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对话发生在轵道亭各里人家,每个被供养着上学的平民子弟这两天都在用功。前三名不是人人能抢的,但考得太差,难免回家要被长辈责骂,在学室里也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现在一家往往有兄弟几个,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可花百钱让你读书读成这个样子,也就只有赶紧换你兄弟去学室了。 阳里。 王沐少少的吃了碗饭就没再动筷子,到灶间去洗刷厨具。 母亲陈桃跟进来,小声埋怨:“叫你来吃饭就好好吃。” 王沐也小声道:“我还带着阿苇跟阿耳,让他们多吃点就好。” 陈桃知道女儿怕兄嫂不高兴,她毕竟是跟着儿子养老,偶尔叫女儿带孩子回来吃饭已经算是儿子爱护妹妹了,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跟女儿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隔了一会,她又有些高兴,跟女儿说:“麦子收了,大王给的种子是真好,我们家收成比往年翻倍都有余。可惜我家没有能种稻的田,不过田典说粟也能轮种,收成也会高些。等粟收了,我叫你来,多吃点。” “哎。”王沐温顺地应着。 “要不是得攒钱让阿义读书,今年就宽裕了。” 陈桃碎碎说着,脸上却堆着笑,显然对孙子读书也抱着很大希望。 其实嫂子人挺好的,王沐带着孩子来蹭饭,既没说怪话也没给她脸色看,还是很亲热,给两个孩子盛饭都盛满了。但王沐自己脸薄,就更不好意思了。吃过饭又把院子扫了,这才带着孩子回家。 她本来嫁得不错,就在同一里。可惜小儿子出生没多久,男人丢了军功换来的爵位,分的地被收回,闷闷不乐一病而亡。她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维生,要不是就靠着父母家,都要熬不过来了。 父母想给她再说门亲事也没成,她丢不下孩子,而且伤了身子可能生不了的消息也叫产婆传出去了,只得作罢。好在家里还有自己开的一点地,也没给别人种,叫大兄种着也不会欺负她,还多分点粮给她,勉强维持着生活。 至于学室什么的,王沐想都不曾想过。 陈苇牵着母亲的手,一路都挺沉默的,不像弟弟蹦蹦跳跳,因为今天吃得好而开心。 快到家时她才下定决心似的,叫了声阿母,待母亲应时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小声说:“今天他们说,没进学室的也能去考试,前三名读书不收钱。” “是啊。”王沐也听见侄子说了,也知道其他没去学室的小侄子同样想去考一考。 “他们还后悔平时玩得多学得少,今年是没希望了,想在下次大考时试试呢。”王沐松开女儿的手,将碎发掠到脑后,去推自家的门。 “我也想去。” 女儿一句话,让她推门的手停住了,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八岁的女孩儿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母亲,提出了自己的非份之请:“说女孩也能去考呢。阿兄教人时我也学了,比他们学得好。” 没等到母亲的回应,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泻了,陈苇失落地低下头,小声为自己解释:“我是想学会了,回来好教阿弟学。”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头顶被按了一下,母亲的声音温柔地响起来:“说得对呀,要是你能学,回来也好教阿耳。去吧,要准备什么吗?” 陈苇又快活,又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买学室的铅笔就行,但我捡了人家丢掉的残笔,什么也不用买了。” -- 轵道亭又来了贵人。乡人都已经习惯了,虽然一如往常的尽量避开以免惹事,但已经不会特别在意了。 毕竟这大半年里总是有咸阳城里的贵人到轵道亭。用了曲辕犁来看,油菜发芽了来看,小麦覆雪了来看,化雪了也来看。 上回收油菜的时候也有人来。现在正在麦收,这么好的收成,他们早知道又要来人了。 不过这次来的似乎更加显贵,有甲士环绕,把轵道亭都围上了,肯定是个高官。 嬴政就坐在轵道亭中,李斯随从,韩非也跟着,听张苍禀报轵道亭的近况。 “油菜已经收了,比农书中所说的收成差了一些,应该是农人还不熟悉所至,明年应该会再高些。他们虽然不知道油菜种之何用,但卖价高于粮食,又不占水稻农时,自是愿意。臣每里之中随意问了几户有稻田的人家,今年要么准备与小麦轮作,要么打算与油菜轮作,不会将田空着。田典也禀报,许多人询问新学的农技,极为用心。” 一身玄衣常服的嬴政嗯了一声,他已经见多识广了,这情况不出他所料。 水稻油菜连作是后世摸索出来的作法,没什么技术壁垒,不要说这时候了,只要拿到种子和懂得农时,西周初年都能用。 当然,推行稻麦连作、麦粟连作、乃至小麦玉米连作,那得是嬴政拿回来的种子,和更复杂先进的农业技术才行。这个时候的水稻还没有后世的早中晚之分,连作时不容易错开时令。