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虽然卤水蒸发得慢点,但完全可以用盐田的面积来弥补。更别提煎盐需要有人时时照看,而晒盐能省许多人力…… 卫珠娘是小孩,思绪简单,应该不会怀疑她这超前的想法从何而来。因此她放心问。 卫珠娘花了些时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陷入思考。 “卤水晒干便出盐,确实是这样的……可我们世世代代都是用煎的,盐官监督着,每个步骤都不能差,否则重罚……” 几个小孩也加入讨论,但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归结于“自古以来”。 “盘煎当然有盘煎的道理,”终于有人来解惑,“官府严禁晒盐,也有官府的道理。” 李俊也终于忍不住开小差,过来观摩工事建设。听一群小孩在那瞎分析,忍不住开口。 “用铁盘,而且是拼成的铁盘,要开火,须得各户同时申请许可,便能杜绝私煎。煎盐要用的柴薪,也需要官府分拨,因此食盐产量多少,便在官府掌控之中。我听闻别的盐场里,有灶户偷偷晒盐。但晒盐虽不需柴薪,却需要大片空地,很快便会被盐官发现,发现后便是重罚,谁还敢晒盐?” 几个小孩恍然大悟:“李爷爷什么都懂。” 阮晓露也算是长见识了。为了保持食盐垄断,朝廷不惜自废武功,用更低效、更耗能的方法生产食盐。宁可牺牲产量,也不能让百姓私藏一斤。 她不再打那个大铁盘的主意,将目光转向已有的材料上。 “在这段田垄后面,咱们做个脚踩触发的陷坑。来两个人给我拉绳子……” …… 不知不觉,盐帮开小差的那些人不再看女民兵训练,都围到她这儿了。 梁山强人多年积累出的水战经验,传到阮晓露这里,只抛出个皮毛,就能让颠沛流离的盐帮众盗啧啧称奇。 李俊看得入神,不说话。 这就是加入大厂的好处了。要么那么多绿林好汉都想投奔梁山呢。这么多追魂索命的专利技术,在江湖上单打独斗可学不来。 阮晓露大约能猜到他心里转的啥,回头喊:“上山可以!得听我二哥号令!他说往东你不许往西,他说撵狗你不许杀鸡!不许带头内卷,不许搞小团体……” “谁稀罕?”李俊乐了,“我巴不得洗手不干,现在就回浔阳江打渔去。” 阮晓露:“那咋不走呢?没人拦你。” “豆腐不能白吃啊。” 阮晓露:“……” 水浒传里怎么没他这句话呢?让他遗臭万年。 哗啦一声响,水面下钻出一个人。阮晓露眼里白花花一道光,以为看到了龙王显灵,差点闪瞎。 定睛一看,她惊喜万分:“顺子!你回来了!” 张顺消失一日一夜,回来的时候,海沙村大变样,到处在基建,不像是盐田,倒有了山寨的雏形。 他揉揉眼,以为自己这出水芙蓉开错地方了。直到看见阮晓露,才绽开一个笑容:“听说我错过一顿豆腐?” 李俊快步赶来,问:“如何?” 张顺找团破渔网坐下,拉过船,把自己的背囊往地上一丢,解开带子。 东西真不少,都是村里紧缺的物资——有一大包金疮药,还有硝石硫磺,桐油石灰,还有至少十斤腌肉烧鸡咸鱼,香气飘出一里地。 阮晓露咋舌:“哪儿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张顺笑道:“反正没花钱。” 阮晓露对他刮目相看。笨蛋美人不是没脑子,只是平时懒得用。 张顺又汇报:“左近的兄弟帮派都不能援手,因着风声紧,都先遁了;白衣山贼的来历,我也略打探了一点,但现下不敢断言。蔡京确实去了江州,下了整治淮东淮南盐场的令;还有……” 他忽然转向阮晓露,“我跟李立兄弟的手下见了面。你们梁山二龙山的人都已得了消息,赶在官兵搜捕之前北上返回了。他们也知道你跟随李大哥转移到了安全之地……” 阮晓露看看身边挖到一半的陷坑,又看看堆积的木棍木桩,怀疑道:“安全之地?” 张顺摊手:“只能如此说嘛,不然他们如何肯撤?放心,你们那晁天王说,让你别心急,等局势稳了,再派人接你回去。” 阮晓露故作不信:“真的?平平安安的让我回去?” “休要以己度人。”张顺丢给她一个冷笑,站起身,“反正那日横插一脚劫走宋公明的不是我。” 李俊拍拍他肩膀,提醒:“气量。” 阮晓露赔笑道:“哎呀,我没想到那事对你伤害这么大。——那我以后得多提提。” 张顺怒从心中起,抄起一条咸鱼,作势就要揍人。 阮晓露往后一跳,躲入女兵队伍中:“姐妹们,盘他!” *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妇女们手里的哨棒越来越听话。试探着装上刀头,换成朴刀,有那力大的,也慢慢开始上手。 阮晓露自己得了一点闲,拣了一把趁手的腰刀,回忆林冲教的入门姿势、梁山喽啰的练法,自己临时抱一下佛脚。 如果大战不可避免,那么至少,在溃散之前,能多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在梁山上业务繁忙,没什么机会干架。偶尔蹭一下喽啰的武艺提高班,人家都不愿意跟她练。某次一个倒霉兄弟收手不及,给阮晓露腿上敲出个鸡蛋大的淤青,转日被阮氏三雄杀鸡儆猴,满山追打,从聚义厅撵到金沙滩,谁都劝不住。 