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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说得傅恒收了笑，进忠抬了眼，连乐呵呵的老和尚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间坐满了佛陀的正殿里寂寂无声，只有卫嬿婉一个人瞧着外面白云千载空悠悠、亘古未变的湛蓝天空，微微有些发痴。 最后还是泓空唱了一喏，念了声佛，合掌道：“难为小友身在高位却依旧保有此赤子之心，老衲托大，代主持为小友解签如何？” 卫嬿婉无所谓，看主持的面色似是挺高兴，毕竟给贵人解签，签文若上佳倒罢了，签文若不好，又碍着“出家人不打诳语”，佛祖面前实在不方便把坏的编成好的，因此有高僧愿意代劳，灵隐寺主持倒是欣然同意了。 进忠躬身上来给她重新在签筒前放了蒲团，卫嬿婉向着菩萨跪了，摇了竹签出来，她只能看懂一个“签三十六，中”，其余的都是梵文，交给了泓空之后就安心等解签。 她虽然之前求得虔诚，但实际并不太依赖或者相信祈福求愿真的能保佑她万事顺意。佛祖愿意帮她就帮，不愿意帮她就自己想办法，前世今生因果际会，她一个几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而且看她一路走来的运道，凄苦的前半生、那场濒死时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幻觉、以致后来的种种，若很多事情早已命中注定，她再怎么求佛也枉然不是？况且如果神佛菩萨真的有灵，估计也不会保佑她这种人，进忠还拿抄经祈福做幌子跟她在鸾驾里颠鸾倒凤呢，佛祖知道了不得气死。她根本就没替进忠求、也没想跟进忠有关的任何事，她怕她想了万一被佛祖听见，再给他俩降个神罚，他俩各自的命都够惨了，不想要更多劫难坎坷了。 泓空低眉沉吟了许久，浑厚的声音透出一种悲悯众生的空灵： “此签解作—— 蒲草偏生乔木质，蜉蝣翻做凤鸣声。 施主命轻而运重，强求虽得、苦果难消，唯有放下执念方可有一线善终。” “善终？”卫嬿婉轻声重复了一遍，低下眉眼笑了笑，菩萨还真是爱开玩笑，她一个包衣奴才出身的宫嫔，的确命轻；能走到贵妃之位，运气倒也算不得不好。不过，历来深陷紫禁城的宠妃，无论如何也得不了善终罢？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继续跪下去了。 “多谢大师。”她合掌唱了一喏，准备起身离开。 泓空看着这个本是璞玉质的顽石，叹了口气，再缄三息之后还是忍不住对着卫嬿婉欲要提步的背影开口叹道：“小友，我执太重，必遭反噬啊…” 卫嬿婉脚下顿了顿，依旧只回身福了一福，什么都没说，向着不远处恭敬立着的进忠抬了抬手，他马上过来抬手扶住了她，伴着她婷婷袅袅地缓步出了大殿。 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傅恒此后一直没有作声，只是沉默地随着她去后殿上香跪祷，直至暮霭沉沉，一行人才拜谒完所有的殿宇，贵妃起驾回了行宫。 【os：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泓空：交代什么？没交代，一个个的，顽石！】
