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昨夜照顾自己辛劳,还未到午膳时分她便让人回去歇着。 辜负了这番好意,眼见夜色吞噬了整个紫禁城,进忠还在床上睁着眼,一手枕在脑后,心绪乱得难以入眠。 自知之明他是有的。 一点夜谈和一晚上的看顾能让炩主儿从要杀他变成主动与他亲近,他自问没这个本事,也惶恐。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索性起来开窗,骤雨初停的风吹得人思绪清明。 木窗一推开,积在窗棂上的雨便滚落下来。 奴才屋里没那么讲究,木头裂了缝也无人在意,雨水顺着滚下来迅速融进去不见了踪影,唯余下一小片浅浅的水渍。 他大概有了答案。 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大抵是自己真的摸透了卫嬿婉,她已经走到皇贵妃的位置,迫不及待想抓一个人陪着,无论死生,无谓是谁。 自己就是那滴被窗棂融进去的水,窗棂本不在意它从何而来。 好在进忠也不在意。 真诚的爱或复杂的欲念,非他不可或恰好是他,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炩主儿要拉一个人陪着,他是唯一的选择,也愿意沉沦。 虽说炩主儿比他想得更豁得出去些,但也是他想要的,且甘之如饴。 就这么错下去,人是不必活得太明白的。 深吸了一口杂糅泥土与花香的清风,进忠将窗子掩上安稳睡了。 这边春婵却还揣着心事,空有一腔诉说欲而无人分享。她下午来了后就有些浑噩,捏肩的力道轻轻重重的。 卫嬿婉从浴桶踏出来,裹了衣服坐在镜前。春婵替她打理头发,一个失神拽断了一根,这才众魂归位,连忙请罪。 “起来吧。”念着她素来忠心,昨夜也费了神,卫嬿婉并未深究,只实在好奇,“一晚上心不在焉的,魂在谁那儿呢?” “奴婢听说皇上的玉扳指丢了,进保公公带着人下午就开始搜宫,过两日应当就到永寿宫了。”春蝉站起来,从记忆里随便扯了个消息,低着头回话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搜到永寿宫又如何?”卫嬿婉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从铜镜里瞧她,显然不信她这番说辞,追问道,“本宫知你不会为此事烦扰,实话说了便是,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没想炩主儿执着于此,春蝉咬咬嘴唇,鼓足了勇气问道,“主儿,您和进忠公公…” 进忠... 想起早上交代他的事,也不知他记下没有,卫嬿婉的思绪忽地走远了。 透过铜镜,她看到了被皇权滋养得雍容华贵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画眉时会忍不住让春蝉向上挑去,不复当年。 这宫里世事变幻、总不如前,看似巍峨的宫墙也总需修缮。曾以为皇后不可动摇,可帝后之情也成了将断枝头的沉重牢笼,岌岌可危。 她本是深宫里摇曳的孤灯,后来受人荫蔽得以长明。 或许后宫的风从不会停,但她知道,自己抓住了雨天里永远为她倾斜的那把伞。 “进忠,你心里还有本宫吗?”卫嬿婉见进忠躲开后一直没什么反应,不满地问道。 “当然有您,”进忠答得及时,实则脑子里早成了一团浆糊,全凭着本能应付,“往后的路,奴才一定扶着您好好地走下去。” 约是看出进忠此刻心中不宁,卫嬿婉也不急于一时和他掰扯这些,寻了其它话头,“佐禄还在慎刑司吗?” 注意力被岔开,进忠迅速冷静下来略作回忆,随后答道,“在的,原先咬死了您和凌云彻的事,后来被打怕了又不断改口,正摇摆不定呢,慎刑司也没见过这样的,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果然是个没胆子的,当初应了愉妃便该想到这天。”卫嬿婉指尖自妆台边划过,轻描淡写地说道,“额娘素来疼爱这个儿子,本宫做一回善人,让他们母子二人团聚吧。” 闻言,进忠颇为意外地瞧她一眼,应和道,“娘娘仁善。” 好不容易问出去了,春蝉战战兢兢半晌不见人回话,抬头一看炩主儿正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探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主儿?” 卫嬿婉这才回了神,扭头看她片刻方反应过来,“你方才说,进忠怎么了?” “之前在御船上进忠公公定然是知道了主儿想做什么才会那般,主儿若太信任他,万一进忠公公心有恨意…” “他不会。”不待人说完,卫嬿婉立刻驳道。 这反驳当机立断,春婵上一次见炩主儿如此,还是初封妃,进忠公公说要除了凌云彻时,呵的那句“他不敢”。 几年过去,竟已颠倒了境况。 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的,当年那句甚为心虚,是扯了皮做纸老虎,现下这句掺着嫌怨,是不喜有人误会,帮忙开脱呢。 被这么一堵,春婵更确认主儿对进忠公公不同以往了,她担心主儿对进忠公公失了戒心,更担心主儿若事事听从于进忠公公,自己会步了澜翠的后尘。 偏澜翠死后,卫嬿婉性情也愈发古怪,春婵不敢贸然进言,只得将脑袋缩回去,埋着头将话吞下。 琢磨出春婵神情里的不安,卫嬿婉忆起进忠说的话——春婵是个可信的。 皇上正追查凌云彻之事,决不能失了人心。 她拉起春婵的手,又从妆奁里择出一枚做工精细的戒指推上去,摸索从前推心置腹的神情,“春婵,我把你从四执库带出来,却也没让你过得比以前松快。这些年,还好有你事事陪着我。” “进忠公公的确帮衬主儿不少,可他行事毒狠,您还是要当心啊。”被安抚一句,春婵还是忍不住忧心道。 卫嬿婉并不喜听人这么说,却明白春婵并无甚恶意,只是收回目光说道,“你放心,本宫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后路还长,且走着看看吧。”
