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军队正式出发。 途中,阿格规文首先遇上了凯姆里德公爵的队伍——规模不大,毕竟现在王室律令禁止领主们拥有自己的军队,大多是前来支援的医疗人员。凯姆里德的学术发展基本遵循了公爵本人的爱好,目前是不列颠医疗水平最高的州郡之一。 “好久不见,阿格规文大人。”记忆中端庄羞怯的淑女早已是过去时,三十多岁的桂妮薇尔·欧肯希尔德微笑着与他打招呼,她的美貌相比年轻时没有一丝逊色,但少了那种惹人怜爱的感觉,更多是作为领主的威仪。 “桂妮薇尔大人。”阿格规文点头致意,“您行径的速度比我预想中要快。” “当然,毕竟我已经先天落后了许多。”桂妮薇尔难以掩饰语气中的埋怨,“真不敢相信我在猊下心中只能位列第二梯队——布兰黛尔大人也就算了,凭什么贝德维尔爵士也在我前面?难道我的医学造诣不如他吗?” “贝德维尔爵士更习惯行军生活,我相信母亲一定有这方面的考量。”阿格规文说,“而且您的孩子才刚满一岁……” “是啊,已经断奶了。” “很多母亲不适应在孩子年幼时离开……” “天哪,别来这一套。”凯姆里德公爵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贵族礼仪的典范,只有在与熟人见面时才会展现出她当年受到了玛格丝姨母多少影响,“难道我是靠蜜蜂授粉怀孕的吗?我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阿格规文大人,如果塞西尔是一个连孩子都照顾不了的废物,我当初就不会娶他了。” 塞西尔·罗伦是桂妮薇尔曾经的事务官——当然,现在也是,不过人们对他的主要认知已经变成了凯姆里德公爵的丈夫。罗伦家族是欧肯希尔德家族的封臣,塞西尔又是家中次子,最后的结局当然只有入赘。 尽管这对夫妻在结婚前相识多年,他们的婚姻却始于短短的几句对话。 “塞西尔卿,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我一定知无不言,大人。” “卿在床事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什么?当、当然没有!是谁在您耳边……” “卿有性病吗?” “没有!究竟是谁对您散播了这种不实的谣言?我愿意向那个无耻之徒发起决斗来证明我的清……” “卿爱慕我吗?” “我……是的,大人,从见到您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将永远属于您了。” “很好,塞西尔卿,现在我命令你脱下衣服,从今晚开始成为我的丈夫。” ……阿格规文其实没想特意记住欧肯希尔德现任家主的情史,但这对夫妻的爱情故事实在太过震撼,带给他的冲击力仅次于玛格丝姨母和当时还是挪威王储的瑞卡尔夫王子爽完后弃他而去的情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挪威女王回不列颠探亲时与凯姆里德公爵在茶会上谈笑风生的那段记忆可以在他患上老年痴呆之后尽快被忘却。 思绪至此,阿格规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试图将刚才那段乱入的记忆抛之脑后。 “先前预定好的碰面地点正巧在一条河流边。”他说,“等我们与格蕾正式汇合后,就可以直接在那里扎营了。” 桂妮薇尔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只是“第二梯队”的巨大冲击中),大部队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预定的地点。按照之前格蕾用信鸽传来的消息,狩猎小队在今天日落之前就会抵达。 ……然而,直到傍晚格蕾都没有出现。 虽然野外行路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以格蕾的身手,无论土妖精还是普通的劫匪都无需担忧,但阿格规文还是莫名感到了一丝不安,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是在母亲突发重病的时候——当时他还没有得知母亲晕倒的消息,甚至连人都不在首相塔,仅仅是看到闪烁不定的蜡烛和墙上明明灭灭的影子,他的身体就忍不住颤栗。 事后,他才知道加荷里斯当时也有类似的感觉。加荷里斯认为这是因为廷塔哲家族的血脉结合了人类的社会性和妖精的神秘性,使得他们有一种趋近理性的生物本能,能够在族群首领遭遇危险时感受到威胁。 母亲的妖精之血溢散后,格蕾理论上成为了新的族群首领(只是现在的廷塔哲已经不再将神秘作为家族纽带了),或许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 又或者是更糟糕的情况……格蕾遇险了,母亲也危在旦夕…… 阿格规文不得不派出了艾柔——神秘消退后,他作为德鲁伊的能力也大幅下滑,无法与使魔共享五感,也无法与动物进行交流了。待艾柔归来,他无法判断它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能亲自跟随它走进树林的深处…… 最后,在一片荒僻的树林中,他们找到了几具骑士的尸体,以及满身是血的格蕾。 阿格规文的心跳停止了一拍,他冲到女孩身边——廷塔哲做工精良的斗篷此时竟然成了一种负担,他因为怎么也撕不开布料而愈发惊慌失措,最后是桂妮薇尔代他进行了伤口包扎。 “天啊,格蕾t……”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无力,“别怕,好吗?小妹,我就在你身边,看着我,千万不要闭上眼睛……” 格蕾虚弱地咳嗽了两声:“阿格规文哥……” “我在这里,小妹,不要浪费体力说话。”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坚持下去……” 她摇了摇头,手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阿格规文握住她的手,尚未意识到她接下来的话会让他的心跳彻底停止:“阿格规文哥,母亲有危险……拜托了,救救她……”