第87章 小有天园相赠 进忠这几天明显感觉到了来自一等忠勇公富察傅恒大人的威压，他愈发恭谨的恪守着规矩，脸上的笑容都是无可挑剔的谦和有礼，但仍旧一步不退的守在炩贵妃娘娘的正殿门前，与明显脸色发冷的富察傅恒隐隐的对峙着。 傅恒真心觉得这个狗奴才简直胆大包天，以为有皇帝的圣旨就能拦得住他富察傅恒接人出行宫？就在傅恒眯了眼想要一脚踹开这个瞎眼的狗奴才，叫人把他扔进西湖里泡两天醒醒脑子的时候，炩贵妃一脸巧笑嫣然的扶着春婵出了殿门。 卫嬿婉一脸好笑的看着杵在她殿门前一傲立一躬身的这两位，仿佛一鹰一蛇正在对峙。他俩干嘛呢？斗鸡似的，进忠这蠢东西不想活了？ “忠勇公和督察使两位大人这是聊什么呢？如此融洽可亲，可是有什么趣事儿？”卫嬿婉言笑晏晏的打趣他们，不等盯着进忠看起来马上就要发怒的傅恒开口，就转脸儿冲他笑说：“不是说要去逛南西湖？让傅恒大人在大太阳地儿里久等真是本宫的罪过，待会儿到了漪园，叫人摘了新鲜莲蓬送来，给傅恒大人消消暑热火气。”又转头去看进忠，换上一副阴阳笑脸，“进忠公公也真是的，说了本宫在换衣裳，请富察大人稍待，怎么不知道把人请到偏殿去上茶伺候着？等回了宫，御前侍奉也这般马虎推诿，可别说是因为本宫这里规矩不好才懈怠了，再叫本宫落一个管束不严的罪过。” 她哪只眼见着他和这个狗奴才融洽可亲了？他踹人的脚都快抬起来了。傅恒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不过她既然要打圆场，他也懒得跟个恶奴计较。“督察使如今官威大得很，生怕我这个马上要回京的巡南御史把贵妃娘娘带出去磕了碰了，说什么也不肯放娘娘和臣一起出行，非要跟着。”傅恒冷声挂脸的压派进忠这个狗仗人势的刁奴。 卫嬿婉挑了挑眉梢，进忠这是长本事了啊？敢这么跟富察家主明着顶。“既然进忠公公不放心，那就同去罢，反正午膳时候也会叫小有天园里的膳房另外给春婵绿枝他们摆一桌，想来进忠公公也不会太在意跟本宫的大宫女们凑合着吃顿饭罢？出门在外难免简陋些，您说是不是？本宫额外拿体己银子给您添道杭州有名的西湖醋鱼，还望督察使莫要嫌弃啊~” 进忠听炩主儿发了话，才退后半步躬着身儿应了，不阴不阳的谢了贵妃娘娘恩典，跟在两个人身后出了行宫。 不知道是不是灵隐寺里几句话说出了效果，傅恒在明确收到皇帝召他回京的调令之后，以辞行的名义邀她一日同游南西湖。行程是上午先去逛雷峰塔下的漪园，然后午膳在南屏山下的小有天园里用，下午再登台游园、一览西湖美景。 卫嬿婉有美景美食可赏可用，颇有些兴致勃勃，为了方便逛园子，她弃了花盆底，穿了双蜀锦平底绣鞋，因为盛夏暑热，特意穿了一身浅绿色的梨花薄丝绸旗装，扶着春婵的手在引西湖水入园造景的漪园中漫步，行动处颇有些弱柳扶风之态，与这内外湖景，两相辉映，浑然一体的清雅。进忠落后前面两人三丈远，带着伺候的奴才们规矩的跟着，他在富察傅恒看不见的地方抬眼，看着炩主儿和落后她半步的傅恒偶尔笑谈几句，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他眉眼低敛下去，无甚表情的跟着。 快到晌午的时候，一行人才离了漪园，去往南屏山下。小有天园是皇帝钟爱的西湖私家园林，不仅在数次南巡中次次临幸，更于第二次南巡之后，在京师圆明三园的长春园思永斋的东部小院中，仿建造了一个微型的“小有天园”。并亲作《小有天园记》，足以见得皇帝对于小有天园的喜爱留恋之情。 这园子坐南朝北，最北侧的码头直达西湖边。中轴线三进大堂，最后一进悬有皇帝御笔“小有天园”匾额。西部屋宇十数间，东部园林则以池塘为中心，环以亭榭游廊。园子的后山倚靠南屏山，山石嶙峋、菁葱峭蒨；高处有南山亭、望湖亭、御碑亭，无树木阻隔，是观西湖的绝佳之所。 炩贵妃和富察大人用午膳的地方就设在南山亭里，不远处隔了帷幔，把主子们和奴才们用膳的区域分隔开来。卫嬿婉之前伴驾的时候也到过西湖边，不过那时候她位份和资历都不够，没有能在小有天园用膳的资格。 这次倒是借了富察傅恒的光，卫嬿婉乐呵呵的以茶代酒要谢他，就见傅恒扬了扬眉，冲亭外立着的近侍招了招手，那近侍躬身从一旁的食盒里捧了一个白釉酒壶出来，卫嬿婉的眼睛“锃”的一下就亮了，把奉酒上来的近侍都看得低头抿了抿嘴角。 