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说出“我想去”之后,他释然了,发现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并不会因为萧何说什么而改变。 萧何叹气:“留在家不好么,你考上亭长,你父亲十分高兴。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更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刘季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先入秦军与匈奴作战,打通道路后取西域,然后六国在身毒取地立国,分封群臣,时间是久了点,但总是个机会。我年纪也不小了,留下来还能有这种成为封君的机会吗?秦国现在的封君都只有封邑赋税,不给实权了。” “就不说你这个岁数了,死在路上怎么办?” “要取功名哪有不冒险的。成功了,我回来接父母兄弟,让他们也感受一下祖上的风光。失败了,我上有兄长,下有一弟,父母念一念也就过去了。我还有个儿子,体貌肥壮看起来不会夭亡。后人也有了,还怕什么。” 萧何再次叹气,知道刘邦不是能劝动的人,只得道:“你最好先联络乡里,若是有乡党能在一起,也好多个照应。” “嗯,等会就去问问。县里卖狗肉的樊哙力气很大,就是年纪小了点,不知道愿不愿意走。还有夏侯婴,跟我交情不错,但家里要照顾,也难说,我再回丰邑问问吧。” 刘季不知道,虽然嬴政没有将他视为威胁,但出于好奇,他的情报还是会准备出现在嬴政的案头。 所以他在沛县与丰邑的招募都落在了皇帝的眼里。 屠户出身的樊哙没有多犹豫就跟刘邦一起投军了,他壮实而有力气,年轻气盛,早就厌恶了家传的屠狗事业,看了官府的布告后本来就心动,哪经得起刘季的鼓动。 夏侯婴也去了,他犹豫了一段时间,因为他现在在县里的马房照顾马匹和车辆,上次的考试没有通过,但下次很有希望成为县吏。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与刘季一起走,成为有封地的封君,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并非他们狂妄,而是六国之名虽存,六国之实已亡,远赴边疆重新立国,本来就是会诞生大量新的军功贵族的时代。他们这样有勇力的男子,如果没有过多的家庭牵累,自是非常渴望能亲手搏取如此功名。 至于沛县的其他“汉初功臣”,萧何四平八稳,连心思都没动过。他就是一心要留在家乡维持家族的人,历史上觉得世道不稳时,让他升职到咸阳都不去,什么西域身毒,听都没听过,他才不去。他一走,没有他这个主吏掾在县里,萧氏不就少了个靠山了。 造反?那是世道大乱,不得不反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的事。现在眼看着太平了,他吃撑了才跑到比边疆还不如的地方去。 周勃也没去,他太穷了,本来刘季以为能说服他,但就因为太穷,他一走家里少了他这么个劳力,父母都没人奉养了,于是没有去。 曹参同样没去,他还不是狱掾,但也已经是县吏了,家境优渥,跟萧何一样,根本不想去什么没听过的地方建功立业。他有功名心,但他的计划是在秦国的体制里努力,而不是丢下家人跟一群六国丧家犬跑到蛮荒之地去。 丰邑那边,王陵有家有业有老母在堂,同样不乐意远行。刘季反倒是拉到了雍齿一起前往,也不知两人以后会不会有矛盾。 其他一些名声不响的人,嬴政就没注意了。他把这个结果发给刘彻,刘彻震惊了,不免为老祖宗这趟远征忧心不已——饼画得是挺大的,可六国贵族为什么听说之后乐意的人少啊?还不是因为路途遥远,打仗又有风险么。 不要说到身毒了,就是到西域,秦国恐怕就不能提供多少后勤,要他们在西域就地征粮了。这个立国之战,哪是六国末期享福多年的贵族们能承受的。 但没奈何,秦国不允许他们留下。如果要留,故国所赐的封地都得交出去。这一来,尽管还是有人愿意拿着浮财重新置地留下,但毕竟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用这些封地与秦国交换物资,指望将来重新立国后,自己的家族仍能成为贵族。 比起民间这些为了眼下能得到的钱粮,或是为了将来所立功业而报名参加远征的青壮,贵族们完全是被逼的啊。 不过如此一来,刘彻想了想,不知道嬴政是不是也想到了,不光是心怀不满且有行动力的六国贵族被打发远走了,民间最容易闹事的刺头也走了一波。 啧,大概是无意的吧,他想。离历史上的“秦末”还有不少年呢,新一波刺头还会长起来。真到了那时候,就算是全是老实人也没用,活不下去总归要反的。他们都讨论过,嬴政不至于特意为了迁走这些人用心。 赵国邯郸。 同样是亭长的赵要也收到了公文,并将它发往辖下各里,完全没有想过这事与自己还有什么关系。不过当他休沐回家,帮兄长赵夫下地做活的时候,原来一起混过的游侠朋友高六来到他家地头。 赵要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腰上,嗯,很好,没佩剑。 秦国对刀剑弓弩盔甲都有管制,普通人没资格佩剑行走。赵要不知道其他地方管得严不严,但邯郸和邯郸周边应该很严,他对旧日同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因为辖区内有人佩剑被上面逮到一次,他不但罚了钱,还记了名,三年不能正常升迁。 