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出的铁料还是不够,但再过半年产量就能提升。秦军的战斗力不用铁器也足以取胜,这时更换所有武备过于浪费了,他要将这些铁料都用在农事上。 到时秦国遍地都是眼前的景象,驭马的农人吆喝过驶过田野,成捆的小麦被收割放置,一人就能完成过去数人的工作。 嬴政在阳光下眯了眯眼,他自然不是与农夫有什么感同身受,他只是在想:六国之中,“民”心向秦说难是难,说易却也易;接下来就要解决“士”了。这个不急,等他灭了六国再说。 他没有打扰农事,农夫们在田典的指挥下也不敢停下活计张望,渐渐也把远远观看的贵人给忘了。郑丑在自家地头上张着手,羡慕地看同里的乡邻郑大目驾着马给他收麦。 他农活是好,但他不会驾马御车啊。会这一手的郑大目就抖起来了,被田典叫去学了一阵,现在官府这收割机租给他们用,他也能分一成呢。 郑丑有心不花这个钱,自己一家人吃点辛苦就算了,往年不也这么过吗。但一算时间,不花这钱还不行! 以前都是在春天种麦,收获之后,这片田的农事就算结束了。春种秋收,古来的传统啦。 改成越冬的小麦,大家嘀咕一下,反正大王说绝收了给补偿,他们也是信大王的,种就种吧。种出来收成这么好是意外的惊喜,但种完之后,大王还要田典教他们种别的。能种稻的种稻,不能种的种粟,还有人领了一种叫玉米的种子少量试种,这时间就紧张了。 不租用收割机,郑丑扒拉一下时间,他家的田地不少,他觉得来不及。 嬴政看过收割机,上车回城。张苍正躬身相送,不防车上传来一句:“张卿饮食起居,可有特殊之处,平时又是如何养生呢?” 啊? 张苍愕然答道:“臣平生嗜甜,养生……养生……” 他才二十岁,正是大吃大喝放肆造作的年纪,他养什么生啊。 车内无声,张苍不知为何心头一紧,但秦王没再说什么,车驾已启,徒留他一脑门疑问。
第31章 坐而论道 秦王先回了咸阳, 却将韩非与李斯留在轵道亭,让他们同张苍聊一聊再走。 李斯仍然是他要重用的人,必须能跟上他新的想法。韩非是他治国根本的理论依靠, 也必须对新政有更多理解。 荀子三徒, 便坐在了一起。 张苍其实跟他们俩都不是很熟。李斯与韩非曾经同窗同读, 张苍年少, 他跟随荀子时,这两人都已经离开了。不过他这个人比较自来熟, 落座就笑嘻嘻地给两人敬酒, 口称“兄”而不称官职。 “弟在这里做事, 还得兄长在朝廷中为我说话啊。” 李斯举杯, “何用我多言。此处是大王亲自关照,只要你依从大王的意思,自然不会担忧。” 张苍饮下一杯酒, 笑着按住了杯子:“韩兄评评理, 李兄将我从阳武唤来相助, 这时候还不与我说实话。” 韩非:“啊?” 李斯摆手, 告罪般地自罚了一杯, 向韩非解释:“我法家历来变法,不得善终者多。” 韩非:“哦。” 原来是说这个,他懂的。 变法改革,难道不是各国国君的意志么, 可依然会不得善终啊。因为国君会死, 国君也会改变主意。李斯说此处大王亲自关照,显然是有点敷衍张苍了。 张苍行事小心, 只是安排新粮播种,也没有真正分地, 没有触及任何人的利益,还不至于如何。但如果他不谨慎,引发朝中不满,秦王难道就一定要保他吗? 但李斯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然我观大王心志如铁,既决定革新就不会半途而废,我等为大王奔走谋划,也自然不会为大王所弃。” 张苍笑而不语,他不好反驳,但心里是不怎么信的。 李斯:…… 其实他说的是心里话谁懂? 韩非:“大、大、大……” 李斯跟张苍都耐心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完。 韩非:“……大王英明。” 张苍:“嗯?”所以呢? 李斯无语地起身。今日他们三人不以官职论尊卑,只叙同门之谊,所以年纪比他稍长的韩非坐了上首,现在他移席就案,递了自带的装订好的笔记本和石墨为芯的铅笔给韩非。 求你了,别说了,写吧。 张苍哈哈一笑,也移席过来,顺便令人给贵客再拿些纸来。 韩非自己松了口气,他写字可比说话顺畅多了,铅笔最近也用惯了,当下刷刷一通写,交给两人看。 张苍便读了出来:“矛盾,主要矛盾。大王所赠书中有所论述……” 立刻被李斯打断:“大王曾令不可外泄。” “吾所言,可。”韩非简单的说道。 秦王将书给他,本就是要他再结合当世再作一书。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他都向秦王禀报过。 李斯这才点了点头,与张苍一起往下看。 矛盾一词其实就出于《韩非子》,其文曰:“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莫之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勿能应也。” 李斯与张苍作为韩非同门自然也读过,所以韩非稍作解释,他们很快理解了这个词语的含义。 韩非便取回本子,继续写了一段给他们看,口中道:“以商、商君为例。” 商君变法前,秦国的主要矛盾,是秦与外敌之矛盾。李斯与张苍既然在秦为官,自然知道秦国的历史。