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说笑吗,芈瑶?”扶苏瓮声瓮气地打断道,“珩儿若真是我的孩子,我势必要把他养在府里,而你,也必须留在我身边。” 楚萸连忙摇头,可摇着摇着,又觉得自己的逻辑自相矛盾,又透着一丢丢的混乱。 是啊,她凭什么奢求长公子按她的意愿来呢? 可把珩儿完全交给他养,她肯定不会乐意,谁知道他的妻子会不会虐待孩子呢,人不可貌相—— 她一瞬间,脑补很多很多,都是可怕的遐想,越想越心惊肉跳。 身边之人忽然站了起来,一阵热气掠过,让她瞬间从纷乱的猜想中抽回思绪,短暂地心猿意马了一下。 “你自己选吧,芈瑶,明日下午,我们便按计划启程返回咸阳,你若是跟我回去,就必须与我一同居住,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便只带着珩儿走。你自己选吧,明天早上,给我回复。” 说罢,他穿好衣袍,拎起长剑往营帐外走去。 他将他的营帐留给了他们,自己换了个住处。 “啊,等一等——”楚萸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事情。 扶苏转过身,撩门帘的手顿在半空中。 “那个,您能不处罚夫人吗?景暄离去前,曾让我照顾好她的母亲,所以我想着,这次能不能也网开一面……” “我不会去处罚她的,芈瑶。”扶苏面无表情道。 楚萸松了一口气,然而—— “但今日人多眼杂,你家夫人,多半是活不了了。” 他说着,目光徐徐扫过自己的手臂,留下一个别有深意的凝视,而后撩开帘子,大步离开了。 楚萸愣怔了好半晌,也不明白他话中所含深意。 直到把珩儿的小脚丫塞进被窝里,哄他入睡时,她才在某个瞬间,恍然大悟。 景夫人伤了长公子,这事定会有人上报给秦王,就算公子宽容大度,懒得去管,秦王也不会让这样的人继续留在人世间。 他会下令杀了他们,甚至不需要他下令,他们一走,想必就有人提前动手了。 楚萸脊背上窜过一阵凉意,比上次被抓入大牢,还直观地体会到秦王的可怖。 她还要救她吗?在她已经救过他们一回,他们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底线的情况下—— 良心仍藕断丝连,但潜意识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没必要了,况且,她也没这个能力。 堂堂秦王长子,在楚国遇刺,在明知道刺客是谁的情况下还不杀,那秦国的威严何在,秦王的颜面何在? 她咬唇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将思绪转向更重要更急迫的那个问题。 她究竟要选哪一个呢? 答案很明显,长公子知晓她舍不下珩儿,说是给她选择,实际上已经框定了她的答案。 她会回到秦国,然后,与他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扑腾了两年,惹出这许多波折,最后兜兜转转却仍是回到了原点。 她把头埋进膝盖,缩在床角,默默啜泣了好半天。 他一定迫不及待等着明早看她笑话了吧? 看她这个出尔反尔,又拧巴怯懦的女人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某人虽然面无表情,但“珩儿珩儿”叫得很亲热(*?︶?*) 明天请个假,捋一下思路,单位有检查,摸不了鱼还得加班(T_T)感谢在2024-03-27 10:56:53~2024-03-27 19:4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谈可以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契约 ◎……◎ 楚萸在纠结中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一年前的一幕场景。 那时,战事正进入最后的僵持阶段,每天都有人不断死去。 战场上,城门内,日日尸骨堆积成山。 一开始,还有人管,后来,大家都自身难保,那些饿死、冻死、病死在街角墙边的尸体,就像死老鼠一样无人在意。 大家漠然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内心毫无波澜,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也随时可能成为其中一员,谁都没有高高在上怜悯他人的资格。 因为要把粮食草料大批运往战场,城内接连数月都升米难求,景家在楚萸的建议下,事先存了充足的黍米、小米,并未陷入饥荒,但很多百姓都吃不上饭,他们红着眼睛涌向山野,将草地挖得光秃,连树皮也削下来捧回家煮着吃,一时间,城内饿殍遍地。 有次楚萸去街上买绸布,看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怀抱着一个不到两岁大的婴孩,缩在巷角乞食,女人一条腿有残疾,根本无法谋生,只能乞求路过的好心人,至少给孩子一口饭吃。 楚萸刚刚生产,根本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买来很多馍馍和酱菜分给她们,回家后也寝食难安,总想做点什么帮帮她们,却发现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景夫人不可能让这样的人住在家中,而他们也不过是这城中无数食不果腹者的缩影,若是楚萸活动范围再大一些,便会发现,到处都有抱着幼子无家可归、沿路乞讨的身影。 