第353章 摩根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 灰绿交错的帐篷像是梅雨季后的青苔,密密麻麻地生长在溪流两侧,混浊的溪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像洛锡安, 肮脏、死气沉沉, 但仍有活下去的希望。 大部分骑士都卸下了盔甲,以便更轻盈地在帐篷间穿梭,仅有少部分依然全副武装,骑着马在附近巡逻,维持现场秩序。负责指挥巡逻小队的是西尔菲,艾迪(或者说艾德里安)最年幼的孩子,摩根本想让他留在葛尔协助高文,但艾迪坚持要让自己的儿子在前线接受磨炼。 “就连一把剑在成型之前都需要千锤百炼,”他如此说道, “安逸的生活不会让孩子成长为一名骑士。” 不得不承认——斯图亚特王也许是一名糟糕的父亲,但他确实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一名真正的骑士,而数年过去,他的儿子又将这份骑士的品格传承给了自己的儿子。 西尔菲年仅十七,继承了父亲浓密的黑发和宝蓝色的眼睛,相貌英俊,武艺出众,在同辈中仅次于莫德雷德和加拉哈德。他师从崔斯坦爵士,对诗歌和音乐也颇有造诣,而且在父亲的监督下没有沾染任何一丝(老师的)不良习气,非常纯洁地长大了。 话说回来, 那孩子看向格蕾的眼神也……非常有趣。 摩根自认为是一位开明的母亲,并不讨厌这种知慕少艾的氛围,等这场瘟疫过去后,这个年轻人也许值得一个机会——当然,前提是他能打动格蕾,以及她来者不善的父亲和兄长们——寻求爱情就像成为骑士一样,是需要经历磨炼的。 “猊下,需要隔离的患者名单已经整理完毕了,请您过目。” “辛苦了,布兰黛尔。” 她从对方手中接过名单——比她预想的要短。倒也不奇怪,鼠疫本就是死亡率极高的疫病,而且不少感染者在初显病症时就被强行关到船上送往奥克尼郡了,洛锡安的总人口数相比瘟疫开始前至少蒸发了一半。 “情况比想象中乐观,但目前已有的医护人员数量依然不够。”布兰黛尔说,“在凯姆里德和康沃尔的医疗支援到达之前,我们可能需要从教会调度一些有医学素养的修士过来帮忙。” “我会写一份召集令。”她说,“不过,你这边最好和教会提前打好招呼,禁止修士擅自对患者进行治疗。” 布兰黛尔点了点头,但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好一会儿过去,她才小声开口:“猊下,关于医护人员的分配问题,其实我……” “你不明白我为何要把珍贵的物资和医疗资源浪费在那些注定不可能康复的患者身上,对吗?”看到对方忍不住瑟缩的样子,摩根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必要害怕,布兰黛尔,我理解你的忧虑。” 如果说淋巴腺型鼠疫在理想的情况下还能有一半的存活率,肺炎性鼠疫则基本可以和死亡划上等号了——后者在病发时肺部已经化脓溃烂,即使以二十一世纪的医疗水平都难以治愈,更别说是公元五世纪的不列颠了。 尽管如此,摩根依然为这些患者划分了一块单独的隔离区,并为他们分配了相应的医护人员,确保他们在患病期间得到应有的照顾,哪怕只有短短几天。 布兰黛尔想法其实也没有错,与其将有限的医疗资源投入到一件注定不会有回报的事情上,不如彻底放弃这部分人,专注于那些有可能活下来的患者,提高他们的存活率——摩根不是在象牙塔里长大的,知道管理者有时必须舍弃一部分人的利益,以保全更多的人。 尽管残忍,但这就是现实。 “我确实这样考虑过,但巴特莱公爵与奥克尼郡达成的秘密协议打消了我的想法。”她说,“布兰黛尔,你认为瘟疫传播期间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死亡?” “死亡、饥荒、寒冬,沉重的税收和无家可归——这些都使我们感到恐惧,但追本遡源,我们真正害怕的其实是恐惧本身。”她解释道,“或者说,是人们在恐惧中形成的一种氛围。” 看着对方困惑的神情,摩根不由得苦笑一声。布兰黛尔在学术上也许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但在人际关系上一直是个笨拙的孩子。 “设想一下,布兰黛尔,如果你是洛锡安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你所知道的只是周围忽然有很多人生病,而这些人都在半夜被卫兵抓走了,从此再无音讯。虽然名义上是被送去接受治疗,你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人活着回来,而同样的结局不知何时会降临到你头上——没有人能保证你不会哪天因为咳嗽了一声就被抓走,然后被迫乘上一条破破烂烂的旧船,你不知道这条船将驶向何方,可能是奥克尼郡,可能是其他地方,也可能是地狱……没有人会甘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布兰黛尔。” 布兰黛尔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因为恐惧这样的命运,最好的选择就是对外隐瞒自己的病情……” “而这只是最保守的情况,毕竟我们只考虑了患者本人,没有考虑到家人、朋友可能会帮忙隐瞒的可能性。”摩根说,“我们不能让百姓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中,尤其是在洛锡安的上层已经损耗了太多信誉的前提下——要度过这场难关,仅凭一小部分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我们必须让百姓重新获得安全感,让他们相信自己不必遭遇这样的命运。如果人心能够因此团结起来,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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