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张叔夜知道,辽国咸鱼翻身的火器都是俺们提供的,俺们的炮仗原材料都是从政府部门骗来的,你们辛辛苦苦运出国门的岁币,眼下大部分都在俺们库房里——她不知道会有多么糟糕的后果,至少自己今儿肯定没人管饭。 “有什么能帮忙的,俺一定尽力。” * 简单的晚饭吃到一半,外面纷纷扬扬开始下大雪,把原本暗淡的天色照亮了三分。婢女送来两个火盆,又帮阮晓露在手炉里添了炭。 “去年北行一趟,应该交了些江湖朋友吧?”张叔夜饮着温黄酒,好似拉家常,道:“北国的战事,想必你这阵子也听了不少,不用我多说。” 阮晓露赶紧说:“是认识了几个异族人,但哪敢随便交朋友啊,不知根不知底的,防着还来不及。” “不用这么着急澄清。”张叔夜笑道,“你们不是老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时候,江湖有人,倒好办事。” 阮晓露心道,这是在济州尝到官匪勾结、黑白通吃的甜头了,遇事不想想正经的解决方法,先把江湖人士抓来应急。 “今年入冬,天气严寒,比往岁更甚。就算是番人虏寇,也受不得那寒冷。边关榷场里,咱们还赈济了不少粮食被褥过去。”张叔夜嫌酒不热,又令人去加温,一边道,“据我们在北国的线人汇报,双方重新开战数月,死伤惨重,半数以上都是冻死的。更别提死掉的百姓、烧掉的柴炭、破坏的牲畜草场……辽金两边高层,便都有人生出议和之意。 “但是,上次两国停战,是因为那辽国太后极尽委曲求全,答应了不少过分条款,才勉强换来一纸和议。等到辽国改革强军,国力恢复,那太后立刻撕毁协议,发动奇袭,夺回了不少土地。因着这一次毁约,两国间的信任已经完全耗尽。双方世仇太深,血债太重,这一次是实在打不动,不得已而试图停战。但试探了几次,都以见血收场,根本谈不起来。” 这可是新鲜事,阮晓露道:“瓦子里的‘时事演绎’可从来没说过。” 张叔夜笑而不语。大宋虽然多年不曾对外战争,但各路安抚使司一直在重金培养间谍细作,形成成熟的谍报网络。虽说如今吏治腐败,间谍也大多不堪大用,要么消极怠工,要么业务生疏,要么干脆是段景住那样临时招募的水货——毕竟底子还在。张叔夜升迁以后,动用自身人脉,加强对辽战略刺探,让这个谍报网络重新活动起来。 这些正儿八经的谍报工作成果,民间艺人渠道再广,也不可能轻易知晓。 阮晓露故作外行,问:“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呀?” 张叔夜笑道:“咱们大宋以儒立国,四夷皆视为君子仁义之国。君子者,非止克己,亦当常存悲悯之心,忧世之志,济人之怀。兼济天下,助人纾苦,此乃至善之境也……” 阮晓露懵懵懂懂,听了一节道法课,大概明白张叔夜的意思:咱们大宋是四夷典范,是当今世界第一强国,不仅要管好自己,更有责任管好别人,训示四方。 她心里不服气。这大道理俺也会说。 她拍手笑道:“俺们江湖里也有这样的说法。所谓侠义之道,争强好胜、扬名立万是下乘,扶危济困、锄强扶弱才是上乘。本事越大,责任越大。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张叔夜喜道:“就是这个意思!谁教你的?” 不等她答,又道:“既然辽金双方互不信任,却都对咱们大宋的治国之道十分服气。他们不约而同的派人递话,想要让咱们当个中间人,主持一下和谈。当然,也有我们的人在此推波助澜……” 阮晓露心想,不知自己在瓦子里呼吁和 平之言辞,有没有给那辽使提供一点灵犀,是不是“推波助澜”的一员呢? 以当今道君皇帝的好大喜功、眼高手低之性格,虽然不曾征服外虏,也没法轻易拿回幽云十六州,自己的国家也治理得华而不实,但当个世界警察,维持一下国际秩序,定然是他心之所向,肯定会满口答应。 而且约莫要趁人之危,捞点好处,以显自己的傲人政绩。 她心里这么想,马上就问:“给咱啥好处?” 张叔夜笑道:“这个你不必知道。” 阮晓露逆反心起,当即猜测:“幽云十六州,能不能给咱一两个?” 张叔夜斥道:“你瓦子里听书听多了!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话虽这么说,他也暗自脸红。其实道君皇帝的心思跟这渔家姑娘一样,一听说辽国有求于自己,第一反应就是铺开地图,要人家割地送钱。那辽使不卑不亢,洋洋洒洒一番宣言,言道祖宗故地坚决不可让,唇亡齿寒,帮辽国就是救你大宋……引经据典无数道理,反倒将道君皇帝说得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几位老臣出面,勉强谈了个削减岁币,恢复到“庆历增币”之前的原价,作为当和事佬的报酬。 至于女真,宋朝方面提的条件是两国建交,互派使节,开放贸易,同时令女真对大宋朝贡称臣,每年上供珍惜贡品若干。这个条件令女真使节当场暴走,差点提前引发宋金战争。最后还是读过《北行漫记》、深谙女真性格的礼部侍郎张叔夜出来灭火,各退一步,提出建交之余,用优厚价格购买辽东土产,并且派遣饱学之士协助设计女真文字,女真使节才转怒为喜,表示可以谈一谈。 