翌日早上,她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女子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虽然身处绝境,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眼眸深处却始终氤氲着一股超脱于苦难的清明,不知为何,特别牵动她的心。 然而,当她傍晚得空赶过去时,他们已经不不在了,地面上有些微血迹,和剧烈挣扎的痕迹,楚萸顿时心口翻搅,一脸数夜都没能睡着。 即便睡着了,也会梦见那女子隐在蓬头散发下的清亮双眸,和紧紧将婴儿贴向胸口的姿势。 她不知道她们的去向,直到有天,姜挽云拉过她的手,郑重提醒她,没事不要抱珩儿出去,现在城里乱得很。 楚萸一时半伙没能理解“乱得很”的具体含义,不是一直都很乱吗? 姜挽云欲言又止,后来看她一脸纯善懵懂,咬了咬唇,以一种深恶痛绝的口吻告诉她,城中有人低价出售一种肉,肉质与猪肉类似,却更有嚼劲、管饱,畅销得很。 “是婴儿和幼童的肉。”姜挽云说完,捂着嘴巴干呕了半天。 楚萸这才知晓,那对母子的可能去向,恶心得半年没能吃下一片肉。 乱世之中,人性的恶被放大,易子相食这样的典故,竟就在她身边。 她被保护得太好,即便离秦入楚,也没吃到多少苦。 她受的一些辛苦,在底层人民看来,不过是甜蜜的烦恼,她根本就无从想象他们的磨难。 楚萸打了个冷战,醒了。 她披衣下床,看见营帐外依旧是一团漆黑,每隔几步就有士兵直挺挺地守卫着,安全感满满。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回到床边坐下。 炭盆里的火,和入睡时一样旺盛,显然有人中途进来加了炭,确保室内的暖和。 她把手指放在上面烤了烤,脑中还萦绕着那个梦。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条腿有残疾的女子,还有她怀中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的婴孩。 她觉得,这是潜意识在帮她坚定返秦的想法。 长公子就要走了,一旦他离开,她真的有能力自力更生、让珩儿无忧无虑成长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这个人,总是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天真念头,在尚未真实感受过急迫与凶险前,会一直持有下去。 而先前,她碰巧运气好,遇到了景暄,他守护了她的天真与不切实际,但现在,她没有第二个景暄了,她必须要将双脚实实在在踩在地上,才能为未来做好筹划。 她没挨过饿,挨过冻,挨过劫掠,便将自立门户、独自生存想得很简单,而实际上,与景家藕断丝连的处境,再加上楚国目下混乱又贫瘠的状况,她突然不敢赌了。 诚然,她今早并没有回秦的打算,只是想在长公子走之前,让他跟珩儿见一面,至少不要像前世那般留有遗憾。 她满心只有这个念头,根本没想太多。 她一直都是这样,很多事情不愿意一口气考虑太深太远,属于在宫斗剧中第一批下线的类型,但今日接连而至的一串遭遇,让她忽然觉得,回秦也未尝不可。 长公子已然知晓珩儿的身份,就算不全信,也不会全不信,到了秦国,即便自己死活不肯跟他住在一起,他也不会让珩儿吃不饱、穿不暖的,他或许会强迫她、欺压她,但珩儿肯定能暖暖乎乎地过好每一天。 倒不是她盲目自信,她隐约感觉,长公子虽然动不动就欺负她、戏耍她,但却并不难拿捏,至少与景夫人和景源比,他不会真的将她往绝路里推,他对她,其实是有一道底线的。 只是她还没摸清,这道底线是什么。 若是他没有娶齐国公主,她倒可以大胆地想,他兴许还是喜欢她的,可他娶了公主,虽然依旧贪婪地在她身上予取予夺,她却不敢相信,那是出自爱,而非男人无差别的下半身失控…… 她揉了揉眼睛,坐到一侧的桌案旁,用笔沾了墨,在豆大的烛焰下,一边咬着笔杆,一边费劲地书写起来。 扶苏一大早撩开门帘,就看见爱懒床的楚萸,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后,长发还散着,一双又黑又圆的杏眼,水汪汪直勾勾地看向他。 桌案上摊开着一张上好的绢帛,远远看去,上面布满了虫爬一样的歪扭字迹。 扶苏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她便唰地站了起来,绕过桌案,用沾满墨迹的手,将那块绢帛推给他。 扶苏接过扫了一眼,只觉得那小篆丑陋得伤眼睛,不过也能分辨出来,属于是笔画太难看,但字都没错,读起来也不算费劲。 她这段时间,居然暗地里学习了秦篆吗?他怀疑地瞅了她一眼。 毕竟她在离开的时候,不多不少,只会二十五个字。 “长公子,这是我提的要求,您能答应我吗?”楚萸一本正经地仰起头,绷着小脸,红嘟嘟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们约法三章,您要是没有异议,就在下面签个名吧。” 扶苏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这小丫头是疯了吗,还要和自己签订契约不成? 他强压下捏她脸蛋的冲动,俯下目光,快速扫了一遍。 本人芈瑶,同意和珩儿一起返回秦国,然入秦之后,请长公子遵守以下三条约定: 第一,勿要与本人发生亲密的身体接触。 第二,若是非要本人住在府上,请让本人和孩子住在远离公子与夫人的地方。 第三,请允许本人拥有一定的自主权,比如可以出入自由、外出工作等。 绢帛右下角,扭曲着她的名字,还给他也留了个签名的空白处。 扶苏脖颈上的青筋再度凸了起来,楚萸意识到不妙,连连往旁边躲开两步。 果然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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