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大小兄弟,公开上不敢惊扰寨主, 但暗地里,都在悄悄的商量:“杀进东京, 把那皇宫烧作白地,给咱老大哥出气!” 更有那性急的,当即磨刀霍霍,打算先到附近州县杀几个官,宣泄一下怒火。 吓得朱仝赶紧把几个小婴儿抱回托育所,免得他们听那些污秽叫骂。 好在晁盖神智未失,紧急叫停,闭目思索良久,吩咐将几位山寨首脑、各事务负责人都叫来。服侍的喽啰都遣出去。十几个人围凑在病床前。 “我是不中用了……” 他刚说完半句话,底下一片反对之声。 “安神医不是说了,”阮家三兄弟大声道,“这些都是暂时的症状,只要好好休养……” 晁盖苦笑。 外头有些喽啰见老大病重,表现得如丧考妣,嚎得比谁都响,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忠心;而这些真正的忠心兄弟,并没有哭天抹泪,反而一直在呵斥那些软弱之人,教他们不许扰乱军心。 只有当关起门来,他们才微微红了眼圈,用激烈的情绪来掩饰内心的彷徨。 “外头的坏人可不会耐心等我养着。”晁盖微弱地道,“况且,人有旦夕祸福,如今我不能办公,山寨无主,不少兄弟人心惶惶,不成样子……” 他咳嗽一声,目光重新定在阮晓露脸上。 “贤妹,”他忽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被下药,因而提前让张顺兄弟请了神医的呢?” “我,”阮晓露张口结舌,“我是……” 要说她真的熟读剧本、未卜先知,倒也不然。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总是出乎她意料,让她手忙脚乱,没一刻闲着。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事后回想,勉强能跟既定的事实相互映照,让她不至于失却对生活的把控。 现在回想,大约只是多年的江湖经验,加上一点点先知先觉的敏感度,再加上灵光一现的一点运气,才让她在第一时间猜到朝廷的意图。提前把安道全请上山,也不过是多加一道保险,就算她猜错了,也不过是瞎忙一场,没损失什么。 但这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算她真的和盘托出,晁盖也没有精力去听。 “嗯,”她最后只好简单道,“大约是玄女娘娘保佑,突然在我心里放了这个念头……” 玄女碑威武霸气地立在水边,周遭香火旺盛,梁山的头领喽啰、乃至村民老乡,路过都会拜上一拜。她搬出玄女名头,也是顺理成章。 晁盖环视四周,笑道:“看到了没有,果然是有神明护佑。这个闺女,我从她上山第一天,就知道她不简单。” 忽然想起,她炸的那小鱼干真好吃,比皇帝那御膳也不遑多让……唉,自己也是飘了,居然真的相信朝廷会尊重自己、认同自己、和梁山称兄道弟…… 晁盖感慨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此,我也可以放心把山寨事务交给你……” 阮晓露轻声:“啊?” 有人比她反应还大。阮小二跳起来:“阿也,大哥,这可不行!俺妹儿还是小孩……” 吴用咳嗽一声,责怪地看他一眼,嫌他吵。 阮晓露心跳微微加速,马上解释:“只是在老大哥病重乏力之时,代为处理点杂事。等过几日他痊愈了,自然就用不到我——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晁盖观察她的反应。他虽然病体痛楚,但脑子清醒。看到自己此言既出,这小妹子既无骄傲自满,也无惶恐畏惧,仿佛只是像以前一样,接了个再寻常不过的跑腿任务——他脸上生出笑意,轻声道:“对对,当然是代理。贤妹虽是女子,但是我梁山第一女中豪杰,办事我也放心。” 又看向周围诸人:“你们听到没有?若是我病情加重,管不得事时,小六姑娘可以代拿主意,你们须尽心辅助,不可有违。” 他隐约觉得有点荒谬。刚上山那会儿,梁山还是男子汉的天堂,女眷靠边站。这小丫头想上聚义厅喝酒,他还不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他自己不得不考虑休病假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顶替人选,却是她…… 并非是梁山无人。他做了多年山寨老大,对众兄弟的品格秉性了解得透透的。公孙胜虽然脑子清醒,但每天炼丹修道,急事找不得他;林冲武功虽强,太过优柔寡断,让 他来决断点什么事务,三天打底,黄花菜都凉了;武松杀心太重,要是让他接棒,山东地方不几日就得血流成河;鲁智深太好被人忽悠,得有个武松盯着,但这俩货在一块儿免不得喝酒,一天得有八个时辰醉着;花荣带娃,不考虑;栾廷玉除了武艺出众,人就是个闷葫芦,别人说啥他听啥;阮氏三雄勇武有余,谋略不足,也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石秀么,倒是精细智慧,真给他这么大权力,明儿个山寨全体兄弟都得让他寻出三百条罪状,排队扫厕所,明年都扫不完…… 还有不少优秀的兄弟,譬如杨志,远在北方苦寒之地驻守,无法为山寨分忧。不过就算杨志近在眼前,他也不考虑——运气太差。玄女娘娘显然不待见他。 而梁山好军师吴用,虽然各方面都很出色,也是创业元老,惜乎底线太过灵活,倘若没个人在旁边时刻牵制,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意外;再者,军师武功基础几乎为零。