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军官校尉虎着脸冲出:“管那么多作甚!这女子混迹船内,刺杀朝廷命官,案情清清楚楚,还啰嗦什么!咱们人数十倍于这些贼人,通通拿住,回去议罪!给我上啊!” 这人晕船,风雨急时,躲得挺好;如今见事情难以挽回,赶忙出来维持正义。 可惜高估了自己的能耐。钢刀甫一出鞘,就被几个盐帮悍匪截住反杀,直接踹进海里。 几个水手惊叫躲闪。盐匪大声喝骂。 众议纷纷,眼看越来越乱。阮晓露忽然脸色一变,猛地跳上桅杆舷梯,高声大吼: “都不许吵了!前面有礁石,当心搁浅!” 闹哄哄的一船人转头一看,惊慌失色。 方才的半日大风,不知推着这船行了多久。此时天色突然放晴,但见前方影影绰绰一片陆地,大丛礁石矗立前方,漆黑如墨,层层叠叠,如同凝固的海浪。 无数小岛点缀其中。而在海水之下,暗礁遍布,密密麻麻看不清边缘。 此时抛锚已来不及。南风依旧强劲,推着一大一小两艘船,直直朝那片礁石驶去! 福船上瞭望的盐匪也发现了:“大哥!暗礁!” 阮晓露拔刀大喊:“都听我指挥!否则大家都死!” 又唤李俊:“回去!” 李俊不待她多言,已经大步踏上船舷,腾空一跃,跳上福船甲板,顺带砍断连接两船的缆绳。几个盐匪也先后回船,迅速掌舵开帆。 只有顾大嫂原地团团转:“哎,带带我啊!我怎么回去?!” 阮晓露跳下舷梯,径直抓住孟康和几个领头水手:“看到那片沙滩了吗?只要能开过去,我保你们平安!” 大不了开个介绍信,都送去梁山避难,绝对没有官府给你们议罪。 水手们亲眼看到她杀了赵良嗣,慑于她威势,都无二话,飞奔去各自岗位。 “凌振,把不操船的都送到舱里!顾大嫂,监督舵手!红玉,守前桅!金……段景住,守后桅!看谁敢不尽力!” 让自己人守住关键岗位,防止水手在极大压力下,做出不可理喻之事。 好在孟康手下的水手都训练有素,尽管自己命运漂浮不定,也只能专注于迫在眉睫的危险。 福船缺人手,阮晓露安排已毕,自己助跑一跃,扳上福船船舷,一个蹬壁上墙,跳上甲板。 李俊:“来得正好,张侧帆!” 福船船底尖如刀,轻盈迅捷,但已经十分破旧,牢固度堪忧;全速行进、大幅扭转之下,船上木板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而战船体型庞大,在风暴中损了数块帆布,加上水密舱已有三个进水,灵活度欠佳,几次与暗礁擦身而过。 打满舵,甲板倾斜到极致,比方才风暴摇晃得更厉害,舱内舱外一片惊叫。 孟康绷着面孔,指挥几个军校,将舱内辎重——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礼品,一包包一箱箱往外抛。 负责瞭望的水手展开个破破烂烂的海图,颤声讨论:“这到底是哪……是岛还是大陆……可能已经在图画之外……” 这海图也不过是渔民所绘,标的是一百多年前的航线,线条画得鬼斧神工,比例尺无一准确。百年以来,罕有宋人探索渤海,更不知海对面的地形地貌。 但也只能就地停泊。船只损坏越来越厉害,辎重也都抛了,错过这片滩,茫茫大海,不知下一次上岸又在何时。 福船体轻,帆数多,已穿梭到前方,看清部分暗礁。李俊令人抛下粗端系着石块的长竹竿,标出安全水道。 硕大的战船侧着身,瘸着腿,擦着暗礁的边缘,蹒跚前行。 忽然一阵惊声尖叫。一丛暗礁横空出现,艮在战船航线正中。剩余的船帆兜风不足,转弯已到极限,仍差着些微角度,眼看锋利的礁石就要切入左舷下方! 李俊隔水看着,也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命令:“掉头。准备捞人。” 捞上几个算几个。 福船大幅转弯,疲惫的龙骨咯咯作响,千疮百孔的船身又落下些许木屑、几枚铁钉。 阮晓露直勾勾看着那片暗礁,忽然心生一计,叫道:“李大哥,全速前进!” 李俊不解,扫一眼福船前方的大片暗礁。那战船就在半里之外,水手们经验丰富,都知道无法避开,大多绝望放弃,各自拣选结实木板木片,抱柱蹲下,等待冲撞。 阮晓露:“反正你这船不能要了!” 李俊微微心动:“你赔我个新的?” “这不是现成有一艘?”阮晓露指前方,“全速前进!” 船上大半盐匪,去年都曾在扬子江里听阮姑娘指挥行船。现如今再听到她指令,看看自家大哥并无反对之意,当即熟练照做。 众人调整帆向,高歌猛进,全速冲向即将搁浅的战船。风中呵呵大笑。 都是亡命之徒,难得有一次铤而走险、挑战极限的机会,定要玩个痛快。 福船船帆吃满风,船速达到极限,接连划过无数暗礁,船身巨震,怪声刺耳,海水涌入底舱,甲板肉眼可见的倾斜。 就在福船即将丧失速度之时,高翘的船首温柔地楔入战船和暗礁之中,轻轻将战船荡开数丈,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缓冲垫。 而那战船,仅仅是船舷被摩擦出数道伤痕。距那片暗礁最近不过五尺,又逐渐远离。 战船上众人如在梦中,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流泪欢呼。 吱呀几声巨响,福船分崩离析。 李俊:“弃船!” 船上众匪早有准备,各自抱了个趁手的木板,先后跃入海中。 战船上垂下几道绳梯。 顾大嫂提着刀,恶狠狠地命令水手:“放快点!再放快点!” 阮晓露首先湿淋淋的爬了上来。顾大嫂一把将她拽上甲板。 紧接着是盐帮众匪。李俊最后上船,点了点人数。众匪水性精熟,无人受伤,只是累得不轻,躺在甲板上喘粗气。 几只海鸥高声鸣叫,从水面横漂的福船残骸上掠过,展翅飞入崎岖海岸,消失在浪花之侧。 大雨过后的海面清灵透彻,风撮起一束一束的浪,涌向那咫尺之遥的北国。
