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打断他的话,道:“我们要那么多人干嘛?” 这次来,也就是按着份例,挑六七个人回去。 再多的人,反有些累赘了。 王喜摇摇头,叹道:“现在有没有那么多人,还不好说呢。” 说着,已经到了宫女住的地方。 推开正门,里面是一个“冂”字形大通铺,房里共有三个人。 有一个鹅蛋脸宫女,正盘坐在窗边炕沿上,拿着针线绣花;她旁边还有两床旧被隆起的鼓包,另外两个宫女头冲着墙,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看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这么大的一个房间,三个人就都鹌鹑似的,缩在左手边一角,看起来好不可怜。 王喜似乎认识那鹅蛋脸宫女,四处看了看,问道:“春兰,其他人呢?” 春兰听到人声,抬起头,见到门口三个人,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慢吞吞的下了床,行礼道:“王喜公公……” 她的脸色很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像要跌倒一样。 勉强稳住了身形,顿了顿,方接着道:“其他人都出正阳门了,这里就剩我们三个了。” “正阳门”这个词,苏沐瑶昨晚才从“怡亲王”口中听说过。 她就是因为这个,心里害怕,今天才来敬事房要人的。 正阳门即死门,凡宫人暴毙者,尸身皆从正阳门而出。 这叫春兰的,说其他人出了正阳门,意思是说,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苏沐瑶、云墨、张宝闻言,皆愣住了。 唯有王喜神态如常,指着炕铺,问道:“她们两个怎样了?” 春兰回过头,推了推被子,轻声唤道:“彩蝶、秋蕊,你俩快醒醒。” 推了半晌,才听到几声虚弱的气音,春兰只好回道:“她俩时晕时醒的,恐无法下床给您行礼了。” 王喜转过去对着苏沐瑶,小心翼翼道:“太常在,您看您的意思……” 彩蝶和秋蕊似乎不太行了,但春兰兴许还能调回去使唤。 苏沐瑶神色淡淡的,没说话。 云墨皱眉道:“她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王喜苦笑道:“咱家也不清楚。” 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他不方便掺和。 苏沐瑶见状,沉吟道:“王公公,张公公,你们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问春兰。” 王喜和张宝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屋里暗了几分。 苏沐瑶见春兰气色很差,随时都像要晕过去一样,轻轻道:“你坐下说话吧。” 春兰依言坐在炕沿上,道:“多谢……”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主子。 苏沐瑶直接道:“我是乾西四所的太常在,这是我的婢女云墨,我来这里,是想调几个宫人去我身边使唤,敬事房那边没人了,所以王喜带我来这里看看。” 春兰垂下眸子,道:“我这身子,恐怕是无福伺候您了。” 苏沐瑶仔细打量春兰,除了脸色苍白,有些气喘体虚,其他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得的是什么病?” 春兰道:“治不好的病。” 说了相当于没说。 云墨不耐烦了,皱眉道:“你这人说话真不爽利,就算是治不好的病,也总有个明目吧。” 难得看这丫头急成这样。 苏沐瑶心觉好笑,拉了拉云墨,对春兰道:“我可以请太医为你诊治。” 春兰一愣,猛然瞪大双眼,扬声道:“不用了!” 倒把云墨吓了一大跳,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这个叫春兰的,外表看着还行,但说起话来,不怎么正常。 她们来这一趟,算是白费功夫了。 不过,白费功夫就白费吧,总比把一个奇奇怪怪的人调来身边伺候要好。 苏沐瑶眼神示意云墨稍安勿躁,转而看向春兰,定定道:“你们这些人根本没患病。” 话音落下,春兰瞳孔一缩,道:“太常在说什么,奴婢根本听不懂。” “你不用掩饰了。” 苏沐瑶不接她的话茬,淡淡道:“你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得了顽疾,反而像是……饿出来的。” 她从方才进来时,心里就有个疑影。 这些宫婢,在采选前都检查过身体状况,身体柔弱有旧疾的,直接就会被内务府pass掉。 能留下来,成功通过采选,说明她们身体很健康。 怎么可能才进宫没多久,一个个就都患上不治之症了? 方才她说要请太医诊治,就是一个试探。 而春兰的反应,正好证明了她的猜想。 苏沐瑶忽然想到宫里有一个规矩:凡后宫中人,从上到下,无论妃嫔,还是使婢,或是太监,无故自裁者,轻则祸及家人,重则累及九族。 莫非她们想寻死,又无法自裁,所以只能用这么一个招数,好让自己暴毙而亡?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受了什么苛待? 苏沐瑶看着春兰紧张的样子,温柔道:“你不用怕,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揭发你,而是想说,兴许你在其他宫里受了委屈,被遣退回敬事房,一时激愤,才想要寻死。” “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是苛待宫人的主子,你若愿意,以后尽可以放心跟着我。”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温柔,看着也很真诚。 春兰鼻子一酸,眼里热汽氤氲成泪,如果能活的话,谁想死呢?可她也是没办法。 “谢谢您的好意,但奴婢还是宁肯在这里待着。” 