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春婵唤了一声,进忠猛然回过神。 见人看向自己,春婵道,“主儿喊您进去呢。” 进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陷在思绪里许久,忙向屋内走去。他后脚刚迈进去,春婵就习惯性地掩上门,屋里更昏暗了。 顺着唯一的光源找过去,只见炩主儿将一盘贡柑一个个摆出来又放回去,显得无趣极了。 这蜡烛的火光打在人脸上平添几分妖冶,加之炩主儿本就生得柳娇花媚,一双潋滟的眸子被衬出十足十的勾人意味。 定了定心神,进忠问道,“主儿怎么只点了一盏灯,近来日落得早,仔细伤了眼睛。” “见公公在外面待得忘我,怕这屋子太亮堂打扰您了。”卫嬿婉一手撑在耳后,将贡柑几个围成一圈,最后一个摆在顶上。 “奴才那是想着您呐。”进忠取火折子又点了两盏灯台,闻言忙解释道,“如今您身居高位,各宫的眼睛可都盯着永寿宫,往后更需谨慎,奴才可得替您小心着。” 卫嬿婉近些年能一路顺畅少不得进忠的助力,这太监手段着实了得,却也记仇极了,她警惕起来,非要摸透他。 “本宫禁足三天,皇后被夺了册宝,愉妃变成了常在,那红宝石戒指的事却翻篇了,此事少不得你的功劳吧。” “那戒指又不是什么难得物件,用料下乘,做工粗陋。”进忠时至今日也不忘踩凌云彻一脚,颇为不满炩主儿把它当了几年的宝贝,“打个一模一样的,做旧之后寻个宫女存放,当年让您进了慎刑司的法子,奴才还回去罢了。” 卫嬿婉没替那戒指争辩,反倒因这记仇的性子心里熨帖,是不是恶人谁在乎,一心为着自己才是重要的。 她顺着进忠的话随口问道,“使了什么手段,让人家好端端地答应你。” 头一回儿见炩主儿不在意凌云彻,要他回养心殿当差也不见人乐一下,这会儿倒绷不住笑了。进忠迈着步子走过去,在炩主儿腿边蹲下,“是人皆有所求,那宫女的哥哥科举不成,想替他买个小官,总得付出点什么。” 见这人神采突然飞扬,卫嬿婉不知缘由,却忍不住跟着心情好了些,凤钗带来的喜悦这才返回来。 “皇上今日打赏了一支九尾凤钗,你说这是不是有了废后之心?”卫嬿婉忽地问。 想起周清的话,进忠替炩主儿按着腿,拉长了吐字斟酌道,“这凤钗啊,一是皇上慰籍您失了亲弟弟又被冤枉之苦,二是借此给皇后下面子,可皇后仍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说佐禄当日能来指证,也是海常在得了和敬公主帮忙,主儿想走到皇后的位置,不宜操之过急。” 被泼了冷水,偏又十分有理,让人反驳不得,卫嬿婉有些不甘,抱怨道,“本宫只不过是个皇贵妃,日后新帝登基,不就白白浪费了这些谋算。” “欸,”进忠并不赞同,轻声细语地驳道,“皇上正值壮年,日子还长呢。再者说来,当今太后也不曾做过皇后,主儿能看得更远些,为了眼前的皇后之位去搏,不值当。” “你是说....”卫嬿婉眼睛一亮,“对啊,是本宫糊涂了。皇后形同虚设,十二阿哥也就跟着没了指望,有胡芸角在,荣亲王也不足为惧。” “趁着皇上恼了海常在与皇后,再送他们一程。”进忠应景地轻推炩主儿一下,映着跳跃烛光的眸子看起来不怀好意,“炩主儿,是时候让胡芸角报答您了。” 进忠常把自己放在臣服的姿态上,蹲在人身旁显得人畜无害的,卫嬿婉喜欢这么看着他,细细感受俯视带来的奇妙掌控感。 然而这只是以守为攻,他有双神奇的眼睛,扮无辜时小狗似的让人心软,出谋划策时又诱着你沦陷。 眼看着未来光明坦荡,卫嬿婉是怎么看进忠怎么顺眼,不知不觉就被勾进去,乱了心跳。 伺候皇上的人容貌需过得去,这也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进忠也不例外,好看是好看的,只是与清秀搭不上边,不加掩饰的时候,任谁看都觉得他憋了一肚子坏水,不然初遇时卫嬿婉也不会被他一碰便吓得后退。 可再危险的性子只做自己的手中刀,卫嬿婉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知道这人哪怕浑身往外渗着毒液,也会擦干净手再来牵她。 卫嬿婉用指节抚过进忠下颌,这儿的痂掉尽了,剩了道肉粉色的细痕,“皇上面前做事,这疤要紧吗?” 摸不准这是担忧皇上问起没法答,还是单单担忧自己殿前失仪,进忠扯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奴才垂着脑袋做事,看不到的。” “那药膏你拿回去吧,这疤虽小,还是尽早消了的好。”卫嬿婉将手收回来,“李玉去了圆明园,你离日思夜想的位置只差半步,可得偿所愿了?” 进忠拿走了最顶上的贡柑,慢条斯理地剥皮去丝,“这位置帮得上您,才算奴才得偿所愿。” “就算你不在御前伺候,许多事本宫也离不开你,就怕你日后当差忙,没闲心记挂本宫。” “奴才只不过和进保平分李玉的差事,哪怕是当年李玉最得皇上重用时,不也没少为皇后效力吗?” 处理好了一瓣贡柑,进忠给人递过去,不知炩主儿是不是故意的,接取时搭上了他的指尖。进忠抬头看她,炩主儿动作极缓,他甚至能感受到指腹的温热透过指甲,自己整个手指都在发烫。 卫嬿婉的声音似是别有深意,“你待我,只如李玉待皇后那般吗?”