第155章 风轻云淡, 海水湛蓝。礁石和盐碱地中间,杂着一小片细白的沙滩。硕大的战船历经磨难,终于摇摇摆摆地冲到沙滩上。水手们喊着号子, 背着缆绳,将倾斜的船体拉上数丈, 免得被海潮冲走。 海水完全不见方才的凶猛。温柔的浪尖来了又去, 轻抚受伤的船体。几条小鱼从损坏的水密舱里游了出来,在陌生的海水里懵了一会儿, 先后游走消失。 众水手在海滩上呆坐半晌,确认自己安全, 这才哭哭笑笑, 一片哀声。 然后不约而同地聚到李俊和盐帮众人前面:“义士救我等性命, 我等听从吩咐, 不敢有违!” 这帮疑似海盗虽然杀人不眨眼, 但毕竟冒着性命危险, 以己方的福船为代价, 拯救了即将触礁的大官船, 是众水手亲眼所见。 水手离得远,只道这舍己为人的决策是李俊所做。赶紧过来表达感谢,只怕怠慢半分, 惹得这帮肌肉发达的悍匪不快。 李俊体力耗尽,敞开衣襟, 捋掉头发里的沙,靠着个礁石闭着眼,疲惫地挥挥手。 “别找我。听她的。” 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这官船原本有何使命, 不知道孙立为何会无端上船,不知道宋江为何会在船上, 不知道那赵大人是何来头,不知道小六为何要鼓动哗变…… 莫名其妙。他只想回去接着洗钱。 梁红玉安抚歌女姐妹,给受伤之人包扎止血。 顾大嫂叉着腰,数落孙立:“叫你请假别来,你非来!你们兄弟俩一个样!都不让我省心!……” 孙立蔫蔫的,左耳进右耳出,假装自己是一尊虎背熊腰的沙雕。 孟康捂着被撞青了的胳膊,检查战船内外,皱着眉,东张西望,不知该向谁汇报。 阮晓露走到他跟前:“情况怎样?” 孟康决定向她汇报,立刻进入工作模式:“抢救出一些淡水干粮,约莫能撑两日。一号、七号、八号水密舱破损,无法再次下海,但可以修补。以现在的人手,需要至少一个月工夫。船上有工具,但木料远远不足……本有一些备用木板,方才都已抛掉了……” 阮晓露看向远方,地平线远端,连绵起伏的松林望不到边。 东北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木材。但以己方团队的能力,如何能长途跋涉,深入密林,驱赶野兽,把这些木材伐为己用,却是难于登天。 她转而道:“我方才看到海湾尽头似乎有个村子,可以去碰碰运气,买点东西——咱们船上还有多少金银?没都抛下吧?” “金银是有,可是,可是……” 段景住搀着宋江,从甲板上跳下沙滩。宋江平日甚少乘船,此时尚且晕头转向,看着面前这堆烂摊子,满面愁云。 “贤妹……这可如何是好哇?咱们还回得去吗?” 阮晓露也有点头疼。赵良嗣已死,海上之盟实质上流产,她这破坏也算搞得圆满成功。 可是代价太大。唯一的渡海工具损毁严重,至少要在沙滩上趴窝一个月。而现在大伙身处辽东半岛,据赵良嗣的说法,此地曾是辽国国土,但如今已经在女真人的控制下。 当然,现在女真人口稀少,一个月内会不会碰上,全看运气。 阮晓露轻咬嘴唇。事情的发展总是比她计划的快一步。 她在沙滩上铺块木板,请宋江坐下,跟他商量:“那赵良嗣自承奸细……” “我们都听见了,”宋江忙道,“可是没有证据。据说这赵大人在朝堂上舌战群臣,高谈阔论,方才力排众议,请旨出海。倘若他居心叵测,朝堂上那些公卿大员,能一个都看不出来?圣上至圣至明,能丝毫不知?——就算他深藏不露,直到海上才露出真面目,这般不合常理之事,只凭咱们空口一说。朝廷也不是傻子,怎会轻易相信?若咱们能平安回去,如此辩解,定然也会被问罪审讯,直到有人扛不住,说出真相……” 阮晓露想想也是,转而问:“宋大哥以德服人,船上人都敬重你。烦你去和水手军官统一口径,就说那赵大人是失足落水而死,这样可信多了吧?然后……” “那我等无功而返,照样治罪啊!” 阮晓露觉得宋大哥心理状态也真是稳定。换了旁人,肩负重担的任务就这么让人搅黄了,搞得自己性命未卜,前途岌岌可危——大约早就哭天抢地,或是抄把刀跟她拼命。绝不会如此淡定,还在跟始作俑者讨论怎么收拾残局。 她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玩着沙,半是和宋江商议,半是自己思索:“如果无功而返,朝廷不仅会治你的罪,而且多半会另择能人,再试一次。不把自己作死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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