现在他也不敢大意了。 高六被他看得,也下意识摸了把腰间,有点沮丧。他的剑都被收缴去了,同样罚了钱,秦制让他有透不过气的感觉,所以他今天知道赵要休沐回来,特意来找他。 “我听说武安君将佩六国大将军印,先讨匈奴,再伐西域,邯郸城的贵人府邸空了一多半了,都在招人,你去不去?” 赵要赶紧摇头拒绝:“我不去。” 高六惊讶地张开了嘴,好像从来没想过会听到同伴这样的回答,有些急切地道:“你当真想做这个亭长到死啊?在秦国没什么前途,你没听人说吗,这种立国之战,就算是小卒都能有十户百户之封。” 这都是城里贵人出来招人时宣讲的,赵要自然也听过,而且官府不但不拦着,还让他们这些秦吏帮着组织。 但他还是冷淡地摇头:“小卒都能有封的意思,是小卒能活到那时候。我父兄都死于战场,我不觉得我有那个运气。” “我父兄也死于战场……那是跟秦军作战,跟匈奴和什么西域身毒的蛮夷,哪有那么凶险。” 高六与赵要的想法不一样,他更相信自己是好运的那少数人,仍想劝说赵要与他同去。但赵要很坚定,始终不肯。 最终高六只能遗憾地道:“走之前你要是改变主意,一定要来找我,我们在一处。” 赵要笑了笑,他不会改变主意的。 虽然没答应,但高六也没立刻走,脱鞋卷了裤脚帮他干活,两人有一阵没见了,高六因为想投军的事,到处听贵人们的宣讲,有许多话要跟他讲。 除了吐槽那些贵人的不靠谱,只相信武安君之外,高六对那些留下的贵人更不满意。 “世卿世禄的,享了多少年福!当年征召我们去打仗,我们父兄都死在秦人刀下,他们在邯郸城快活得很。”高六恨恨地道,“现在好了,赵国有恢复社稷的机会,都不要他们去战场拼命,只叫他们把封地换成钱财作为军资,叫他们随军而已,一个个的,哈哈。阿要,你去不去都是我兄弟,他们不去,我看他们不起。” 赵要也深有同感,啐了一口:“谁瞧得起他们,宁可白损失一半的财富也不肯走,让我说,都是叛徒。秦国这事办得好,我说也是,既然赵国都没了,大王和先王给的赏赐当然要吐出来,那是他们祖上为我们赵国立功得来的,跟秦国有什么关系,还白养着他们不成?” 两人有了共鸣,痛骂了一番留下的赵国贵族,天色也不早了,高六这才搓了搓脚上的泥,拔上鞋跟他作别。 目送高六走远,赵要上田埂穿自己的鞋,不知何时在另一块地上干活的赵夫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高六来做什么的?” “他要投军跟城里的贵人走,叫我一起,我没应他。” 肉眼可见赵夫松了口大气,绷紧的全身都放松下来了,赵要不由乐了:“二兄,你以为我要去啊?” 赵夫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解释道:“最近人心不安,好多人家里都在为这个事吵架。尤其听贵人说是武安君做大将军,我看那些做过游侠儿的都心动了……” “跟高六似的没牵没挂的,走就走了,有家有业的走不了。”赵要作为亭长,一亭之地的名单也会汇总到他这里,所以有数得很,“现在一亩地打粮就不少,秦国还把税调低了,只要不是倒霉遇上几年灾,日子也算过得。我真跟他去,命说不定都丢在路上了。” 他们赵国与秦有仇,别说,听了贵人的话报名走的其实还真不少,赵夫看着都有点心惊,但官府竟然不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口流失可有点大啊。 但也像他说的那样,有父母双亡兄弟分家的,或是父母尚在但兄弟颇多的游侠儿,无牵无挂,自可一走了之,名单上几乎大部分都是这种身强力壮的未婚青壮。 而有父母在堂少人奉养的,就不敢走了。娶妻生子的,有走也有留。赵夫在名单上看见了一些人,心中对他们十分鄙夷。 他不走,不仅是怕死,更是因为放不下养他长大的兄长。 “二兄,你把家里的钱拢一拢,我拿回来的放一起。”他看左右无人,附耳同赵夫说话,“我听说了,那些贵人的田留不住,就算不去西域也要交钱赎买,还得吐出来一半。官府收作官田之后,打算拿些成片的肥田,把我们的地置换了。” 赵夫眼眶都要撑裂了,哆嗦着嘴唇问:“拿肥田换?” 赵要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还会卖一部分,都是中上等的好地,每户限购百亩,不叫富户全买了去,我们错过这个机会就买不着了。家里有粮,留下侄儿读书的钱,全买了吧。” 赵夫疯狂点头,两个人都没想到生病意外需要用钱的可能,有病熬一熬就过去了,实不行到时候借钱。他家家底不厚,不趁这个时候买地,靠开荒那得到什么时候。 赵要略微知道一点官府的用意,听说是邯郸要扩建,很多地要被征用,且以后要连成片的地才方便大规模耕作,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官府自己的官田要连成一片,还要把农人的地重新规划,要尽量连成成片的。如果是在被征的地方,那说不定一亭一乡都要整个迁走。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收取民心的用意,这就不是赵要能够揣测的了。 赵夫也没有提,他原本攒着钱是要给兄弟说亲娶妻用的,兄弟现在是亭长了,门户相当的人家又不嫌他家底子薄的不好找,一直也没说上。之前他很急,打算再往下找个家贫但性情好的女子,今年就把婚事办了,但现在不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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