从那以后,梁山喽啰宁可被她揍,也不肯正经还手,当真无趣。 她练得青涩笨拙,一刻钟下来,一抹汗,旁边站了几个盐帮小弟,都是一脸慈父笑,想来已发现她动作中无数槽点,碍于江湖同道的情分,没哄堂大笑已是厚道。 阮晓露丝毫不恼,招手道:“别光乐,过来!让你们当一回别人师父!错过了等下辈子!” 她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特长,就一个心态稳定。一旦确定终点,眼中只有自己那一条笔直的赛道,至于旁边的观众是嘘声还是喝彩,都挡不住她向前的脚步。 几个小弟倒难为情,扭扭捏捏的踅过来,互相推让一番,然后很委婉地指出她的一些低级错误。 “其实我们也不怎么样,不过好歹比你多些经验……啊!!” 阮晓露拣了个小腹有赘肉的软柿子,腰刀一抖,直接攻上。 “老卵,来真的?” 被她抓来的临时陪练一声笑骂,手忙脚乱捡个棍子,开始招架。 ……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真实的世界不像武侠小说,一旦得了什么隐秘的“诀窍”就能大杀四方;武林如赛场,最顶尖的高手就像最顶尖的运动员,他们的战斗力都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打磨、对抗、比赛当中,一点一滴提升的。 一个动作感觉不对,那就叫停重来,十遍二十遍。自己当自己的教练。到头来,那倒霉的陪练小弟比她还累。 “不成了不成了,呼 呼,你们过来替我——姑娘,换个人哈。” 阮晓露摆摆手:“我也累了,一起歇歇,看看姐妹们练得怎么样。” 肌肉记忆的形成需要时间。最简单的30/48原则,即一个使用特定肌群的动作,最好是做足30分钟强化训练,接下来再给48小时恢复时间,最有利于肌肉细胞储存信息。 所以虽然时间紧迫,却也急不得。各种招式分开错峰练习,才能以最快速度提高个人表现。 …… 下午空闲时,童威闻讯而来,想来体验一下为人师表的快感。 阮晓露盯着他那身茁壮的腱子肉,硬着头皮举刀。然后就悲催地发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刚才练的那些技巧通通作废。 “这样,童大哥,”她灵机一动,“咱们换个招式。现在我要练‘打了就跑’。” 童威黑脸:“……” 我是来当师父的。 …… 直到盐帮里每个小弟都被阮晓露刷过陪练,见她就躲。张顺在外头放哨回不来。阮晓露盯上李俊。 这么多天了,伤该好差不多了。 “李大哥,”她亲切地招呼,“忙呢?” 李俊没回身,倏忽一条秤杆飞出他袖口,直取她拿刀的手腕。
第66章 刷—— 阮晓露被一条秤杆逼退三四步, 还好肌肉记忆奏效,每一招都挡在节奏上。退到七八步,觑准机会防守反击, 身后却现出一个坑。她一侧身,手上动作不到位, 铮的一声, 腰刀飞到卤池里,溅起一滩咸水。 李俊握着一截秤杆, 食指点着额头,也有点发愁。 “……刚才是六百还是七百来着?——算了, 重新数。” 李俊在清点仓库。数次劫掠过后, 村中库房一片狼藉, 食盐数量和盐课记录完全对不上号, 许多生产工具也不翼而飞。不整理清楚, 不光村民辛苦劳作没有记录, 他以后生意也不好做。 阮晓露捡回刀:“哎呀, 不好意思, 打断你思路。” 李俊笑了,眼神清亮,坦承:“本以为能一心二用的。是你进步太快。” 一句话给她打了鸡血:“别做算术了!来来来, 放松一下脑子。” 一排盐帮小弟自觉聚拢,连带着几个中场休息的女民兵, 兴高采烈地下注。 “五招。” “我猜能挡十招。” “不不,咱大哥怜香惜玉,估计会放水, 我猜五十招。” “六、七、八……” 李俊忽然向后跃出,凛凛立在一丈之外。 下注群众不满。 “不是, 大哥,接着打呀!我押了十文钱呢!” 李俊提起那秤杆,请教阮晓露:“方才你横劈之时,刀尖为何要顺势一挑?” 阮晓露一怔,想了一会儿才说:“林教头就是这么教的。说若是击中敌人,这样能避免刀刃被他的衣甲缠住。” “转身之时,为何微微沉膝?” “嗯……我看武松都是这么做的。他也不跟我解释。” 武松枉担一个“二师兄”的虚名儿,其实才懒得传道受艺,谁敢向他请教武功,无一不是遭冷眼。 倒不是他有意藏私。学霸不会理解学渣的痛。对他来说理所当然的造诣,学渣再虚心求教,他也讲不出所以然来。 好在他不会像张顺那样误人子弟,只会沉默,摆个冷脸,让你自己识趣。 李俊点点头,颇感遗憾。 “那你又为何……” “俺们山东武术博大精深,心痒痒了吧?”阮晓露反应过来,不再接茬,笑道,“想学人长处,自己去拜山打友谊赛,想跟谁切磋跟谁切磋。” 李俊大笑:“再来!” …… 如果说李俊是奥运会级别水准,阮晓露觉得自己充其量算个省体校苗子。最后在他手底下过了十八招,她心满意足,靠着卤池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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