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兴的朝他招手,不等他抱拳行礼就欢欢乐乐的说:“可算来个人儿跟我说话聊天儿了,我快在这大热天儿的太阳地儿里给无聊的闷死了。快坐快坐,玫瑰茶要不要?还是明前?明前你得自个儿沏啊。” 傅恒这三日倒是日日都来她鸾驾里坐坐,而且进忠守她守得卓有成效,傅恒一日比一日待得时间长,她都能看见这位喜好侠义、洒脱不羁的世家家主脸上那几乎凝聚成实体的不满和怜悯了——不满对着进忠,怜悯对着她。卫嬿婉很满意,得意洋洋的在他面前故作无奈之后又有意装作不在意,把这位正直克礼、风光霁月的忠勇公演的一愣一愣的,为了她能每日里好过些、不受进忠那个狗奴才的气,天天找借口过来陪她。 她私下里对他越来越随意,什么礼数啊规矩,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她费尽心机拉近跟他的关系都忙不迭,男女之别就别看得那么重了。卫嬿婉给自己的不修边幅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她实在不想大热天儿的穿正式的朝服,没看见忠勇公来请安都是常服嘛,她在自己鸾驾里只是随意套个汉女衣裙、梳个简单的流云髻不过分吧? 傅恒见她这怡然自得的乐呵样子只能摇头失笑,他在来的路上还替她伤春悲秋、感慨万千呢,她倒好,想得开,被个恶奴看管成囚犯一样还能窝在车里自个儿找乐子。不过除了被看管的严实之外,她这日子倒是过得不错。傅恒第一次进鸾驾的时候被唬了一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浮夸装潢?然后就被炩贵妃很是揶揄的压着上翘的嘴角、努力一本正经的告知他说,都是皇恩浩荡,皇上怕我看见进忠公公直接撂挑子不干活儿了,特意赏下来的,您将就看,再费眼睛,看习惯了也就好了。傅恒听她私下里这么揶揄皇帝,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喷笑了出来。 他跟她熟络了,倒是没在意她的这些不讲规矩。她都不自恃贵妃娘娘,他一个大男人摆什么世家家主的谱?没得让人嘲笑他不如一个女子洒脱疏阔。虽然也并没人看见。傅恒见她仍是做了汉女打扮,挑了挑眉头,问她今日黄昏就能到杭州行宫了,她怎么还是这副打扮? 还?她每天都换衣裳啊?卫嬿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什么,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服制。她的鸾驾叫进忠控的严密,春婵都上不来,进忠没伺候过娘娘梳发髻,他只会拆。她乐得偷懒不叫进忠给她梳旗头,而且他在湖州的时候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几个汉女发髻样式,这些天摩拳擦掌的在她头上试手,她也乐得新鲜。 两个人都没提那天晚上他的逼迫和她的眼泪,仍旧做什么都无事发生一样的相处。卫嬿婉很是松了口气,她现在和进忠的关系和状态是最安全最稳固的,进一步、退一步都会出很大的问题,保持现状就是最好。 不过现在的确是个问题,她不能这副样子去下榻杭州行宫,里面有不少留守伺候的宫人奴才,她好歹还是个贵妃。卫嬿婉摆了摆手,随意的说等快到了叫春婵上来给她梳妆,差不多过得去就行,反正现在行宫里她最大。傅恒瞧着她摇头晃脑的懒散样子,失笑着说,你还真是不计较,那个恶奴说穿了就是奴大欺主,你不是也有给皇帝的密折吗?怎么不参他几句? 卫嬿婉瞪着眼睛看他:“我参他?他不参我去跟你喝酒,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好嘛,他领着圣旨和口谕来的,而且说到底他也的确没苛待我,说破天去那也是人家对皇上忠心不二、严格办差,我参他个什么理由?参他服侍的体贴周到、从不假手他人?我这密折一递,皇上不赏他都说不过去。”她坐在傅恒正对面,当面翻了个白眼儿。 “之前我说我顶了他,谁让你不肯的。”傅恒揶揄她。 “我那是不肯吗?我得敢啊忠勇公大人。您是风光霁月一等公、仗义出手豪侠客,皇上视您为左膀右臂自然不会猜疑忌讳,我一个刚被太后娘娘坑了的后妃,何德何能啊再得您富察家主的青眼?皇上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做成经幡挂在永寿宫匾额上,以正宫规。”卫嬿婉酸溜溜的羡慕嫉妒,手指扒拉棋盘上她刚摆好的一条小黑龙和一只小白凤。 傅恒听她越说越没谱,摆了摆手告饶着笑说:“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这是摆的什么东西?一条蛇和一只鸡?” 卫嬿婉对他怒目而视,眼神直白的表示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咳,玫瑰茶呢?给我倒一杯,说半天了连口水都没得喝。”傅恒拳抵着嘴角咳了一声,压下笑,又补了句,“我叫那个奴才进来伺候?刚才我阻了他跟进来的步子。” “可别,我给您沏,谢富察大人恩典,我能得着个轻松说话的机会可不容易。”卫嬿婉起身给他重新挑了套茶杯,自己执了琉璃壶给他沏了一杯自己最近一直喝的玫瑰茶。这套琉璃茶具还是进忠给她从一个富商的私库里淘换来的呢,朦胧半透的琉璃盏里盛着玫红色的花茶茶汤,端的晶莹清亮、新鲜雅致。 “倒是不俗。”傅恒瞧着她自己配的茶具和茶汤,她的审美趣味倒是与这鸾驾装潢有些格格不入。 卫嬿婉有些小得意的一扬眉,又瞥了一眼鸾驾里其他的配饰,叹了口气。惹得傅恒没忍住笑,好险没被她又呛住一次。 他们重新摆了棋盘对弈,不过傅恒越下越觉得她在胡乱落子,一点儿章法都没有不说,她执黑他执白,她起手先天圆地方的正中间落了颗黑子,他还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结果他越下越慢,她则无规无矩、抬手就落子。傅恒抬眼看她不时喝口茶、绕绕发梢、拿指尖儿拨一拨自己小笥罐里剩下的棋子,她怎么下棋这么不经心? “你这是下棋?”傅恒撂下手里捏了半天的白子,她完全就只是在摆子玩儿。 “我不会啊。”卫嬿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没说她会下棋啊,他自己看她摆棋子就认为她会下棋,那是他先入为主,关她什么事? 傅恒觉得自己脑仁儿有点儿疼,被她这副死样子气闷的,可也的确是他先入为主。他觉得她城府深、手段好,就应该会下棋。他忘了她是个宫女起来的后妃,皇帝不会教她,她也没有家学渊源。 罢了,她不按常理出牌又不是第一回 了,他被她坑也不是头一次,傅恒深吸一口气,他不能跟没正经得过大儒先生教导的小女子计较。 他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可怜又可叹的后宫女人似乎有些过于松懈和宽容了,卫嬿婉隐藏在嬉笑面具后的心思在不停的转,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说,她刻意的营造出了一个轻松愉悦不设防的环境,引导着这位天之骄子对她实际步步紧靠的行为疏于防范并一再退让。 她能抓住的时机太少了,她必须尽快的、尽可能紧的抓住这个人,绝对不能让他跑掉。 傅恒拂了拂棋盘,表示不玩儿了,摊了摊手说他快被调走了,一时半会儿也教不会下棋的路子,让她要是有兴趣就自个儿先拿个棋谱琢磨。卫嬿婉愣了愣,她倒是很意外傅恒这么直接的跟她说,他要被调走。不过...... “你要被调走?皇上说的?江南这块儿不管了?”卫嬿婉装傻充愣,希望能吊出更多信息来。 “也不算不管,这不是有督察使和你吗?”傅恒扬了扬眉,“不过我应该会先回京,南边儿要打仗了。” 卫嬿婉皱了眉,打仗?她完全没听说,她在前朝的眼睛太少了。“南边儿打仗?西南?永......阿黄行商的那边?他知道吗?他走了吗?”她有些担心永璜。 傅恒这次是真笑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俩要说没私情还真让人不能信,一个一个的都只想着对方,你想好怎么跟皇上解释了吗?