第17章 忽刮来一阵晚风,顶开虚掩的窗子。 风轻柔地吹到进忠身上,因掠过了卫嬿婉,裹挟着甜腻的香味。她接过贡柑送入口里,盯着人的眼睛等回话。 去养心殿也好,省得她腻烦自己,进忠如是想。 曾经过于殷勤,招人厌弃。如今炩主儿习惯了自己侍奉,突然离开才会让她迫切地想得到一条能牵住自己的绳子。 进忠又掰下一瓣,直接递到人嘴边,给出的话似是而非,“奴才来得,一定比李玉去翊坤宫勤快。” “也不必为难自己,常来往反倒叫人生疑。”卫嬿婉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但总之对这句很不满意,推开进忠的手,夺过剩下的贡柑扔在案几上,“不吃了,晚上吃多了上火。” 四方的天隐约能瞧见几颗星子,王蟾早早来换进忠的班,想着自己也算替炩主儿彰显恩惠了。 谁知到了门口却不见进忠公公身影,只瞧见春婵守着,他凑过去问,“进忠公公是在里面?” 听见这声,卫嬿婉从未觉得王蟾如此不得力过,进忠却叹他来得正好,断在这儿才能让炩主儿摸不准他而时时刻刻念着。 “娘娘好生歇息,”进忠起身抖开蟒袍因为蹲久了起的褶,“奴才先告…”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过惯了醒来就能见到人的日子,卫嬿婉总觉得进忠离了永寿宫像断了线的风筝。 从前富察皇后不惜舍了莲心拉拢王钦,何况皇上脾性愈发古怪,后宫嫔妃谁不想有个御前伺候的为自己办事,好知道其心意。 从前的凌云彻,只当自己看错了人,可绝不能在进忠身上再错一次。 进忠被人拉着帽子的绳结弯下腰,不得不撑在案几上稳住身形。他心里正因为那点盘算暗自快活,下一秒的柔软触感便让脑海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一般,唯余一片空白。 死里逃生从御船上下来,进忠是想让炩主儿哪怕恶心也杀不得他,要她看清楚,是自己拉着她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有生死也断不干净的联系。 却不敢想两人能更进一步。 从雨夜里倾伞后便不曾想过的事,在小宫女变成皇贵妃后反倒成真了。 他扣紧了桌边才勉强让自己残留些理智,不至于失仪。 卫嬿婉本也是冲动更多,见人僵住了身子,又自得这太监对自己的心意,施恩似地闯进人的牙关。 借炩主儿赏赐,进忠头一回尝到贡柑的滋味。 身子麻得久了,四肢都有些冰凉,炩主儿不知何时揽着自己的脖颈上固定两人的距离,呼出的气息还能拂在脸上。 “进忠,”卫嬿婉娇滴滴地开口,进忠这才把目光移到她唇上,唇色浅淡了,却泛着水莹莹的光,他不敢细想这光从何来,“你说过,本宫要往上爬,你定会用肩膀顶着本宫,让本宫能站得稳、爬得高的。” 说不清吻里几分真情,这是炩主儿一惯的手段,利用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获得想要东西。 可进忠浑不在乎,此刻把命给她都行,什么算计全都被抛在脑后,“奴才一向说话算话,娘娘就是要踩着奴才的尸体也使得。” 王蟾问完话就瞧见屋里冒出进忠的影子,转而又覆了下去和炩主儿的影子重叠,当即吓得低下了脑袋再不敢抬起来。 进忠片刻后才从屋里出来,动作瞧着不太利索,帽子像是被撞歪了,可门口两个人都盯着自己的脚尖,谁也不敢看他。 他勉强稳了呼吸,打点二人,“炩主儿福气还在后头,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择主,你们运气好,可得好好珍惜。” 二人本就怵他,如今又做回了御前太监,闻言忙不迭地点头。 一直到回屋照了镜子,进忠才发现自己嘴上还沾着嫣红的口脂,他用拇指抹去,晕开了放在鼻前,若有若无地散着炩主儿身上的香味。 日夜更换,卫嬿婉第二日起来时,进忠已经在养心殿准备皇上晨起的衣物了。 她刻意早了一个时辰,去撷芳殿送永琰到尚书房。 永琰瞧着很是高兴,仰头对她说,“进忠果然没有骗儿臣,他说读完书,额娘就会来接儿臣了。” “那永琰以后也要记得他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卫嬿婉停下来,转身抚着他肩头道。 皇后被收了册宝幽居,声势颇大的皇贵妃册封礼过后,一众嫔妃每日便来卫嬿婉处请安。 蒙古嫔妃暗地里仍是瞧不上她,偏进忠又哄着、拦着不让她置气。卫嬿婉索性免了这些礼节,反倒在太后那儿落下个明理的名声。 紫禁城落了第三场雪,养心殿屋檐上的龙头被雪遮了大半。 卫嬿婉今日被召来侍膳,一直留到未时,眼下正在里头磨墨。 殿外宫人“唰唰”的扫雪声忽被打断,荣亲王府管事来报,荣亲王身体已不大好了。进保听了消息忙进去禀报,进忠也不急着阻拦。 几个呼吸间,乾隆已然神色匆忙地快步走出来,卫嬿婉拿了件黑色大氅追过来道,“皇上小心龙体。” 见皇上接过,进忠才上前道,“马车已经备好了。” “务必快马加鞭!”乾隆似是真的心急,对进忠吩咐完这句,人已经上了马车。 进忠应声跟上,进保反倒被晾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自从进忠回来当差,许多事皇上并不爱让进保近身伺候,偏进保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师傅远在圆明园,连委屈都无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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