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用完膳,苏沐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个急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里频频有人发急病,就没有人怀疑吗?太医也不来诊断一下? 还有,她不是大夫,一眼都能察觉出不对头,他们用急病做幌子,怎么就能骗过各宫里的掌事,将他们遣送回敬事房? 来福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是伺候主子的,我们这些奴才,本身命如草芥,他们哪里会来给我们治病?” 这是实话,瓜尔佳氏身为一个主子,当初没了钱,太医院都开始用潮了的草药糊弄起来,更何况最下层的奴才? 水生是个活泼的性子,打着岔,笑道:“上头的人克扣我们的例钱,把我们逼得没办法了,我们才走这么一招,他们本来就心虚;何况,送葬银子是从国库里出的,又不是从他们兜里掏出来的,他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春兰接着补充道:“宫里有宫里的暗语,凡像我们这种,拼着一死为求抚恤金的,都会说是在正阳门处撞鬼了,再连着两三天不吃东西,上头的那些掌事自然就明白了,会把我们原模原样的送回内务府。” 苏沐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这下彻底明白,正阳门处,有鬼夜行的小道传闻是怎么来的。 实际上,哪儿有什么鬼呀? 到头来,苛捐杂税才是真正的厉鬼!
第31章 苏培盛从养心殿外轻手轻脚的进来,到了跟前,雍正正伏在御案前批阅奏章,他不敢轻易打扰,手里拿着拂尘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待雍正批阅完手里的一本折子后,苏培盛方轻声唤道:“皇上……” 雍正目不斜视,继续拿下一本奏章翻看,与此同时,“嗯”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问道:“何事?” 苏培盛陪着小心道:“您不是让奴才派人盯着乾西四所那边的动静吗?” “怎么了?” 听到这里,雍正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瞥向苏培盛。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压迫感十足。 苏培盛忙躬着身子,事无巨细的禀报道:“今日辰时一刻,怡太常在从乾西四所出发,按着宫规旧制,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辰时中,她们请完安回到所里,丫头云墨去寿膳房取回早膳;辰时末,内务府广储司的管事张宝上门求见,送雪顶春梨的分成银票;待巳时三刻,怡太常在、连同她的丫头云墨、管事张宝出了门,一起去往敬事房……” 雍正原还神色平平,直至听说瓜尔佳氏去了敬事房后,神色一动,道:“她去敬事房做什么?” 苏培盛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是宫里缺人使唤,所以调几个奴才过去。” 在苏培盛看来,这很正常,他上次奉命去乾西四所,看着里头只有一个伺候的丫头,年纪也不大,就觉得不太合适。 纵然是个太常在,位份低,但也不好那般……那般……咳咳寒酸。 现在嘛,总算开窍了。 苏培盛心里如是想着。 他说完,便垂手在旁,等待皇上继续问话,可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等来。 苏培盛眸光闪了闪,暗暗去觑雍正的脸色。 但见他已拿起朱笔继续开始批折子,动作和以往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不过…… 皇上唇角勾着的那丝笑意,是怎么回事? 皇上可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啊。 苏培盛凭借自己跟在雍正身边多年的经验,敏锐的察觉到皇上心情很好、特别好,可是,为什么呢? 苏培盛绞尽脑汁、反反复复的回想,依旧没找到答案。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皇上的这一变化,肯定和乾西四所的那位太常在脱不了干系。 而苏培盛这次忖度上意,忖度的一点没错。 雍正的心情确实很好,尤其是在听了瓜尔佳氏一大清早着急忙慌跑去敬事房要人之后。 昨天她装的那般镇定,说什么“嫔妾自小胆壮”,“相信身正影直”,“只要问心无愧,恶鬼也不敢进犯”的话,可结果呢? 原来是个小骗子。 说的时候当真是信誓旦旦,义正辞严,结果才一晚上,就怂的不行,跑去敬事房要人了? 苏培盛不知道瓜尔佳氏紧赶着去要人的原因,但雍正随随便便就猜出来了。 将苏沐瑶吓的一晚上没睡好后,雍正心里骤然升起一股由使坏成功带来的愉悦感。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恶趣味。 又批了一会儿折子,雍正忽然搁下笔,抬头问道:“朕记得,前几日有地方进贡了几盒龙井?” “陛下的记性真好,”苏培盛由衷的夸了一句,解释道:“是杭州府进贡的,因是顶级的上春茶,内务府那边没敢轻动,但又不好拿这点子小事打扰到您,所以,昨儿个下晌丁大人还嘱咐奴才,让奴才趁您得空的时候问一声,看那几盒龙井茶该怎么分?” 雍正闻言,似笑非笑道:“朕还没问呢,你就说上这么一车轱辘的话。”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一味的陪笑。 