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的泪太满了实在是忍不下,但她不该在傅恒的面前再为着永璜哭一次了。她用袖子捂住了汹涌而出的泪,压住呼吸、无声无息的哭了十几息,才抹了脸,面容平静的伸手去拿起了那个荷包,小心的打开、仔细的瞧那个黄澄澄的小平安锁。她见是个经年的旧物,做工也不像是阿哥们用的,有些疑惑的抬起眼,问傅恒:“这是谁的?” 傅恒一直没有出声,他压住心里的讶然仔细的盯着她的脸。他之前料想过许多她可能的反应,意外、兴奋、大喜、推诿、然后接受。唯独没想过她会先猜忌他,怒视着控诉他,她甚至都没有隐藏自己的狠厉,她的目光愤怒到几乎想把他剁了。然后听他说永璜是为了她以后,那些表情该是一个浸淫在后宫阴私中几十年、费尽心机的谋算权势、为着抓住一丝契机宁愿搭上自身清誉也要拉住他不肯放手的人该有的吗?她盯住那个荷包的眼睛仿佛在说,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然后她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捂住了自己那双哀切眼睛,如果不是他一直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他根本不会认为她在哭,她哭起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呼吸都清浅的几乎听不到。 傅恒听见她问,收回了一直看着她眼睛的视线,拿起琉璃壶给她续了杯茶,给自己也重新满上了,既然她要装做没哭过,也干脆的收下了那个荷包,傅恒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他语气平常的轻声说道:“潜邸时候宝亲王给大儿子打的满月礼。” 卫嬿婉眨了眨眼,似是哭得有些懵,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把长命锁塞回了小荷包,自己揣怀里了。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南边儿要打仗,什么时候走?” “还没个准信儿,预计要到明年了。”傅恒把军国大事像闲话家常一样透给她,他突然不担心这个女人会因为个人私欲而对大清不利了。她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要拖那么久?”卫嬿婉不理解,不是说兵贵神速吗? “大军开拔你当是南巡游乐呢?军马粮草、各地调度,多的是要安排的事务。明年年初能发调令出征就算是军机处那群老油子们协调有方。”傅恒没解释更多,她对前朝战事知道的少,对她自己反而有好处。 “那这趟去灵隐寺就多求个愿吧。”卫嬿婉看他面上不愿多谈,就转了话题。 傅恒瞥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说道:“你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不是不想告诉你,你知道的少,皇上那里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反而不叫人生疑。” “知道了,多谢傅恒大人悉心提醒,我请您喝茶,喝茶啊。”卫嬿婉笑容满面的作讨好模样,被傅恒嫌弃的瞪了一眼,仍旧自己执了琉璃壶要倒,结果晃了晃,发现里面没多少水了,就起身去唤了门外守着的进忠,叫他添水补茶。 进忠又拎了新填了滚水的壶进来伺候的时候,打眼儿瞧着炩主儿偏了头,似是懒得理他的样子,只面朝着车窗外,他就躬身打了个千儿就又悄悄退出去了。 傅恒又喝了几盏茶,抬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车窗帘因着已经入了夏早就换成了纱制的,偏西的日光透进来,照到卫嬿婉似乎有些发着呆的脸上,给她艳丽的脸庞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傅恒看了她一会儿,自己起身撩了燎袍角,开口说:“我去把你那大宫女叫过来,你梳洗一下,遮遮你那双眼睛,换身衣裳。可别叫外头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 卫嬿婉听他揶揄自己,完全不理会要走的忠勇公,把脸更加侧向了车窗,既不福身送人,也不客气挽留,只软糯糯的“哼”了一声。 傅恒见她还颇有些不服气,笑着叹了口气,似是实在拿这位炩贵妃娘娘没了主意,摇了摇头,自己去当了回传话的下人,又把她那个叫春婵的大宫女拎进了鸾驾,才转身回自己车驾上去了。 【傅恒:你真不会下棋?】 【嬿婉:不会(摊手)】
第86章 灵隐寺 七月廿二是钦天监卜算出的宜祭祀、祈福、求嗣、安香又宜出行的良辰吉日,这天一大早,炩贵妃娘娘就在一等忠勇公、二品督察使的陪同下,步行入杭州灵隐寺主殿上香祈福。 傅恒看着跪在庄严佛像之下虔心跪拜祈愿的炩贵妃,想起刚到杭州行宫第三天,他还没来得及去递牌子请安呢,她身边的大宫女春婵就亲自捧着一个半大的推漆箱子来找他了。 炩贵妃身边这个大宫女的规矩倒是挺漂亮,一跪一站、行礼问安,看着颇有御前伺候的架势。她恭敬的说了来意,炩贵妃娘娘感念忠勇公大人一路护持之恩,略备薄礼,还请富察大人勿要嫌弃。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点金生宣纸,双手托着躬身奉上。傅恒扬手止了身边的近侍去接,自己伸手拿了展开看了一眼,似乎是个草药方子? 不等他开口询问,春婵就略走近了半步,低着头、敛着眉眼低声回禀道:“炩主儿叫自己常用的大夫开了防瘴驱虫的方子,那位大夫出自云南深山密林,很有些不外传的秘方。”傅恒眉头一动,盯着这个大宫女波澜不惊的低垂的眉眼,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声多谢。 春婵更低的福了福身,退开半步。傅恒见她说完也不多待,似是行完礼马上就要走,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家娘娘这一路可好?”