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人看起来并不好受,他刚发了个小芽的旖旎心思立刻被打散了,随便是在梦里想着杀他或疼他吧,烧退了才是要紧事。 包太医有些把柄在他手里,尚可放心用着,可三天前和敬公主的世子病了,人被调出去住在了公主府,并不在太医院。 眼下时节敏感,唯恐多生事端,只能先用些土方法稳着,最好早上就能退了热,至少也等不念叨什么了,才敢去请太医来。 春婵打了热水替她擦拭手和额头,进忠去熬了生姜水,回来喂一勺流半勺地进着,瞧得他心焦,若不是顾念着春蝉还在,恨不得以口渡过去。 折腾了一晚上,打更人敲了第五次锣,卫嬿婉才从一片混沌中挣扎出来。 她像是被拽进一片无底洞,脑子里凭空生出一个想法——那日在御船本不该有意外,进忠早就死在自己手下了。 毫无根据的感受却无比真切,仿若这些天的相处是黄粱一梦,待她转醒时看到的应是一个没有进忠的永寿宫。 这样的日子实在可怕。 她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搜寻进忠的身影,验证那念头荒诞。 煎熬了半个晚上,她费力撑起子在屋里扫视了一圈都没看到所寻之人,竟一时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按理说她本该痛快的,盼着他消失不是一日两日,早就想弃了他干干净净做自己的皇贵妃去了。 可人总是不满足的,从前只想往上爬,越高越好,等真做了后宫里的头一位,又不甘心曾经舍下的东西。 她贪恋进忠行事狠辣之余的柔情,更离不开只需把刀交给他,他便能将刀利索捅出去的奴才。 无论是满足自己从小缺失疼爱而日渐扭曲的那点欲望,还是做自己在深宫险路上的利刃,原来她都离不开这个人。
第12章 “主儿,您醒了!”正用热水烫着帕子的春婵欣喜喊道。 “进...”卫嬿婉刚想开口说话,烧了半个晚上的嗓子干得冒烟,咳了两下才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进忠呢?” 春婵端来绿茶,服侍卫嬿婉漱口,一边答,“在小厨房熬粥呢。” 想起夜里炩主儿的呓语,虽摸不准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卖进忠公公一个面子是错不了的,于是春婵补充道,“炩主儿昨夜烧得厉害,进忠公公熬了生姜水喂您喝下,半个时辰前见您退了热,怕您醒后口中辛辣,便说去小厨房熬着清粥备上。” 知道人还在,卫嬿婉勉强松了口气,只是看不到人,心还是提着的,总担忧别人是在欺瞒自己。 待她盥洗结束,进忠端着新熬的白粥,撩帘子闯进她的视野,那粥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气,模糊了人的五官。 一看到这抹深蓝色身影,她顿时像溺水的人被救上岸,呼吸顺畅不少,心也安定下来了。 还好,我还活着,卫嬿婉想。 见炩主儿已经坐起来,进忠将粥放在桌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顾不得规矩,直接上手在她额头上探温度,确实不再发热,这才松了口气。 肌肤相触,卫嬿婉能清楚感受到进忠手背的骨骼。她又喝了两口温水,嗓子舒适了些,对春婵说道,“你辛苦一晚上了,换个人来伺候就行,先去休息吧。” 春蝉正要带着进忠退下,仔细一想那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进忠果然已经又去端了白粥,舀起一勺吹散热气往炩主儿嘴边递去。 饶是如今算有些心理准备,要真的承认炩主儿对进忠公公也有不一样的心思,震惊之余,想起澜翠的事可能有进忠推波助澜,她还有些心悸。 进忠虽在卫嬿婉面前惯会说话,只要无关凌云彻也总是纵容,可除此之外一向是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小人性子,倒也怪不得春蝉如此。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去,正巧遇见王蟾来换班,忙把人拦住。 “诶!”她叫住王蟾,“主儿和进忠公公还有话说,你且在门外候着。” “哦。”王蟾见怪不怪,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站定。 瞧他这实心眼的模样,春蝉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把心中疑虑告诉他,只希望他一直傻下去,不要看出端倪才好。 屋里。 卫嬿婉喝下一口粥,这粥煮得软烂,米香弥漫在唇齿间。 “炩主儿可梦见了什么?”进忠将白瓷勺子背后沾的米粒刮在碗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得知人没事了,进忠也有闲情去琢磨她昨晚喊着自己名字的事。 “不曾入梦。”这倒也不算撒谎,她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凭空经历了生活另一个分支的心情。 思及此,卫嬿婉盯着进忠的脸看了又看,就差上手确认面前到底是不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她不愿如实相告,进忠也不在意,仍泰然自若地喂着粥,任她打量,不时还会与炩主儿的眼神撞上。 是不是血肉之躯看不出来,卫嬿婉倒是发现这人劳心劳神一晚上,眼底有了淡淡的乌青。 