得把你们接回来,谁知道会去什么鬼地方……” 她一边喊,一边往舱房跑,当即迎上一个闻讯而来的亲兵。 顾大嫂暴怒挥刀,一刀将他斩落两段。 “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谗佞走狗,就知道折腾人!” 梁红玉已经被几个亲兵拿住,正在缚她双手。顾大嫂单刀直入,立时扭转局势。梁红玉捡起死人的刀,两人一句话没交流, 已成战友,一齐杀将出来。 李俊最后跃上甲板,高声问道:“留哪个?” “只要拿住那个赵大人!穿绿色官服的!和亲兵!”阮晓露接过他抛来的一把新刀,边跑边喊,“不抵抗的不要管!” 躲在下面的水手众人本都在念佛求神,听到海面上的变故,只道遭了海盗,慌乱更甚。加上底舱进水,更是人心惶惶。终于有大胆的爬上来探头一瞧,当场被几个悍勇“海盗”拿刀指着,慌忙又趴下,一动不敢动。 阮晓露余光一瞥,趁着风雨稍弱,赵良嗣从窗户跳出主舱,跌跌撞撞地朝另一扇甲板门奔去。 她扶着舱房栏杆,迅速追上。 几十双惊惧的眼睛从板壁缝隙里围观。一个轻捷的身影,踩着密密的雨点。仿佛跳舞。 赵良嗣腿脚快不过她,眼看被逼到船尾。他怒吼一声,撕开官服,须发戟张,反朝她扑来。 虽然他以身为汉人为荣,对故国有恨无爱,恨不得灭之而后快——但在生死攸关之际,本能的求生欲望使然,出手还是自幼练熟的“拔里速”——契丹角抵。 阮晓露陡见陌生招数,也不惧,辨明对方的出手方向,微微向后一仰,人已跃到对方身。 断金亭那么多场擂台不是白打的。此时她已经不需要靠一招“衙内愁”来应万变。仗着自己身体轻捷,爆发力强,四两拨千斤地绞住那只粗壮的胳膊,用力一扭—— 此时福船和战船互相剐蹭,双双剧烈一晃。 阮晓露被赵良嗣的重量带摔,一瞬间出溜了两丈半。这次她有所准备,在水手的惊呼声中,迅速拉住左近缆绳,双脚勾住栓绳的木桩,稳稳伏在甲板之上。 而赵良嗣跌落甲板,咣当一声拍在船舷上,整个人挂在外面,只有阮晓露抓着他一只胳膊。 一个高大肥胖的汉子,好似伶仃将落的一枚绿叶,在风中飘飘摇摇。 船舷被雨水冲得滑溜无比,他用另一只手拼命抓挠,抓不到着力点,绝望地抬起头。 狂风吹在他脸上,他须发尽湿,黏在脸上,张了张口,出不得声。拼命喘息几次,才断断续续的吼出来: “你、你知不知道你是国家的罪人!大金国兵强马壮,灭辽是迟早之事。如果不提前和他们交好,等辽国国灭,下一个就是大宋!不听我之言,到时候你们全都要后悔……” 阮晓露紧抿着嘴,不答话。她稳稳抓着这小二百斤的重量,小臂上绷出道道青筋。 赵良嗣哆嗦一下,眼里现出乞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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