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先生喝了一口香槟:“我送你的就没一件瞧得上?” “我最喜欢十岁时爸爸送我那只酒杯,虽然搬来英国时打碎了。”凯瑟琳放弃了叉子上的牛排,转而喝汤。 “那个珐琅底的?” “我喜欢装饰上的鎏金鸢尾,”她补充道,顺便也喝了一口香槟,“也喜欢那个细口的杯肚。” 他凝视着她,打量着她放在杯肚上的手指:“这么多年了,你品酒的方式仍然很糟糕。” 话题终止。 凯瑟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餐桌。她换上睡衣,锁上卧室门,确认坎贝尔先生不会再进来。在接近午夜时,她又换了一身常服,披上外袍,从窗口滑入雪地中。 她从后门离开。幽暗小径,头顶密密麻麻的松针和枯枝交缠,让她想起了梦中的阴尸,藏在暗河深处。她越走越快,最后跑出了小径,来到大道上。平安夜的彩灯和表演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阴影。 坎贝尔家的优越的地理位置帮了大忙。她走过两个街口,来到摄政街。 西里斯靠在街头的电话亭外,手里捏着赛百味的金枪鱼三明治,过量黄油已经溢出来了。莉莉和詹姆躲在电话亭里,一人戴着一个米奇头箍。她正在教他投币使用公共电话。詹姆笨手笨脚地拨动转盘。从远处望去,金色的天使灯好像一张缩小贴图,映在电话亭泛红的玻璃上。 金色与红色。这独属于三位格兰芬多的一幕再也没能复刻。 他看见她,抖了抖肩头的雪花,挥手招呼她过去。等她走近,詹姆终于从转盘中探出头:“凯瑟琳,虽然你还没变出守护神,不过我们一致推定,一定是一只蜗牛。” 她左瞧右看,没找到卢平和彼得。 “另外两位呢?” “呃……很不巧,正好轮到他们值班,”詹姆闪烁其词,“而我和大脚板恰好有空。” 莉莉也从电话亭里走出来,她向里探了探头,感叹道: “走吧,去看看天使灯。我上次看,还不知道魔法是什么。” 詹姆抗议:“你上次看,明明就是我们结婚那天!” 莉莉白了詹姆一眼:“我心中的天使灯,是挂在摄政街上的。你把金字塔从埃及挪到亚特兰蒂斯,那还叫金字塔吗?” 新婚夫妻的打闹中,他们走入熙攘的摄政街。那天在教堂里,光影缭乱,她并没看得真切。今夜一切物归原位,夜幕是纯净无杂的天鹅绒,无数天使悬浮其中。她仰头望去,满目只有那对优雅无边的翅膀,羽毛根根分明,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黄金时代,近看仍是完美无瑕。她想。 红色双层巴士载着满车游客,从街道中央穿过。一百多年前,乔治四世在伦敦心脏留下了巴黎的痕迹。凯瑟琳跟在三人身后,从满街火树银花中,寻找着所有能够唤起故土回忆的蛛丝马迹。他们经过无数橱窗,与备受麻瓜追捧的奢侈品和时尚擦肩而过,在利伯提百货商店选了三种花色的涤纶面料。 “快看!”莉莉兴奋地指着数字烟花,“在倒计时了!” ……五、四、三、二、一。 大本钟敲响零点钟声,一束火红的烟花腾空而上。 整条街道真正沸腾起来。各式帽子、心愿单和一切可以抛起来的玩意儿,通通飞到天上。 在人群一浪一浪的欢呼中,他们举着烤香肠,溜入大英博物馆。闭馆拦不住巫师们,荧光闪烁,阿拉霍洞开……他们从上到下抚摸了木乃伊棺,又和贝斯特青铜像在夜色中打了个招呼。 黎明之前,他们终于筋疲力尽,大英博物馆也满地狼藉。费力把一切归位后,四人准备打道回府。 “真是个疯狂的圣诞夜。”就连詹姆也给出了这样高的评价。 凯瑟琳常年熬夜,只是有些眼睛发干。莉莉却完全熬不住了,差点倒在詹姆背上睡着。詹姆索性背起她,和生龙活虎的西里斯一起,送凯瑟琳回家——绅士的品格,美其名曰。 穿过街道,两侧灯光亮起青白。启明星辰悬挂在天际线,如派对上的最后一支告别舞曲。 “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大概就是说你像圣诞节的早晨。” 凯瑟琳教导詹姆,对方频频点头。 他们走到坎贝尔家所在的街区。凯瑟琳从正门走入,久未使用的吊椅在草丛中摇晃,清晨的鸟啼没有响起,花园里安静如寂。预言家日报塞在信箱里,牛奶瓶放在白扶手上。 她感到一丝不安,循着台阶向上,掌心按在门把手上——好冷。寒意张开巨口,将她一整个吞下。冬令时。她听不见壁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也听不见家养小精灵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声音,坎贝尔家整个安静得像座冰窖。 太安静了。 西里斯注意到她在发抖。 “怎么了?” “……西里斯,我突然有点害怕,”她的声音听起来像风中残烛,“能不能……你来打开这扇门?” “哦,我可不想遇见你爸爸。” 话是这么说,他走上前,挤开她,右手握在门把手上,利落地打开了坎贝尔家的门。 下一秒,一股新鲜的锈腥味扑面而出。 就在泪水都会结冰的伦敦,屋里早已见不到滚烫流动的液体,只有一层成型未久的深红色冰面。坎贝尔先生温润、安静地,睡在冰面中央。一把刀插在他的胸口,像插在一个瘪气的苹果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妈妈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经典的《局外人》开头。