这么多年与虎为邻,也没能近墨者黑,练出一两保命绝招,晁盖深以为憾。梁山毕竟是土匪起家,凭拳头在绿林里立足。如果让他一定要在“不会武功的男人”和“会武功的女人”中选一个替补,他宁愿选后者。最起码不会重蹈王伦的覆辙。 女眷里头倒是有不少靠谱角色。譬如梁红玉也是文武兼修,大方稳重,但上山较晚,群众基础不够。顾大嫂倒是个好领导,可惜人在旅途,无法受命。而且就算让她管点事,她肯定会偷偷开赌,破坏山寨的好风气…… 人人都是英杰,人人都有短板。思来想去,也只能是阮小六各方面能力比较平均,没什么致命缺陷,能让他安心养病,不至于每天着急上火。她的武艺虽然不甚出彩,但军功全山最高,也是人人目睹,在“谁行谁上”的梁山逻辑下,也不太会有人不服。 而且还有神明加持…… 他当然不会前卫到直接把山寨之主的位子交给一个女流之辈——哪怕是临时的。但当此危急之时,若是指派任何一个兄弟临时代理,都不免会让人多想,好像他在指定接班人一样,进而引发猜测,坏兄弟义气。反而是将重任交到一个并非正式头领,更不可能当寨主的女眷肩上,最是安全稳妥,不至于引发无谓的猜忌。 晁盖想透这点,彻底放下心理包袱,拉着阮晓露的手,嘱咐:“……其实也没多少事。主要就是在我养病的时候,签发江湖令,莫要让宵小欺侮咱们山寨。山上兄弟但有人心浮动,你要给大家鼓劲,莫使士气低落。倘若朝廷要清算咱们寨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就像在登州那样……若觉得力有不逮,就让别人顶上,千万别逞强……” 阮晓露低头,晁盖说一句,她“嗯”一声。看着那昔日红光满面的脸孔憔悴如斯,心里一阵阵堵得慌。 过去她也经常曾胡思乱想,倘若自己坐上那聚义厅正中的交椅,该怎么改这里、变那里,把自己看不惯的事情统统处理掉;而今日真的临危受命,她却只希望自己这个临时工干得越短越好。 晁盖忽道:“药该好了。你去给我端一下。” 阮晓露一怔:“应该还有一会儿呢吧?” 晁盖笑道:“你去看看,莫要让煎药的喽啰偷懒。” 阮晓露点头,笑道:“那您放心。我小六接的活,没有半途而废的。” 起身离开,寻棵大树,站在底下静一静。 晁盖估摸她走远,目光叫来吴用。 “贤弟。”他语重心长地道,“非是老哥哥不信任你……” 吴用忙起立道:“大哥说什么话,你就算真的让我代管山寨,小生也不堪重负呀。” 吴用深知自己的定位。军师再厉害,也只是个辅助。况且他虽然号称小诸葛,实际也只会出点馊主意,得遇上个合适的主公,一唱一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如果让他自己既出主意,又拿主意,但凡做出什么违背江湖道义的事,骂名全他自己担,没多久就得众叛亲离。 还是藏在幕后,当个黑手,比较安稳。 晁盖瞧不出吴用心里一圈圈的盘算。想了想,低声道:“我的意思是,小六姑娘到底是女流,智谋胆识魄力尚有不足,得靠你相助……” 吴用忙道:“我懂我懂。” “还有……” 晁盖深深吸一口气。他看不出小六有什么野心和企图,但最好也要防患于未然。 “还有,”他的目光扫过床边的几位心腹兄弟,瞪着眼,眼神倔强,“小六虽有能耐,但在江湖、朝堂上关系复杂。但凡她背离我梁山道义,做出不利于山寨之事,你们立刻将其拿下,按军法处置,不可心慈手软……” 吴用肃然称是。其余人也纷纷点头。只有阮氏三雄面面相觑,同时道: “俺妹不可能……” “俺姐不可能……” “没人说她不好。”吴用语重心长,劝他们,“可万一她让人蛊惑诱骗,做傻事呢?总不能干看着吧?这叫万全准备。况且,如果大哥真不信任她,会当着你们三兄弟的面说这些?大家都坦诚相待,才是英雄本色。” 阮小七撇嘴,嘟囔几句,顾着老大哥病重难受,没骂出声。 晁盖闭目凝思,觉得嘱咐得差不多了。这么多身怀绝艺的兄弟,足够节制她一个。 有人推门。阮晓露端来滚热的汤药,看看房内众人——尤其是阮小七——的脸色,猜得八九不离十。 就说嘛,泼天富贵不是那么好接的。自己只是当个临时工,“监工”却有十来个,个个都能一指头要她小命(吴用甚至用不着动手,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她生不如死)。好在她心大,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全力以赴,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与她无干。 晁盖喝了药,沉沉睡去。外头却开始喧哗。原来山上众人见晁盖召见心腹,谈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动静,担心老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一齐过来喊问。 阮晓露目视自己的新团队,深吸口气。 “走,出去跟大家说一下情况。” “杀去东京!杀他个血流成河,让狗皇帝看看,这就是敢惹咱们梁山的下场!” 聚义厅里掀起声浪,一波比一波高。大家还按照以前习惯的座次排位,但谁也坐不下去,看着最中央那个空荡荡的交椅,心头的忿怒达到极点。 就算有那少数出身官僚系统的好汉,觉得以暴易暴未必可取,杀去东京不妨再议——此时也不好公然反对,只能摇头叹气,默认了伙伴们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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