第14章 不比永寿宫的娘娘正乐得自在。 翊坤宫的主儿远没那么顺意,她对皇帝早就失望了,可不代表她不在意自己与凌云彻的清白。 如懿眼下被困,海兰禁了足,永琪只时常给翊坤宫送些物件,人却不曾来过。诸多琐碎之事,她只能交付给江与彬。 可江与彬哪是什么交际甚广的人,一来二去也不见进展。 皇上说自己的玉扳指丢失,怒不可遏地要找出来,毓瑚出宫探查凌云彻之事,只得由进保与周清各带一队,自两边开始搜寻。 进保长了个心眼,他随李玉自是更愿相信愉妃与皇后,为防别人做手脚,先一步去了愉妃的延禧宫。 永寿宫门外也传来数人走动声。 日头正高,该是午膳时分,小厨房将菜一道道送来,验过毒才敢上桌。铁锁被打开,周清领着几位宫女太监推门进来时,依着皇贵妃用度,菜刚上了一半。 听见响动,卫嬿婉才搭着进忠姗姗走出来,瞧了周清一眼算是询问。 “叨扰皇贵妃了,宫里丢了东西,还麻烦皇贵妃娘娘配合一二。”他请安答道。 知晓这是进忠的人,卫嬿婉放心,亦无意为难,颔首许他去了。 得了许可,周清扬手示意,一众人各自前去不同方向。 “动作都快着点,莫耽误了娘娘用膳。”周清补充道。 院里的人散尽了,只余下周清和两个快把头埋在胸前的小太监。进忠站直身子,卫嬿婉有所感地将手缓缓收回来,看着进忠步履翩翩行至周清面前。 宫绦勾勒出的窄腰显得人身材匀称,蟒袍上的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通身自有不同于旁人的风度,卫嬿婉站在三级台阶上,望着这背影有些出神。 “也是在圣上面前当差的人了,怎得如此不注意。”进忠说着,替周清正了正衣襟。 在他手下做事多年,周清仅愣了一瞬,随之拱手道,“师傅提点,我一定谨记。” “回去就把这身换了吧,仔细让人瞧出来这盘扣不正。” 进忠话音刚落,领头的就过来回话说并无收获。 周清不过是带人来做个样子,好戏并不在他这儿,索性也不多问就要告辞。 “去吧。”进忠轻飘飘地说,语声里能听出些笑意,他是没想到卫嬿婉已如此下得去手了。 那双白嫩的手沾的血越多越好,炩主儿越被诟病心狠手辣,越让人觉得他俩是一路人,继而生出畸形的羁绊。 周清来去匆匆,再进屋时菜已码齐全了。 嫔妃布菜本是宫女负责,可春蝉被进忠抢活儿习惯了,她自觉退一步,进忠亦上前拿起了象牙筷。 说来炩主儿今日也奇怪,存心为难进忠似地,一会觉得燕窝烩鸭子的肉过于肥腻,一会又嫌舀进碗里的山药葱椒鸡羹带了葱花。卫嬿婉将玉箸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碟盏一概退回去,责怪他当差不仔细,要重新来过。 方才进忠那高高在上嘱咐人的样子勾得她心痒,偏爱看这人在她面前百般惯纵,任她予取予求的模样。 “炩主儿平日里没这些规矩的,怎地忽然不喜欢了。” 挟进碟子里鸭肉根本瞧不见肥油,一屋子人蹲下请罪,独进忠不动弹,心知这是使小性子要人哄呢,颇有些好笑地问道。 卫嬿婉将碟子推远了,嗔道,“不喜就是不喜了,哪这么多话,是嫌本宫麻烦了不成。” 春蝉是个机灵的,察觉到了什么,忙暗里做手势叫屋里一众人下去。 待春蝉关上门,王蟾才悄悄拽春蝉袖子问道,“怎么让我们都出来了?” 气他是个没眼色的,春蝉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主子的事你若不懂,便只管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被孤零零留在屋里的进忠又重新仔细避了葱花盛了一碗,谄媚道,“侍奉娘娘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还能嫌了您啊。” 炩主儿是个爱耍脾气的,被纵着才觉得自己被人放在了心尖儿上。 得亏进忠又是个嘴甜的,哄着人还自得其乐、甘之如饴,得意地想,也只有奴才受得住您这脾气。 “这还差不多,那些赏你了。”被奉承得高兴,卫嬿婉睨了眼那被先前她嫌弃的鸡羹和鸭肉,故作恩赐道。 进忠连忙谢了恩,又没忍住说道,“您也注意些,倒不怕被下人笑话。” 卫嬿婉不以为意,“满宫里也就你没个奴才样。” 说话间,周清已去过养心殿,禀报了皇上他所查宫殿并无异样。 趁着给香炉添香的空档,周清从衣襟里掏出来个小纸条,展开后上面书着“佐禄”二字。 他将纸条点燃扔进香灰堆里,见它被烧净了,才带着香炉出去。 去延禧宫的那队速度就慢得多了。 小宫女喊着“奴婢冤枉”,被两个太监押着带出来,嬷嬷上前道,“在这小妮子屋里寻到了东西。” “这不可能!”海兰急道。她被禁足,宫里的人不得随意出入,这小宫女亦不是贴身伺候的,哪偷得到皇上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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