第25章 暴发户 我们知道钱从哪儿来的,却不知道它为何离开了。 尤其是穷人。他们的钱包里从未出现过大额支票,古灵阁里从未开过金库,也从未聘请过律师为他们打磨遗嘱。他们赚的每一个纳特,从汗水和坏死细胞里捞出来,都丁零当啷地进了兜里,又毫不留恋地逃离。 他们通常存不下来钱,宁愿用三天劳作的工资去破釜酒吧痛饮一夜,也不愿意攒上半年,买一台提高工作效率的魔法机器。 麻瓜更是如此。政府给贫穷家庭疫苗补贴,绝大部分都被拿去换肉干和奶酪。他们陷入缺钱的循环、贫穷的陷阱。生物繁殖的本能拯救他们。生数不清的孩子,能活几个算几个,这是提高家庭劳动力的唯一方式。 詹姆在牛津城听来的那歌词其实残忍得合理。 “贫穷生孩子,资本生钱。” 好在世界并非一尘不变。当一个人试图跃迁——无论从贫穷奔向富有,还是从富有落入贫穷——只要他或她足够胆大,没人拦得住这事。当然,成功与否,就连占卜也无从得知。 …… 凯瑟琳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件事。 暴发户,暴发户,暴发户。 所有人都讨厌暴发户。 贫穷通常不恨老钱。他们生来就习惯了老钱的存在,就像无脊椎生物生来就知道这世上有人比它们多了一根脊椎。这跟脊柱带来的便捷难以想象,但没人会去探究:为什么它们比我们多一根脊柱?那是和生物进化一样漫长的东西了,以至于到了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一条无需证明的公理。 暴发户曾经也是贫穷的,或者说,至少曾在人群中暗淡无光。 没人知道他们怎么突然有一天,摇身一变,红光满面。也许是在禁酒时代大肆销售威士忌、也许是在耕作了五代的土地下挖出矿脉、也许是远渡荷兰第一个做空了郁金香——总之,看着曾经手拉手的伙伴变得前呼后拥,身后跟着五辆马车都拉不完的财富……这感觉真不好受。 老钱讨厌暴发户,有点像犬类或鼠类的领地意识。从前也在地上缓慢蠕动的物种,冷不丁抽出一根脊柱,就能和他们一起直立行走——这让他们不得不踩上高跷,避免和曾经在地上爬的家伙对视。 高跷有两边,一边是历史,一边是血统。暴发户想要站上高跷,比给财产翻个倍更难。 “……这就是为什么盖茨比被黛西抛弃了,被修车工枪杀了,死在私人泳池里,那么多人受他恩惠,却几乎没人参加葬礼。” 凯瑟琳很久以后明白了这一点。 “……布坎南一家却远走高飞。只因为他们姓布坎南,不穿粉色衬衫,真的从牛津毕业。” 说这话时,她刚满三十岁,第一次回到法国,普罗旺斯,漫天灰紫,是薰衣草花季末期。她站在坎贝尔先生墓前,那天是落雨的午后,一把黑伞罩在她的头顶。 “时间过得真快。” “艺术装饰的时代过去了,”他说,“现在是我们的时代,无论纯血麻瓜、还是新钱老钱……战争结束后再也不剩了。” “这很好,什么都不要留下,除了夏天,”她转身离开,“我只要这夏日永恒。” …… 傲罗来到现场之前,西里斯他们已经勘察过一遍。 凯瑟琳就站在门边,看三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巫师,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对像个瘪苹果一样的坎贝尔先生见怪不怪。冰面血泊叫她没那么害怕。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注视着躺在冰里的坎贝尔先生。 片刻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不哭,也做不到大哭。她像块没上满发条的怀表,世上所有秒针都向前奔跑时,只剩她被困在原地,想要跟上,却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一切发生。 莉莉早在嗅到血腥味的瞬间醒来,她忍住呕吐欲望,本想留在外面,安抚凯瑟琳,凯瑟琳坚持让她进去看看——她总归更相信莉莉,一位在考卷上几乎不犯错的女巫。 在傲罗赶来前十分钟,天光大亮,街上人头攒动。这是圣诞节的清晨,是365天中最美好的一个清晨。凯瑟琳站在这个清晨里,像一个荒凉、破败又不带血色的国度。 从窗口向内看去,那棵光秃秃的圣诞树下,新添了几件礼物。凯瑟琳注意到,在金银色的缎带中,有一样不寻常的事物。 她敲了敲玻璃,西里斯小心地走到窗边。凯瑟琳用手指在窗户上写下三个词。 「那是什么?」 她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圣诞树下。莉莉蹲在旁边,捡起了一件格格不入的礼物——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莉莉拎起羊皮站,向凯瑟琳展示。凯瑟琳摇摇头,表示不是她留下的。 詹姆无心调笑。他摘下手套,摸了摸材质和厚度,做出猜测:“像是从日记本上掉下来的。” 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凯瑟琳点点头,莉莉将这张羊皮纸小心地卷起来,放在怀中。 当整个天空变得纯净透亮,开始有邮差骑着单车路过时,西里斯率先走出来。他喝了复方汤剂,顶着另一张脸说道:“那把水果刀只是个幌子,真正的致命伤是魔法。” “……食死徒?”白气从口中飘出,溶化了一点咸涩。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他们通常会留下别的标记,比如——”詹姆及时住嘴,莉莉连忙接话,“我们在这里条件有限,无法判断是否是黑魔法所伤,你可以让我们带一点血液回去吗?相信我们,凯瑟琳,我们非常愤怒,也非常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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