昨晚的指印淡下去了,那护甲在他脸上划出的口子也已经结痂,像一小段红褐色的线头,碍眼得紧,仿佛下一秒那线头就要延长勒住喉咙,卫嬿婉瞧着很不喜欢。 一碗粥刚下去了一半,她已经没什么胃口了,拦住进忠递上来的下一勺,“你去将屉子里的药膏拿来。” 大病初愈食欲不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进忠并未强求,将碗放下后拉开了妆奁下的屉子,里面躺着一个景泰蓝小盒,正是当初给炩主儿用的。之后他来永寿宫侍奉,索性随手扔了进来,日后再取也方便。 “昨夜是本宫情绪激动失手,这药膏你先拿回去用吧。” 奴才受不起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回去了,进忠换了语气,突然想知道炩主儿昨晚到底是再起杀意还是生了情愫。 他做足了得寸进尺的样子,“这伤在脸上,委实看不到。主儿可怜可怜奴才,帮奴才用药吧。” 难得说些关心人的软话,卫嬿婉本就有些不自然,此时更不惯他毛病,嗔他一眼便向外唤王蟾。 她做炩贵妃时,通身已然被养出贵气,惯用凌厉神色掩饰自己。可现下一副病容做这个表情,只觉得美人嗔痴喜怒都带三分情。 “在!”王蟾耳朵尖得不合时宜,应了一声就要进来。 眼看着就要扯开两人之间的那点别扭,哪能让王蟾进来打断,进忠眉头一跳,连忙制止,喊了句,“无事!好好当你的差去!” 两位意见不一样,王蟾在门口纠结徘徊两圈也没听见炩主儿再出声,又回去站着了。 进忠也没想着能如愿,拿药膏正要对着镜子涂,卫嬿婉却下床走了过来。 发了一晚上的汗,卫嬿婉此时又只穿了件樱桃色的单薄寝衣。 进忠还不知她想做什么,担心发热反复再严重了,好在春蝉昨日将大氅搭在椅子上还未来得及收回,他连忙过去拿在手里。 卫嬿婉从他手中取过那小盒,打开挑了一点在指尖,竟真的向进忠脸上的细疤抹去。 下颌传来凉丝丝的感觉,进忠僵着脑袋不敢动,手从卫嬿婉身后绕过去,把大氅给她披上了。 “别吹着了。”进忠操心道。 这一说话,下颌的伤口便随着变换位置,卫嬿婉皱眉说了句“别动”。 进忠只得僵到了她盖上盒子示意结束。 看来是念着自己的好了。 虽说是他掐着分寸,先将人推到孤立无援之际,再伸出手说,握紧我,我是你唯一的救赎。可真的如愿了,那人打算赏些甜头,好把自己牢牢拿捏在手里,进忠倒有些不敢信了。 不过他素来蹬鼻子上脸,借此探寻炩主儿对他的底线。 “主儿这手法娴熟,是也替他人操劳过?” 卫嬿婉本不想搭理他,转身将药膏又放回屉子,意思是他明日还需来此上药。 转念间,又想看他吃瘪的样子,于是眸子一转,做出一副追忆的样子来,“当初云彻哥哥做侍卫,难免磕碰着...” 果然一听这名字,进忠便面色不善,“哟,那受此优待,奴才实在惶恐,还是抹了得好。” 话虽这么说,进忠可一点也没有要抹去的意思,只凉飕飕地侧脸斜睨她一眼。 得到想要的反应,卫嬿婉没忍住问,“这是哪来的醋味?” 炩主儿纵使知道他的心思,也素来避之不谈,进忠一时也没往那儿想,还以为是昨日打翻了米醋坛子尚未洗净。 他在自己袖口闻了两下,正要回话,才突然福至心灵,明白此醋非彼醋。 “哪能啊,奴才日日勤勉侍奉,主儿怕是闻错了。”被挑开那点儿情愫,进忠也不太在意,踱着步子到卫嬿婉身后,凑在人耳边说。 离得近了,方闻到进忠身上的皂荚味杂了点油烟的味道进去,想来确实是时常待在小厨房里。 见人凑过来,卫嬿婉突然有些冲动的心思,她扭过头,嘴唇擦过进忠的脸颊,好在还没涂口脂,什么印子也没留下。 这次进忠失了冷静,慌着往后退开,就看见炩主儿瞧着他笑眯眯问了句,“真的吗?” 从那张木桌上醒来,进忠是心中有气的。 他愿意做卫嬿婉的一把刀,一条狗,却也要卫嬿婉心里不能念着别人。最好满心满眼都是皇后的位置,什么都豁得出去,才会更离不开这么得力的奴才。 爹死得早,娘又是只疼弟弟的,青梅竹马也早已另有所属。他捏着卫嬿婉那点旁人看不出的欲望,捧颗真心上去诱导,渴望她对自己也生出些偏执的心思,两个恶人纠缠一生才算美满。 他要两人是缠绕而生的荆棘,刺扎到彼此身上,反而更分不开了。 但问他,是否想让炩主儿对情人般对你。 这反倒让他犹豫了。 入宫时被一刀切断的还有自尊。 宫里的太监,洒扫的也好、御前的也罢,心底里总是有些自卑的。 卫嬿婉曾经只是启祥宫里受欺负的宫婢,那时愿意跟了他,他好好护着也不算亏待。 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后眼瞅着就要倒台,卫嬿婉已然做了后妃里顶尊贵的一位,他侍奉时的小动作是一回事,卫嬿婉真依了自己,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放在男女之情的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第13章 黄昏时分落了阵小雨,现下虽已停了,前些天吹下来的凌霄花沾湿了贴在地上,远远望去污糟糟的一片。 春婵让小太监将花扫干净,卫嬿婉却已经没什么心思在外头坐着,索性早早卸了钗环,遣人打了热水沐浴。 浴桶里添了牛乳和玫瑰花,将窈窕身姿藏在其中,只露出曲线优美的肩头。 卫嬿婉倚在浴桶边阖眸休息,春婵在身后替她捏肩放松。 牛乳和花的香气向上聚成白雾,满室氤氲,芬芳雾气又贴在肌肤上凝出水珠,圆滚滚地顺着略后仰的脖颈滑到锁骨,最终停留在此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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