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您一定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件事的详情。”她哀求道,“但此刻还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猊下,请给我一点时间吧。” 摩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赞同布兰黛尔大人的推测,鼠群的活动轨迹可能是受妖精的影响。”谢菲尔德说,“它们也确实有这么做的理由,但以它们的智力——我的意思是,大部分妖精很少会考虑如此大规模的复仇计划。” 法斯兰家族毕竟是廷塔哲最早的封臣之一,长年侍奉着妖精之血的觉醒者,对于妖精的习性了如指掌。 “如果它们憎恨猊下关闭了通道,应该会直接对您本人实施报复,而非这样有组织地展开一系列复杂行动,恐怕它们背后还有……”说到这里时,谢菲尔德有一瞬间的窒息,似乎畏惧于说出那个名字,“恐怕背后还隐藏着更高级的神秘。” 摩根并不需要真正听到那个名字,她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到了幕后黑手的痕迹……这也许就是和你的敌人交手过太多次的结果,她有点苦中作乐地想道。 “这不重要,谢菲尔德。” “怎么会不重要呢?如果真的是星球的抑制力在推动这一切,那么……” “如果它要来,就让它来吧。”摩根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谢菲尔德的倒影,一半在光照下,一半在阴影中,然而光照下的倒影模糊不清,阴影中倒影却清晰可见。 人的记忆似乎也是这样,快乐的部分总是交织在一起,痛苦的部分却是被一帧一帧慢放的镜头。 她的思绪忽然回到了很久以前,谢菲尔德模糊的面庞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黝黑的皮肤、绵羊般蓬松的白色长发和一双融金色的眼睛。 “谢菲尔德。”她听见自己说道,“你知道这一次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闻言,谢菲尔德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我处死了许多无辜的人……” “不,这是你因错误导致的罪孽,是结果,而非原因。”摩根转身直视她的眼睛,“你最大的错误,是你没有全心全意地相信我,谢菲,你不相信我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你不相信我能战胜它,你愿意为我而死,却不肯相信我能在这场交锋中获得胜利。” 谢菲尔德脸色苍白,几乎要像一个小女孩那样哭出来了,但摩根没有停下:“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眼睁睁看着你,看着阿尔比恩为了捍卫我的荣誉而死,我想要的就是这种丑陋的东西吗?” 她小声啜泣起来:“我……我很抱歉……”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而死,谢菲,我需要你们在我身边,我需要你们支持我,相信我——相信我能赢,相信我能带领你们度过眼前的难关。”摩根向她伸出手,“孩子啊,你能为我做到这件事吗?” 也许现在说这番话已经太晚了(晚了不止一次),她曾经所爱、所珍视的东西不会再回来,往日的笑容与泪水不过是泡沫幻影。她被称作不焚之女,现实却只留给了她一抔灰烬。 ……但至少这一次,还有人能抓住她的手。
第352章 “赶路的时候也要这样全副武装吗?” 阿格规文一抬头就看见了高文微笑的面庞——虽然对方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但阿格规文实在太熟悉他了,只消看他一眼就多半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不过出于对兄长的尊重,他还是简单地作了解释:“这是为了给人们以安全感……也许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却是北方百姓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高文点了点头,将他的盾牌递了过来,目光却避开了他:“直接去洛锡安?” “不,根据缄默传来的消息,土妖精驱赶下的鼠群已经抵达了葛尔边境, 有可能开始在偏远的小镇上蔓延了。”当提到“缄默”时, 阿格规文的胸口微微刺痛,此时他忽然很感谢兄长躲闪的眼神,“所以在前往洛锡安之前,我会先和格蕾, 以及凯姆里德公爵的队伍汇合,并且在边界线附近巡视一圈。” “凯姆里德公爵……桂妮薇尔大人也来了吗?” “毕竟连布兰黛尔学士都回来了。”阿格规文苦笑一声, “那位公爵大人可是不会让她专美于前的。” 闻言,高文脸上露出了与他相似的,带着些怀念的表情:“也是。” 前者对后者的执念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件趣闻——桂妮薇尔确实是一流的医药学者,然而布兰黛尔是历史级别的天才,放眼整个廷塔哲修道院都没有多少人能稳居于她之上,医药学相关课程的最高学分记录不过是她致学之路上微不足道的一笔,毕竟这只是她的辅修课,她的主修科目是炼金术学。 本以为这种天才之间的追逐会随着桂妮薇尔成为凯姆里德公爵,忙碌于领地的各项事务而被渐渐忘却……只能说有些人确实是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并且永远死不认输的。 片刻的沉默后, 高文的嘴唇嚅动了一下:“阿格规文,我……” “不行。” “你都没有听我说完……” “不行,高文。”他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答案是'不行'。葛尔是联连接北两地的枢纽,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母亲需要你留在这里协调物资的调度,并且确保瘟疫的扩散最终不会越过这条线。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想着赶赴母亲身边,但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高文,我们有各自的责任要承担。” 