傅恒瞧她见了酒就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很是努力的压了压笑，才开口解释说这是梨花白，入口虽香甜，但容易醉人，且后劲儿大，不可多饮，只带了这一小壶。卫嬿婉听着他说话只“嗯嗯嗯”的回应，眼神盯在长颈的小白瓷壶上挪都没挪半分。傅恒摇头失笑，这还是个酒鬼，虽然酒量好像差了些。 这酒入口的确有一些些辣，但实在香醇，闻起来一股浓郁的梨花香，勾得卫嬿婉忍不住一直捏着酒盅小口小口的抿，这是第二盅，傅恒挥手遣远了侍候的奴才，亲自执壶给两人添酒。她已经喝了一盅了，理由当然是“以酒代茶”谢富察大人邀约，她才得以进这杭州府的名园里来用膳赏景。 傅恒听她从“以茶代酒”换成“以酒代茶”，不由心里好笑，她怎么总要想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好像非要给自己找个借口才能理所应当的舒坦些，贪杯是这样，着衣裳吃点心也这样。傅恒见过很多被规矩礼法束缚的世家女眷，但是傅恒隐隐的有所察觉也有所疑惑，她似乎并不是出于对礼法的遵从，而是需要自己给自己的内心找一个心安理得如此做的理由。 一只向往自由的鸟，被束缚在了最堂皇的金丝笼中。傅恒又想到了她在灵隐寺的神佛大殿里，望着门外天空时候的眼神和极力想要隐藏起来的向往神情，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他有些明白她为什么看到永璜给她的平安锁、听到他转达的话语之后，会那样悲哀和愤怒了。只是，她这辈子都别想了，她是只能被锁在深宫里的，皇帝的笼中雀。 甩开满脑子不合时宜的叹惋，傅恒一本正经的打趣她：“用我的酒谢我的宴？这也太精明了些罢？你怎么不去抢？” “那就以此酒祝愿傅恒大人南下一路不受伤、多平安~”卫嬿婉又借机捞过酒壶给自己添了满盏，冲着傅恒举了举，一仰头又喝了，看着傅恒笑嘻嘻，一脸的“我干了你随意”。这梨花白喝起来真香甜，改明儿叫进忠给她囤一瓮。 “别人都祝大捷，你怎么就只会祝人不受伤。”傅恒真是拿她的奇怪逻辑没辙，笑着摇头，一仰头干了自己手里的酒盏，又见卫嬿婉顶着一副很是不舍得的模样执壶给他续满了。他都要被她气笑了，这是他带来的酒！她怎么捞过去就一副自己东西的心疼模样？傅恒气的趁她不注意一把抓过酒壶，放在了离她最远的桌角。 “你也一起去过灵隐寺了嘛~大捷之类的肯定用不着我瞎操心，我就捡点儿细枝末节的。”卫嬿婉见酒壶被他抢走，撇了撇嘴。 “你还替我求了？”傅恒脑子转了一转，挑眉看她。 卫嬿婉凝眸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小声嘟囔了句：“说出来就不灵了。” 傅恒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怎么有时候幼稚的跟个小孩儿似的，多大的人了，四个孩子的额娘了怎么还这么个脾气性子。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就由着那个奴才爬到头顶上？他控着你的车驾也就罢了，有明旨和口谕也不好说什么，怎么在行宫别苑你也不拘束他？”傅恒觉得她并不是会任人宰割的人，看了几天，略微琢磨出了点儿放纵的意味来，倒是起了些疑心，“你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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