孝公继位之前,秦国已经不复春秋五霸之一的荣光,自秦厉共公之后,君位动荡,国力削弱,魏国趁机夺取河西之地。孝公之父献公数次东征也未能夺回,含恨而亡。 孝公继位后虽对胡人有所斩获,却也被赵韩两国趁着继位之初国内不稳的机会联合攻打。当时战国形势初成,秦国地僻力弱,甚至被视为蛮夷,不能参与天下大势。 什么是主要矛盾,就是当时若不变法,秦国只会越来越衰弱,甚至像那些小国一样被诸侯吞并的危机就在眼前。 于是一切国内矛盾,都成为次要,被孝公强硬压制,而以变法强国为先。 只等强秦之后,国内变法派与旧贵的矛盾又成为主要矛盾,新君虽然保留了新法,却要杀了商君,聊作安抚。现在在秦王心目中,统一是迟早的事,将来的主要矛盾就是秦国与六国之人的矛盾,一个不慎就有倾覆之危,故而变法又成为必行之事。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主持变法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人,明君能以铁腕镇压,而庸君无法给予臣子足够的支持,乃至明知不变的后果,也只能中途放手,坐看国势颓败。 所以韩非才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王英明”。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不是为了吹捧君主,而是表明他赞同李斯的看法,当今秦王英明,几乎完美符合他在书中所设想的那种君主。所以只要秦王变法之心不变,就绝不会抛弃为王前驱的张苍。 他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秦王的身体,不过秦王去年才加冠亲政,如此年轻,看着也很健康,要是这也担心得什么都不敢做,那还不如回家抱孩子,变什么法啊。 张苍这才缓缓点头,觉得有理,放下一半心来。 他跟李斯韩非不一样,并不完全算是法家人物,兴趣过于广泛,年纪也过于小了,甚至自己都还没有决定好精研哪一家学说走到底。现在让他跟法家弟子一样为变法不惜一死,他是不愿意的。 就算接下轵道亭亭长一职,张苍想的也是实在不行就设法逃出秦国。逃不逃得掉另说,但一定不能在这里死挺着。 秦王能坚定的支持就不一样了,就算要跑,也可以等秦王病重时再跑。嗣君往往会拿先王心腹开刀,那时是必须跑的。 韩非却是这一阵学会了文字之后就看嬴政给他的纪录片,理念有了重大的改变。 自然不是弃法从儒了,在他看来儒家那个废物理论至今没一个国家采用,本身根本不适合治国。后世那是什么儒家?孔子复活都不能承认的,那是偷了他们法家的一部分套了个儒皮! 法家没有问题,只是没有与时俱进,用治理诸侯国的办法去治理一个通讯和交通都不方便的大帝国,而且还是一个刚刚捏合的大帝国,自然会出现问题。 既然他生在了这个时代之交,那当仁不让,就必须由他做这个法家承前启后的理论家。 至于李斯,韩非很尊重李斯的,一起读书时一干同学中就彼此欣赏。但也不妨碍他认为李斯没有这个能力,只有自己才行。 不过这些秘密都埋在心底。现在韩非出行都有一名哑仆和一名蒙氏子弟带侍卫相从,现在侍卫围在外面,哑仆也跪坐在门边,他们说什么,秦王都会知道。 但韩非不在意,他知道那些秘密的份量。 他又写了一段,推到李斯和张苍面前,却是说的当前之事。 当前,秦王有并吞天下之心,主要矛盾乃是秦与六国之间的矛盾。但当一统之后呢? 同样与王长谈过的李斯捋须颔首,指了指这段话,对张苍道:“天下归秦之后,六国宗室贵族失其身份,必然恨秦;秦国军功无处着落,百姓失了上进之道,亦有怨言。当前之法,仍是要变。” 韩非却道:“六国之、之人,贵、士、民,何、何、何者重?” 这是上次长谈时未提及的内容,李斯精神一振,知道这是韩非近来读书所得,打点起精神答道:“自是六国之贵为重。” 张苍也道:“就算灭了六国,坑杀其精锐,摧折其王室,但也不可能将六国贵族一杀而尽。这些人有世代相传的财富和土地,有忠于他们的死士与部曲,有家传的学问与经验。若不加笼络,他们与秦为敌,到底也是麻烦。” 韩非摇头,在纸上写道:“我亦韩国公子,深知六国之贵。六国既丧,秦国所予,可能与故国相比乎?” 自是不能。 又如何能不恨秦国呢? 张苍陷入了思索。 他和李斯都是“士”,对贵族当然不是没有揣测,但自然比不上韩非本人就是韩国诸公子之一更有心得体会。 韩非学问比李斯还好,文笔亦佳,除了口吃之外没毛病,没政务经验也是因为这个身份才没做过。 他为什么一直郁郁不乐,还不是因为韩国已经快完蛋了,韩王根本就是过一天算一天,不想振作也没本事振作,不会用他。而身为韩国公子的身份,又使他无法抛弃国家投奔他国。 不然他早来秦国不好吗,就算口吃不方便主持政务,也能为王者师,受到秦王的礼遇与信赖,同样能一展所学。 可想而知,韩亡之后,韩非是什么样的心情,对秦国又会是什么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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