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有气无力地招呼:“拉伸,跟我拉伸。两人一组按摩肌肉。不然明儿有你们好受。” 张如虎王擒龙也趴下了,抱着个水盆牛饮。这陪练当得一点也不轻松。 抬头一看,李俊带着其他盐帮小弟,用一上午,磨快了所有的军器,用旧布缝出粗劣的软甲,赶制了弹弓弹丸灰瓶暗器,整修了全村所有的七八条船,人人也累得横七竖八躺着。 草房里传来婴儿啼哭声。胡大娘子猛然惊觉,抄起块布,一边匆忙伸进衣襟擦擦,一边往草房里跑。 放远目光,童老汉带领着老弱后勤组 ,开了几个灶,已经烧出了全村的饭。 灶户不做农事,靠官府拨发粮食度日。这粮食经过层层克扣,质量不敢恭维。阮晓露粗粗一看,一大锅稀薄的小米粥,混着少量带糠稻米和芋头干,当饭;一大锅灰黄色的豆渣,拌着不知名褐色海藻,当菜。 至于新鲜蔬菜和鸡鸭鱼肉,海边盐碱地万物不生,自然都没有的。只有盐管够,不愁下饭。 大家取了破碗破碟,每人各盛一勺“饭”和“菜”,再挖一筷子盐,搅一搅,稀里呼噜坐下开吃。 阮晓露闭眼默念:“有碳水有蛋白有粗纤维有微量元素,这减脂餐是奥运会级别的。” 坐下开吃。 “等等,”童老汉忽然转身,神秘兮兮地从厨房里端出第三个锅,打开盖,一时间香气扑鼻。 那小锅里一片洁白,竟是一锅卤水豆腐,其中还缠绕着嫩黄的蛋丝,上头还洒了翠绿的葱花! 一个老婆婆取了汤勺,盛了一勺鸡蛋豆腐,恭恭敬敬放到李俊的碗里。 接下来每个盐帮成员,都得了一勺鸡蛋豆腐。 老婆婆最后走到阮晓露跟前,锅里剩个底儿。老婆婆犹豫一下,整锅一倾。她碗里一下子溢满,全是碎鸡蛋碎豆腐。 老婆婆咧嘴一笑:“贵客慢用。” 盐帮众人吆喝着道谢,开始狼吞虎咽。 其余灶户眼都不抬,从老人到妇女到幼童,一心扒拉他们的“减脂餐”。 只有阮晓露捧着碗发愣,再看看那些狼吞虎咽的大汉,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在物质匮乏的古代,金贵吃食一般都紧着男子汉,因为他们负责多数重体力劳动,营养跟不上,那是要出人命的。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阮晓露是沾光,灶户把她跟盐帮算一拨。 道理她都懂,但这鸡蛋豆腐她可吃不下去。 她走到胡大娘子身边,不由分说,把自己的碗跟她的一换。 “你们太客气啦,”她高声道,“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嫂你还奶着孩子呢,我从你们嘴里抢食,那不是缺大德么!你不吃好点,我都不好意思动筷子!来来,吃!” 她这一挤兑,一排盐帮小弟都有点吃不下,捧着碗,尴尬看他们老大。 李俊面不改色,把自己一碗饭吃尽了,盛一碗水,朗声对灶户们说:“多谢乡亲设宴招待。按规矩,吃了你们的席,这一次豁出去给你们卖命。这一关能过去,以后大家依旧是我的衣食父母;过不去,我李俊绝不会跑在你们前头。干了!” 将那碗水一饮而尽。 灶户们老泪纵横:“李帮主有仁有义,是真好汉!” 阮晓露圆睁双眼,极其的不服。漂亮话谁不会说?她也能扯。 童威凑过来,小声跟她解释:“说白了就是买命钱。乡亲们把好东西留给咱,咱受了,就得不辱使命。” 一勺鸡蛋豆腐买一个好汉的命,这么说起来,盐帮够仗义的。 若非如此,如何能让百姓死心塌地,冒着杀头的风险,给他们供货? 阮晓露却依旧不买账,笑道:“俺们梁山虽然也收点保护费,但向来只管富商巨贾、贪官污吏去要。人家一文不名的老百姓,俺们替天行道,免费保护,从来不多吃人家一碗饭。” “买命钱”被她说成“保护费”,格局骤降。盐帮小弟刚松弛下的脸色又都黑了。 李俊诧异地看她一眼。这年头匪帮都卷成这样了?还攀比上仁义道德了? “阮姑娘不是我盐帮成员,不用守这规矩。”他顺着她话说,“真到危急之时,我们也护你先走。” 阮晓露气炸:“瞧不起我?” 从胡大娘子碗里挖回一小勺豆腐吞了,气壮山河地宣布:“谁先跑谁是小狗!”