他问的是南下省亲这一路,她是否受了那狗奴才的刁难。 春婵低垂的眼眸抬了一半又迅速的垂了下去,恭敬的回禀:“回富察大人的话,娘娘一路安好。” 傅恒挑了挑眉头,炩贵妃这个大宫女倒是跟她一个脾气,嘴严又能忍,她刚刚抬眼怕就是领会了自己询问的意思,想替自家娘娘求一求他这个忠勇公能出手遏止或制约一下那个皇封的督察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炩贵妃提前叮嘱过她,她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回去好生伺候你们娘娘,别什么刁顽的都往寝殿里放,就说炩贵妃祈福前需静心奉经,我说的。”傅恒领了炩贵妃的这份心意,总不能看着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个奴才欺侮。 “是,奴婢领命。富察大人若无别的吩咐,奴婢告退。”春婵谨记着规矩和炩主儿的交代,一句话不多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郑重的行了个全礼后无声的退下了。 傅恒挥退了自己的内侍,打开那个沉甸甸的箱子,里面是一些瓶瓶罐罐和若干油纸包,比她给永璜的那些要大一些、也略粗糙些,看着不像宫里用的东西。他打开了几个,里面是一些不常见的草药和药虫标本,每个罐子和纸包里都详细的写了它们的名称、生长特性、在哪里容易找到。他又对照着那张防瘴的方子,仔细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傅恒按着箱子边沿闭了眼,长长的吐出口气来。当炩贵妃娘娘的体贴心思正对着用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真切的体会到永璜之前看见那份贺礼时候的心境。他又想起派去查她的人回来禀报消息时困惑的神情,他的暗卫都觉得不可思议,紫禁城的后宫里怎么会有那样的主子,别的也就算了,底下做事的下人们简直有些盲目的对她趋之若鹜,她宫里不曾有一个因犯错而被驱逐的奴才,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官女子和一个库房洒扫的小宫女身死,还都是启祥宫的阴私手笔。 傅恒拉回自己飘远的思绪,看着她依旧跪的直直的背影,她都求了些什么?怎么要跪这么久?菩萨不会听你陈芝麻烂谷子的喋喋不休,你不会连自己宫里的奴才们的份也要一起说给佛祖听吧? 等到她终于从蒲团上起身,傅恒撇了撇嘴,自己上前跪下,略在心里过了过之后要做的差事和父母妻儿,就干脆利落的起了身。 卫嬿婉见他求了不足半刻就结束了,很是疑惑的看了看他,在他退后几步站到她身侧的时候小声问他:“您就祈愿那么一小会儿啊?” 傅恒瞥了她一眼,也小声的回怼她道:“事情说完就行了,佛祖还能有时间跟你唠嗑儿啊?” “我倒是想,不过也得跟菩萨们挨个儿都打个招呼啊,漏了谁多不好。而且我总得说清楚自己是谁、愿望是什么、最好怎么实现、最差如何如何,之类的罢。给佛祖们一个可以选择的空间啊,万一求的最好的他们实现不了,也还能有个第二选项去满足啊。”卫嬿婉一张小嘴儿嘚啵嘚,一脸“你们上香不是这么求的吗?”的正经疑惑表情。 傅恒一时真被她说懵了,他从来没听说过,跟菩萨求愿还得这么着繁复的流程,看着她正经八百的一幅“你怎么这么敷衍了事”的谴责神情,他都要疑惑是不是真的自己这几十年拜佛祈福的方式都不够正式和用心了。 不对!怎么会是他的问题?明明是她太奇怪了吧?除了她,谁这么跟菩萨讨价还价啊?傅恒差点儿被她带到沟里去,很是警告的瞪了她一眼,佛门重地岂容她如此......还不等傅恒皱眉想出合适的指责她的词汇,就听到大殿后响起了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唱喏:“阿弥陀佛,小友对待佛祖的心思倒与他人不同。红尘俗世中有缘相会,小友可愿与老衲辩经?” 卫嬿婉和傅恒一齐看向后殿门缓步而出的老和尚,傅恒皱了眉头,贵妃娘娘上香都是提前清理了闲杂人等的,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灵隐寺的主持忙上前来合掌念了声佛号、唱了一声喏,向贵人们解释这是游方到此的得道高僧,法号泓空,每到一处寺庙佛院便宣讲佛法、与人辩经,因是佛门中人、又有名望,是以未曾与普通信众一般被驱离。 卫嬿婉听说是游历各地的得道高僧,便也合掌回了一礼,出家人嘛总是要尊重一下的,而且他面容慈祥和善,颇有一副弥勒相,卫嬿婉心想着:活佛啊,也让她蹭一点慧明之气,保佑她刚才许下的愿望能多多的实现。 “大师,我是个槛内人,不会辩经。”卫嬿婉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就她那点子抄经学来的谶语箴言,实在不能支撑她哪怕跟高僧辩一句经文。 傅恒听她直喇喇的说不会,不由一哂,心想不只是他一个人被噎,他被她“不会下棋”哽住的一口气现在转给这位泓空大师了。 泓空听她这么一句直白的拒绝,倒是哈哈笑了一声,说既不会辩经,那可有感悟?小友跪拜许久,若有一二所思所感,也可说与老衲探讨几句。 卫嬿婉见他锲而不舍的要从她口中求得一二对佛经教义哪怕只言片语的了悟,明白他作为游历僧侣,不辞劳苦的行走千万里,怕也是只为见众生相、听俗世观。 可她实在没什么慧根啊......卫嬿转头,扫过扬眉含笑的傅恒、略过敛目沉默的进忠,看了一眼外面万里无云的晴空,菩萨们被普罗信众顶礼供奉,却也同时被这森罗的庙宇所禁锢,何尝不是另一种笼中之鸟呢?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叹息着说了一句:“如果菩萨们能走出这大殿,去看看外面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盛夏,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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