作为天子身旁的近奴,他绝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号人物。 虽说丁皂保来找他,为的是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但私下里有大臣试图接触他,不管为了什么,对于皇上来说,却是极犯忌讳的。 与其将来皇上从别人口里知道这件事,还不如他先主动交代,提前把自己择出去。 苏培盛道:“皇上要嫌奴才话多,奴才以后少说话就是了。” “倒也不必,” 他的这些小心思,雍正还犯不上计较。 放下笔,往后舒舒服服的一靠,饶有趣味道:“丁皂保既然都托你了,你就说说那几盒龙井茶的事。” 他这会儿批折子批累了,也想听听,到底是怎样的几盒茶叶,能把堂堂的内务府大总管难成这样。 苏培盛笑道:“那是头采的雪前龙井,今年西湖春来早,一共只得了五盒。” 他这么一说,雍正就明白了。 龙井茶,以西湖龙井最为正宗知名。 西湖龙井按采摘的时节不同,又分为四大类型:雪前龙井、明前龙井、雨前龙井、雨后龙井。 其中,明前龙井采摘于清明之前;雨前龙井采摘于谷雨之前;雨后龙井采摘于谷雨之后。 这些都没什么特别,各地每年都会大量的进贡。 唯有雪前龙井,它名字中的“雪前”二字,指的不是冬日的雪,而是说在二月倒春寒的时候,遇到的霜降天或遇到的下雪天。 这样的天气极难得,有时候一年中回春的早,二月份没有霜降或下雪,也就没有雪前龙井茶了。 当然,在这么极端稀有的天气采摘的全芽型龙井茶,口感自然醇香浓郁,堪称是龙井茶中之最。 因此,在绿茶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雨后是佳品,明前是珍品、雨前是上品,雪前是极品。” 确有其道理。 即便在现代,头采的雪前龙井茶在市场上也根本买不到,得通过拍卖获得,因其极为珍稀名贵,还产生一个茶中唯一的保险,叫做“倒春寒险”。 怪不得丁皂保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共五盒龙井茶,皇上一个人一年也喝不完,白放着糟蹋了,后宫妃嫔中,总是能分出去两三盒的。 可分给谁,不分给谁,都是得罪人的事。 还不如让皇上自己决定呢。 在丁皂保那里极为难的事,在雍正这里却变得极简单。 他缓缓扣击着椅子扶手,轻而易举就决定了雪前龙井中前四盒的归属。 “留两盒在养心殿,一盒送去给太后,一盒送去给怡亲王,他性子淡,平日没什么特殊的喜好,煮茶品茗算一个。” 苏培盛:“……” 太后再不济,也是皇上生母,分一盒过去是应该的? 只是,他怎么忘了把怡亲王给算上了? 原以为后宫妃嫔能分个两三盒,现在只有一盒了。 苏培盛想了想,道:“皇上,那剩下的一盒……可要送去坤宁宫?” 在他心里,最后一盒的归属者,无非就是两个人选: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年妃。 按着常理,皇后比年妃位份高,好东西自然该紧着皇后用。 而皇上呢,也不是宠妾灭妻的类型,这最后一盒花落谁家,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苏培盛正等着皇上点头,却见雍正手指一顿,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道:“不必。” 不必? 苏培盛眨着眼睛,困惑了。 雍正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一盒,送去乾西四所。” 他吃了她一盏茶,总该还回去。 苏培盛:“???” 这局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他竟一时不能消化。 什么叫送去乾西四所? 那里可只有一位主子,就是那位太常在。 太常在的位份再低,那也是“太”字打头的。 正儿八经的,是……先帝的妃嫔呀。 越过皇后,越过年妃,巴巴的把一盒极品龙井茶送过去,满宫里的人要怎么想? 一旦传出去,前朝官员要怎么想? 《起居注》里,史书工笔写出来,往后的人要怎么想? 苏培盛目瞪口呆,差点没绷住,靠着自己多年来练就的八风不动的功力,稳住心神,试探性的问道:“陛下,那以什么名头送过去呢?” 皇上赏赐先帝妃嫔东西,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然,真坐实了暧昧。 苏培盛这一句话,倒提醒雍正了。 他方才只想着昨晚的事,差点忘了他和瓜尔佳氏的身份。 他一个皇上,一举一动颇受瞩目,这样无端端的赏赐东西过去,确实不宜。 找个理由?目前也没什么好理由。 那……以老十三的名头呢? 也不行,传出去,保不齐就有几个没眼力见的谏官,弹劾老十三同先帝妃嫔有染。 雍正立即打消了这个,再披一次怡亲王马甲的念头。 雍正闭上双眸,不禁陷入了沉思。 “皇上,皇上,……” 苏培盛小声唤着,在旁边实在为难,这到底该怎么办?皇上您倒是给个准话呀! 这样装睡,是哪个意思,送还是不送,他琢磨不透啊! 良久,雍正睁开眼睛,似乎终于想定了,吩咐道:“去将养鹰处的人传来。” ………… 养心殿里,因为她引起的一场小小风波,苏沐瑶完全不知情。 她正在廊下家和春兰他们开诚布公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非常的实际。 包括到她现有的位份、乾西四所的现状、去乾西四所当差的好处和坏处、以及她作为主子能给下人提供的升职空间和福利待遇。 这个场面,有点像企业中最后一轮面试的场景。 苏沐瑶不要底下人对她感恩戴德,她践行的,是把丑话说到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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