第65章 锅里留着小半的饭。远处汊道上驶来一艘小船。负责寻找基建材料的青少年组终于返回。一群半大孩子跳下船, 二话不说,围着锅抢食。 卫珠娘忍着饿,来到阮晓露跟前, 递过一团白布。 “木材麻袋麻绳石块都找好了,大致的数目都画在这里。” 阮晓露往她身后一看, 可不是, 几个小船小车,还有少年们肩挑手提, 带了不少东西。 “够了够了。”她喜道,“你真能干!” 卫珠娘被她一夸, 美滋滋跑去抢剩饭。 有人不干了。童大壮小朋友满嘴噙着豆渣, 抢着说:“我、我发现了海里一个小岛, 岛上有岩洞, 能容几十人, 落潮时可以进, 涨潮时那入口就被淹没, 没人看得见。” 阮晓惊讶:“乘船过去多久?” “约莫一刻钟。” “好!你跟童老太公通报下路线, 这几天慢慢把物资细软转移过去。强敌入侵时,老弱村民也可以去那里藏身。干得漂亮,纪律委员!” 童大壮手舞足蹈。 小朋友们炸开锅, 一个个围过来叙功,这个说我修了桨, 那个说我赶走一群野狗,再有个说我发现了一块礁石没有我船早沉了……阮晓露每人都变着花样夸了两句。 年长的灶户笑着围观。多日愁云惨淡的眼里,总算添了些光。 眼看日头斜过。按照这年头大家的作息, 刚才那顿就是晚饭,日落前就该休息了。 灶户们收拾草房, 找出薄被破褥,给新来的十几人安排了宿处。 阮晓露住在胡大娘子相邻的一间院落里。这院子里原本住着一家五口,去年没完成岁额,怕责罚,连夜逃走了。海沙村里这种空院子比比皆是。 她简单收拾了下,路上经过几个卤池,池子里赫然几具尸首,是早先被盐帮干掉的白衫军汉,僵硬地泡在卤池里,已经开始起皱,刀口都缩进肉里。夕阳下猛一看,惨白嶙峋,特别渗人。 “咋还泡着呢?”阮晓露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卤水做的盐还能吃吗?” 她跑去叫人:“张如虎,王擒龙。” 刚到手的兵权,不用白不用。 “你俩把这几具尸首清理一下……” “不必。”李俊忽然现身插话,“泡着就行。” “不是,大哥,”阮晓露大惑不解,“这是卤水,不是酒哇!” 再一想,更不对劲,“这都一天了,尸首没人清理,都是你拦着的?” “再留几日,或许有用。” 帮主在下一盘大棋,他不说,她懒得问。 “那挪个地儿行吗?我不想跟他们隔墙睡。” 李俊伸手一指。两个小弟弯腰开工,把几具尸首丢到稍远的卤池里。 阮晓露心累:“就不能埋了吗……” * 一觉睡到天亮,一开门,两个大汉一左一右等着。 “赵大彪,李天霸,听候姑娘差遣!” 兵权在手,天下我有。阮晓露意气风发,集合青壮妇女灶户,简单的热身过后,开始第二天的训练。 “预备——开始!” 赵大彪李天霸如入无人之境,几秒钟就将女兵方阵冲散。棍棒掉一地。 阮晓露仰天长叹。 才一夜,全忘了! 什么叫业余,这就叫业余!业余中的业余! 但她表面上云淡风轻,拍拍手给大家鼓劲:“就像煮盐一样,干架也需要肌肉记忆,练得多了,脑子不用想,身体自然就会往正确的方向使劲。这才一天,大罗金仙也没有这么快的肌肉记忆。我在梁山看喽啰操练多了,你们还算快的呢!” 她转头喊:“是不是,李大哥?” 李俊正在竹棚下给自己换药,被她问个措手不及,犹豫片刻,喊回去:“没错!” 难道能说,你们不成,你们太弱,我一个人带伤,也能把你们都撂翻? 招人嫌。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得到盐帮帮主的肯定,女兵们的士气瞬间提振,大家笑道:“反正反正卤水里泡了死人,也没法开工,还能干嘛?” 继续练,反复练,不就是肌肉记忆吗,练就是了。 好在一日的辛苦不是白费。半个时辰过去,就恢复了昨天的水准。再过半个时辰,有人开始防守反击,把两个陪练赶跑了好几步。 有点梁山入门喽啰的感觉了。 不知不觉,旁边石墩子上坐了几个人。几个盐帮小弟开小差来围观,看到己方的彪形大汉居然挨了娘们打,发出啧啧惊叹之声。 昨天当过陪练的张如虎王擒龙按捺不住,搓着手请示:“姑娘,让我们再来试试!” “再好不过。”阮晓露笑道,“这次增加难度。咱们的女民兵不仅要坚持到既定的时刻,而且要防守盐田,不能让强人越过这一道卤溜子去。” 双方齐声大喝,放几句狠话,开始较量。 “赵大彪李天霸,你俩也别闲着,”阮晓露叫 来今天的两个陪练,“去那边,帮孩子们干活。” 张如虎王擒龙自己送上门充当志愿者,可不是她征来的。现在手下有四个人,更得狠狠用。 青少年组今日被她分派了新的任务:在村庄和盐场的制定位置修路障,在港汊河道里打木桩,布置机关和陷阱。 简单总结一下就就是两个字:搬砖。 盐场先天条件不足,既没有开阔水域,也没有幽深杂径,跟八百里梁山水乡相比,并不是个很理想的守御基地。阮晓露十分谨慎,自己捋起裤脚一起干,隔一段时间就暂停,用木尺测量一下工程进展。 忽而她又想起什么,拉过卫珠娘,问:“对了,早先我看你们煎盐那个大铁盘子,放在谁家?能不能抬来,我觉得这里可以做一个特别强力的陷阱……” 卫珠娘却笑了:“奶奶你不知,那铁盘是官府铸的,原是分成八片,储在不同人家。八户人聚在一起,铁盘才能拼起来。分开了,那就是八块铁疙瘩。” 阮晓露失望:“原来是个拼盘。” 跟梁山的库房似的。好几把钥匙才能开。 随后她却又好奇,犹豫片刻,悄声问:“我看你们这里气候晴朗,为什么还要用铁盘子煎盐?不是枉费燃料?没有人用晒的吗?” 她上辈子旅游时参观过一些作为景点的小盐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那海盐都是摊在浅池子里,风吹日晒,结晶析出来的。现代的“盐田”,都是平滑如镜,映着蓝天白云,不像眼下这种泥泞的人工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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