高文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阿格规文跟随兄长一起上过战场,见过他更糟糕的样子(当然,任何人在失去几品脱的血液后都会脸色发青),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动摇,为自己做正确的事情却伤害了对方而痛苦。 好一会儿过去,高文才开口:“萝西女士死了,阿格规文。” 萝西女士——那个看着他们长大,犹如第二位母亲的女人,阿格规文的心和他同样悲伤:“我知道。” “我很……害怕。”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古怪——阴郁而迷茫,像是在为某种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事物而恐惧,“有什么很不对劲的地方……一切好像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一些黑暗的、冷酷的东西也在和瘟疫一同蔓延……” 说着,高文抓住他的手——非常用力,阿格规文只好假设他是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答应我,阿格规文,如果……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好吗?” 阿格规文恍惚了一下,一张相似的(但更年轻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对方在他离开卡美洛特前也说了类似的话。 “阿格规文卿——不,阿格规文,别把这当作是王的命令,仅仅是作为一名丈夫的请求。” 他仍记得陛下当时的眼神……一种让人意识到他其实也老了的眼神,意识到他多么害怕失去,害怕被一个人遗落在这个世界上。 “我很担忧洛锡安的现状,但更多是担忧你母亲……你也清楚她的身体状况,我知道她最后一定会不计代价地解决所有难题,但我不希望那个代价是她本人,阿格规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心中闪过的一丝迟疑——陛下是对的,有一个声音对他说,没有什么比母亲的安危更重要,你能想象母亲不在的日子吗?你认知中最坚不可摧的基石忽然分崩离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突然离你而去——但那声音太过微弱,很快就被责任感和服从的天性淹没了:“我能理解您的忧虑,但请原谅,如果那是母亲的决定,我就会去执行。” “这样吗……”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轻,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假如瘟疫不是发生在北方的话,就能由我代替王姐去处理……不,假如我更有能力,能够让王姐生活在一座真正无垢的白垩城里就好了……” 这种想法多少有点太理想化了——人是具有智慧和欲望的生物,决定了t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基本不可能达到完美无瑕的状态,这也是他始终不赞同戈达德大人对于构筑理想国的观点的原因。 话虽如此,又有哪个物种真正达到了这种境界呢?即使是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动物,在族群内部也有自己的一套运行规则,也许和人类社会的规则大相径庭,但同样包含着残忍、掠夺性的一面。牛羊在利用反刍器官储存草料时,并不在意野马会不会因为缺少食物而濒临灭绝。 母亲曾经说过,如果想要追寻一个没有尔虞我诈的世界,干脆全世界都退化到草履虫的状态好了。 不过此刻,他只是单纯认为陛下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自母亲重病卧床之后,他陷入焦虑的频率就越来越高,这种情况在母亲前往洛锡安处理瘟疫后进一步加重,逐渐演变成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经质:“您不必太过自责,没人能料到北方会突然沦陷至此。” 他曾试图请教凯爵士该如何缓解陛下的紧张情绪,但得到的回答只有“别理他,更年期到了”。 “阿格规文。”回应他的是一声叹息,“我知道你不会违背你母亲的命令,但至少——我不愿去想这种可能性,但假若发生了最坏的状况… …第一时间告知我,好吗? 阿格规文从回忆中抽回思绪:“我会的。” 得到他的承诺后,高文终于松了一口气——不仅如此,他某些恶劣的本性又开始发作了(和他当年把超支的战损清单交给他时一模一样,简单来说就是“得寸进尺”),甚至有了调侃他的余裕:“你刚才是不是走神了?真难得啊,连铁之意志的阿格规文都有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 “陛下在我出发前说过和你类似的话。” 坦诚说,这种感觉很奇怪……亚瑟王在外表上一直很年轻,和莫德雷德站在一起时更像是兄弟,而非父子,就连高文站在陛下面前也会显得年长。 梅林说过,陛下承担着超越时代的重要使命,因此红龙之血不会随着不列颠神秘的衰落而溢散,母亲现在看起来或许与陛下年纪相近,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陛下仍会保持现在的模样,而母亲会渐渐老去,直至死亡的终点……陛下是否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呢? “卡美洛特最近还好吗?”高文问道。 “两任情报大臣接连死亡,母亲又不在王都,御前会议的氛围多少有点不安定……不过加荷里斯答应了会在我离开期间接替我的工作,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什么。” “莫迪呢?他还好吗?” “最近难得有在认真学习了。”阿格规文允许自己露出一点点笑容,“母亲在离开前似乎给他布置了功课,我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助,但他坚持要自己解决。” “那孩子终于有点王储的样子了。”高文点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作为男子汉,也是时候脱离母亲的庇佑独立成长了。” 阿格规文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过于嘲讽:“这番话确实适合由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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