张叔夜越想越头大,大宋作为天下第一强国,外交上居然如此憋屈。以前是拿钱买和平,现在别国有求于自己,首选的交换条件依然是砸钱。我大宋缺这点腥膻味臭钱吗? 他心里盘算,自己努力几年,多要点经费,怎么也得把这个风气给扭转过来。 阮晓露见张叔夜讳莫如深,心里也猜到大约没要到什么太多的好处。这也不奇怪。辽金强悍的游猎民族出身,信奉鲜血和拳头,肯定不会轻易让出自己的利益。他们请大宋斡旋,也未必是多么尊敬“天朝上国”,只是拉一个(在他们心中)相对中立的第三方而已。就像村里两个恶霸打架,拎来德高望重的老学究主持评理。学究先生可不能忘乎所以,觉得恶霸是怕了自己。 至少,北方两个强敌谁也灭不掉谁。“联金灭辽”固然是引狼入室,肯定不行,“助辽灭金”则是借寇赍盗,帮助自己的对手充实实力,更是万万不可。权衡之下,让他们维持一个僵持消耗的局面,对现在的大宋来说,就是最好的报酬。 “还是跟俺没关系。”她笑道,“既然要斡旋,那么派一些胆大心细、能言善辩的官员去主持就行了。我觉得您就挺合适。” 张叔夜道:“国信使自然是要派的。可问题在于,辽朝那位太后似乎对我国官员多有偏见,觉得都是冠冕堂皇的骗子……” 阮晓露心道,可不是吗,就在去年此时,你们还在商量如何背刺辽国,瓜分他们的土地财富呢。答里孛只是隐忍,又不是冤大头,敢信你们才怪。 张叔夜:“……奇怪的是,她却对我们南国的江湖人士抱有极大好感。她派人递信,点名要了几位草莽义士,陪伴和谈,她才接受斡旋。” 阮晓露恍然大悟,喜滋滋道:“她还记得俺!” 婢女撤去残羹冷炙。张叔夜从袖子里展开一个小纸条,铺在桌上。 “阮小六,顾大嫂,李俊,凌振,呃,宋江——她大约不知道宋江担负官职……” 都是当初勇闯辽东的大楞二楞,也亏得答里孛都记得名字。 “辽国方面希望,斡旋谈判之时,能有这些人在场。”
第251章 阮晓露捏着那名单, 横竖看了半天,直到快认不出自己的名字,才彻底相信张叔夜的通报。 “呃, 这个……要我们几个都去?” 张叔夜显然也对这个要求颇觉意外,揉了揉太阳穴, 答道:“起码得到一两个吧。反正我没当场答应, 只说会竭力寻找。反正你们这些人散落民间,又不是随叫随到。” “李俊在南方, 估计赶不来。”阮晓露马上道,“凌振山寨事物缠身, 估计也脱不开身。” 就江南眼下这个乱象, 还是让李俊好好在那坐镇, 免得让江湖宵小趁虚而入;至于凌振, 更不能让他轻易出现在辽国人跟前, 万一被绑走, 找谁说理去。 因此先把这两个人排除。 张叔夜见她对答迅速, 也微微惊讶:“据我所知, 凌振是那个甲仗库炮手,打了败仗,畏罪落草的?” 阮晓露点头。 张叔夜露出一副了然神情, 贴心地道:“让他在你们寨子里好好躲着吧!等个大赦,再下山来。辽国那边, 我自会找个理由给他们推脱。“ 阮晓露心里盘算片刻,问:“女真那边,也接受这个条件?” 张叔夜道:“巧了。他们既不信契丹, 也不信我们汉人,却偏偏特地指出, 有一位山东萨满,身有神明护佑,特别灵验。只有她在场,他们才会考虑加入谈判……” 张叔夜笑着看她一眼:“我听说女真人口中的萨满,便是巫人方士,都是女性……” 阮晓露腾的站起来,双手乱摇:“别乱猜,这个真不是俺!” 张叔夜奇怪:“怎么?” 这姑娘古灵精怪,诡计多端,又是个傻大胆,惯会走偏门。去年误入辽东乱局,为了自保,搞点怪力乱神的歪门邪道,被女真人认成巫女神女,细想想也并非不可能。这“萨满”指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阮晓露:“呃,那是顾大嫂。也是俺们山寨里的土……嗯,土包子。” 至于土匪顾大嫂怎么成了灵验萨满,她不准备对张叔夜全程坦白。一则当时自己小队所做之事,大致是在“叛国谋逆”的边缘来回横跳,最好别让当官的抓住把柄;二则在张叔夜的心里留一点神秘感,让他对江湖人士保持敬畏。 张叔夜问了几句,愈发一头雾水,只好无奈地笑一笑。 唉,什么世道。蛮夷与大盗臭味相投,胡虏和草莽惺惺相惜,礼法纲纪都让狗吃了。 “如果你们能够配合行动,出这一次力,报酬自不会少。只要你们张口要,本官都会尽力争取。”张叔夜正色道,“我也会一力保奏圣上,争取赦免一些你们的罪过……” 阮晓露心里盘算。燕青已经常驻东京,定时从猛火油作骗取烟药原料,手段越来越娴熟,装高丽人装得越来越像。甚至有一次在同文馆附近,真正的高丽使节把他当成新调来的同僚,用高丽话一通热情问候。还好燕青反应快,假装自己是身负秘密任务的特使,口噙毒药,无法发声。一番故弄玄虚的手势下来,那高丽使节信以为真,赶紧给他让路。 燕青又是个惯会玩的,几个月下来,对东京城的娱乐场所比本地人还熟。张三李四等一群泼皮闲汉被他带着上瓦子,下赌场,解锁了不少人生新乐趣,早就对燕青死心塌地,把他当成新的带头大哥。燕青对他们召之即来,凡事都有帮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62 首页 上一页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