苏沐瑶困惑道:“莫非……你是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主子娘娘?” 所以只有一死,才能作罢。 要真是这样的话,她或许也没办法帮她了。 话音一出,春兰却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她一个刚进宫的最底层宫婢,上哪儿得罪主子娘娘去?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沐瑶实在猜不出来了。 或许她和春兰没有主仆缘分,那倒也不必强求。 正想着,沉默了半天的云墨忽然开口道:“你是因为没钱,所以才要寻死,对不对?” 她的语气里带着笃定。 春兰认真的看了云墨一眼,点点头。 云墨暗叹:她就知道。 当初小姐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她看着匣子里仅剩的几两碎银,就有想过,怎么才能在宫里弄点钱来,好给小姐抓药治病。 对于她一个丫头来说,去偷去抢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去求。 可是去求谁呢?这满宫里的人,她谁也不认识。 也是后来,因缘凑巧,她去寿膳房取膳食时,碰到了两个小太监在假山下碰头说悄悄话。 说是有一个宫女,因得了急病,在宫里暴毙而亡了,她家里人借此得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当时她就想,她若死了,内务府能发下来一笔抚恤金,用来给小姐治病就好了。 可是,她如果死了,谁去伺候小姐呢? 那个念头,很快就放下了。 直到这会儿,看到春兰一心求死的模样,云墨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想起来当时的事了。 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山民,因母亲重病,没钱医治,她七八岁的时候,便被卖进了瓜尔佳府,在小姐跟前贴身服侍。 所以,对于穷人家的苦楚,她再明白不过。 既然都已经被云墨点破,春兰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不过和云墨不同,春兰家祖祖辈辈是农户,不止是她,春兰旁边的彩蝶和秋蕊,还有已经出了正阳门的其他宫女太监,都是农户出身。 她们这一小撮人,费劲辛苦的进宫伺候人,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宫女每月一两的月例银子。 这些银子在宫中看着不多,但对于她们的家庭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金额。 春兰道:“一大家子人,我是大姐,底下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本来就穷的,吃都吃不饱,每年还要缴各种税。” “我奶说,不行就把我和二妹嫁出去,得些聘金,好过日子,我爹我妈不同意,后来地方选宫女,我就被选进来了,想着宫里一个月一两银子,我怎么也能攒下五百钱,给家里寄回去……” 云墨道:“然后呢?” 春兰道:“我刚进宫,属于没有品级的宫女,被分了宫后,上头有掌事宫女、大太监、大宫女、教习嬷嬷等一干人震着,我的月例银子被一层层盘剥克扣下来,再到我手里,就没多少了,根本攒不下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同样的情况她也有过。 云墨咬了咬下唇,辩驳道:“可是,你也太性急了呀,宫里人是过分,但若跟个有前途的主子,或者多待几年,混些资历,等爬上去了,就不同了,何必寻死呢?” 春兰闭了闭眼,摇头道:“我也没法子,半个月前,我收到家里的信,说是官府正催缴今年春季的人头税,我爹借遍了亲朋好友,四邻八向,都没凑够税银,再拖下去,我们全家都得投充为奴了,我奶找了人牙子,声称要卖了二妹……” 她怎么能眼见着自己的亲妹妹,被卖出去呢。 除了她,彩蝶和秋蕊也一样,都是因为马上要缴纳人头税,家里需要一笔钱应急,她们不得已,才打起了内务府抚恤金的主意。 在宫里得了急病,暴毙而亡的宫女太监,内务府都会给她们家人拨发一笔送葬银子,称之为抚恤金。 这笔送葬银子,按着宫人品级、进宫时间来算,少则一百两,多则五百两。 有了这笔抚恤金,虽然自己死了,但至少家里人从此不用再受穷,可以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了。 对于春兰、彩蝶、秋蕊等来说,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心甘情愿。 苏沐瑶听的心里不是滋味,怪不得方才王喜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呢。 谁敢妄议朝廷捐税繁重、逼民为奴? 要被有心人听去了,是死是活? 不过,王喜能带她到这里来,也是存了些好心肠,大约想让自己捞她们一把。 苏沐瑶不是圣母,但事情到跟前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管,能帮还是会帮一把的。 而且这会儿她正好缺少宫人,又刚得了两万两银票,兜里不缺银子。 决定后,立即让云墨出门和王喜、张宝他们说去了。 除了这边的三个宫女,还有另一边存活的两个太监,一个叫水生,一个叫来福,她都要了。 王喜和云墨去敬事房签字划人,张宝帮忙张罗着安排膳食。 这五个人自挪来廊下家后,凭着惊人的毅力,这几天一直净饿着,水米未进,若非苏沐瑶来的及时,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像之前的那些宫人一样,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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