就只能想到关心他知不知道消息、安不安全?” “皇上知道他来见我了?!”卫嬿婉悚然一惊。 “这事儿怪我,啧,也不能算到我头上。他夫人拦我的马的时候,我的近侍里有皇上的暗棋,他那张脸,宫里老人儿谁不认得?大喇喇的就敢出来,也是个心大的,就那么笃定我能把消息摁下去。”傅恒叹了口气,“他来见我的消息就瞒不住了,于是我跟皇上上了密折,解释了他是来见你一面的缘由。他因着恩情来见你,总比让皇上误以为是来见我这个富察家主强。” 卫嬿婉低着眉眼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儿。皇上疑心重,他来见我、只是来见我还好说些。好在他还带了夫人,于我于他、于公于私,都好解释。” 傅恒见她脑子转的这么快,倒是放心了不少,笑着问道:“于公如何,于私如何?” 卫嬿婉抬眼瞥了他一眼,心说你这出殿试考题呢?还要详解,问的好像你心思转的少似的。撇了撇嘴,还是答道:“回傅恒大人的话,于私,我是个后妃,又曾照顾过他,他带了新婚妻子于我相看,是尊我是个长辈;于公,他现在已有家眷爱侣,自然顾忌的多,因着救命之恩能来见我一面已是仁至义尽,轻易不会再冒险与皇室相关的人联络,毕竟被发现就要全灭嘛。皇上也能安心,朝堂不起纷争、大清江山稳固。” 傅恒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看她一眼表示赞许,笑容却略淡了些,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小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装了个挺重的小玩意儿,被傅恒轻轻的放在棋盘上,缓慢的、郑重的推给了卫嬿婉,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于私,你说得对;于公,我也没想到他还愿意冒这种赌上全家老小的险。‘但有所托、绝不辱命’,我话带到了,要怎么用,随你。” 卫嬿婉盯着他压在手指下的那个荷包,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直直的盯着它,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永璜,他已经逃脱了,为什么要回来?他有了自由、有了爱侣,为什么要跟那个泥淖深谭、虎穴牢笼再有任何的瓜葛?富察傅恒因着太后的关系私下要挟他了吗?还是傅恒没护好他,叫他被谁发现了?除了皇帝,江南还有别人的势力,太后?太后的人抓住他的妻子或者家人了吗? 她几乎是狠厉的抬起眼,阴沉的、控诉的盯着富察傅恒,把傅恒盯得一愣。 傅恒在她的怒视下心思转了几转,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止不住讶然的同时,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把我富察傅恒当什么人了。没人逼迫他,他是为了你。你当时怎么敢去求的皇上,他现在就怎么敢来求的我这个忠君护国的忠勇公。” 卫嬿婉听他说完,懵着脑子想,他没有被迫。那个可爱的、重情重义的孩子,她只是去皇帝那里跪着求了一求,她甚至都没能力真的安排他逃走,还是富察傅恒帮的他。 为什么?她不需要他自己回来帮她,她没打算过,哪怕她了解了他和他妻子的家底,脑子里盘算了很久,还是没想着再联系、再利用他。她甚至严格叮嘱了进忠不许去打探、不许去联络他。相比于他江湖上的那点势力,她更想放他干净的离开,他承载了她所有不可能的梦,离开这些是非、离开这些旋涡。他该是自由翱翔在蓝天中的苍鹰,而不是呼哨一声就会被召唤回来的海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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