历史上也得到明清时才条件成熟。 收来的油菜籽已经在少府进行处理,磨出了油。豆油也磨出来了,豆油腥气略重,不如菜油。 张苍再禀:“麦收过半,现产量约为过去一倍有余,乡人均呼大王万寿。” 他也伏身行礼:“大王万寿!” 嬴政勾了勾唇角,心情也很愉快。对他们这时候的人口来说,这个产量是真的可以了。他设这一亭是为了在统一天下前先看一看,新政在这一隅之地会有什么表现。也是为了培养一些理工科的人才,也不指望这些孩童能如何,但成年后至少可以作教师,再去别处传授,进而到全国。 陈利等农家弟子被他挑出来,打算把农学立为重要的一门学科。现在让他们和其他农官一起,不止在轵道亭,也在官田里学习和摸索总结。 条件成熟之后,他们就会被派到各地为官,先在秦国将这些技术推广。 至于张苍,要等他在轵道亭做出些成绩,再培训一批人当教师,就可以升他作县令了。他准备设长安县,让张苍继续小范围试点推行工业。 他不想在自己统一天下的道路上有什么波折,所以不会贸然改动如今的秦律,但放一个小小的口子先做起来还是可以的。 少府也在种他带回来的粮食,农官除了学技术,还要一起学习他带回的农书,在学会那些陌生农作物的种植方法之余,也去学一学选育和杂交,将来能有意识地培育和驯化种子,免得良种退化。 张苍还在继续禀报:“坡地在清明后已经栽下红薯与马铃薯。因农事繁忙,有产之家抽不出太多劳力,臣得大王之令,将坡上荒地租于无地贫民,约定收成六归其人,四成归官府。另,如今一架犁由千钱降到七百钱,田典那里回报,各里来问价欲买的人多起来了。少府拨给轵道亭的收割机也已让田典领回,今日麦收应该已经用上了。” “嗯,做得好。” 地不能轻易分给百姓。不然先前因功才得地的人不忿,秦国的军功爵制现在就要崩了。这些荒地算是官府租给他们的,自然没什么反对声。 而无地者本来就给人庸耕,现在官府让种的这新粮能分六成,他们个个都在忙碌一天后,又抽时间到地里忙活,用田典手把手教的方式种下这两种新粮。 更多带回的种子在官田试种,嬴政没有强求这一亭之地能种全了,现在能有条不紊的安排到位,他也算比较满意。 眼前将将二十岁的张苍,做这个职位确实大材小用了。嬴政从史书中知道他活了一百多岁,做了那刘汉的丞相,又是个留名于史的数学家,所以才特意让李斯提前叫他过来,把他这些天赋都给利用起来,早点为大秦出力。 张苍不晓得大王在想些有的没的,将最后一件要禀报的事说了出来。 “学室大考也已结束。别无旁事,只一事出人意料。初级难度的大考中,轵道亭四人并列第一,其中一人,乃是个从未入学室读书的八岁女童。” “嗯?” 这回也真正出乎嬴政意料了。 他当然没打算在自己治下搞后世他仍然没有习惯的平等。 但是他上网上多了,也意识到一件事,智商这种事,是不看出身贵贱也不看性别的,连遗传也不管用,天才就是天才,天生的。当前并没有培养他需要的理工科人才的基础,只能从头开始。 这十几年中,他可以凭拿回来的书与图纸,让成年的工匠与学者先研究复现出一些东西。但如果仅仅这样,恐怕到死他都不能坐火车出巡。 而十几年后,就要看这些成体系培养的孩童们了。再想进一步,则更要看他们中间,会不会给他出那么一些天才。 本来能学这些的人就少,仅让男童读书,立时就少了一半机会。但让女子读书,国家没钱去养,各家也不可能为女孩花钱。所以他同样是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如果一个女童,没有入学的机会,只能跟着上学的兄长在家自学,却还能在学室大考中考到前三,得到不花钱入学的机会。那么官府就会进行干涉,要求这家人放女儿上学,甚至给予补助。 因为他们至高无上的大王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考到前三的女孩,必然是有那么一些天赋在身上的,可以得到他的另眼相看。有人不愤,那简单,你表演一个同样的天才给寡人看看,寡人给你更好的待遇。 但一亭之地太小了,这么点人口,嬴政其实没觉得这里就会出一个这样的女孩,更没想到这个女孩不但是一里之中的第一,还是一亭之中的第一。 当然,学的只是最浅显的内容,或许还不能说明什么,并列的都有四人呢。但嬴政还是觉得自己果然“受命于天”,当即便道:“此女以后就送到轵道亭,跟随张卿读书。” 又想了想,他继续道:“予她家中钱粮。若是用功不辍,便一直拨给。” 一点小钱,想来上不起学室的贫家也会努力让孩子自学。有一个学出来的,就不算亏。嬴政淡定的想。 张苍领命,嬴政起身,众人随侍,就在东平里看一看今年还在收割的新麦。 被选中的轵道亭很幸运,新打造的马拉收割机需要马,官府就提供了马,只要付一点租金就可以。嬴政看着少府倾力打造的收割机,想起铁官的高炉,绷紧的精神微松。 后世的高炉一时弄不出,但至少刘汉那时候的高炉可以立刻学起来。 先将就着用,他已经让人研究明代的高炉了,要求他们三年内完成。当年秦武王宜阳之战,夺得了韩国的宜阳铁矿,至少矿石是够的。再下面,就要他们把工业革命之前的高炉弄出来,进一步提高产量。 不是他不想一步到位,是工匠也需要研究,他不能等他们全理解到位了再开工。正好,一步一步学,也能一步一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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