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天地间有动静,则博雅这一乐器自会产生感应。 心灵若在悸动,则会听任心之所思,颤动乐弦。 当季节变幻,内心有所摇摆,博雅这种乐器会自然奏出其中的乐章。 欲罢不能——— 凄苦不堪——— 就乐器自身而言,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博雅吹起笛子,就是这一欲罢不能的乐器自身,主动奏响了乐曲。 博雅就是一支笛子。 置身于月光中的笛子,无法忍耐月光的清辉,自身开始奏鸣起来。 对博雅自身来说,根本没有正在吹笛子的感觉。 变幻不停的季节感与天地间的气息,渗入博雅的胴体,又穿过他的肉身而去。这时,博雅这支笛子,奏响了官能性的音符。 欢乐,喜悦——— 博雅的□□是天地自语时的一种乐器。 世人也好,天地也好,总有不鸣不快、欲罢不能的时刻。 在这种意义上,源博雅这一生命,正是天地间的沙漏。 到底流逝了多少时间呢? 猛地有所察觉,博雅睁开眼睛。 之前,博雅一直闭着眼睛吹笛。 把笛子从嘴边移开,发现对面停着一辆牛车。 在河岸边的大柳树下。 是一辆女宾车。 在月光下仔细看,发现香车旁边侍立着两位男子,像是杂役或者家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找我有什么事情,还是正在这一带办什么事情吧? 博雅不再吹笛,朝香车的方向凝望着。车子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既没有人从车子上走下来,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风中荡漾着一种好闻的香气,好像是从香车那边飘过来的沉香气息。 到底是哪位血统高贵的美姬,静悄悄地坐在车中呢? 博雅心有所思,却没有主动去打招呼的意思。 那天晚上,博雅就此回府。然而,与那辆香车的邂逅,却远非终结。 第二天晚上,博雅又行至堀川,吹起了笛子。 不一会儿,当他在桥旁按笛,有所察觉似的抬头打量时,发现那辆香车又停在那里。地点,仍然跟昨晚一样,是在河边柳树下。 博雅心中暗忖,此事有些蹊跷啊。却还是没有上前招呼一声,只是任其自然。 博雅本来打算下一个晚上还去吹笛子,可是不巧,天下雨了,结果没有去成。 隔一天他再去时,那辆香车仍停候着;再接下来的夜晚,香车仍然停候在那里。 那辆香车好像是来听自己吹笛子的吧。到了第五天,博雅似有所悟。 或许,这辆车子,就是专为聆听我的笛声而来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最初见到它是四天前的晚上,在那之前,博雅也曾隔三差五地行至堀川桥边吹笛子。 兴许,从老早开始,车子就来了,只是自己没有觉察吧。 博雅兴致浓厚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坐在车里呢? 第五天晚上,他终于开口了。 博雅垂下持笛的手,朝香车走去。 是一辆吊窗车,轭头系着一头青牛。 在牛的一边,看似杂役的男子,默默地侍立着。 博雅在车前站住,不是朝杂役,而是直接跟车主打起招呼来。 博雅(真田):每天晚上,您总是在我吹笛时前来。到底是什么样的高士坐在车中?是不是有事和我商量? 杂役(毛利):实在太失礼了! 杂役(毛利):坐在车里的,是我们服侍的府中小姐。(杂役单膝跪下,低头施礼) 杂役(毛利):七天前的晚上,小姐正要就寝时,隐隐约约听见笛声从外面飘来———小姐一直倾耳聆听着,直到笛声消失才上床就寝。可是到了第二天,那笛声还一直萦绕在耳边。到了第二天晚上,又听到了与前晚相同的笛声。越是侧耳细听,那笛声就越是悠扬、清越,回旋在耳旁,久久不去。小姐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奏出了这么美妙的音乐呢?于是来了兴致,便命杂役驾车出门,循着笛声来到堀川小路。到这里一看,果然看见横跨堀川的石桥畔,站着一位身穿夏布长衫的男子,在月光中吹着笛子。那么迢远的地方尚能听到如此清越的笛音,吹笛者决非等闲之辈。于是,每天晚上,当笛声传来,小姐都会喃喃轻语,我们去听吹笛吧。 车内的小姐依然沉默无语。 外面的对话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珠帘里似乎更加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博雅(真田):请问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杂役(毛利):实在很抱歉,小姐要我们保守秘密,我们也没办法。如果打扰您的话,明天晚上我们就不来了。” 博雅(真田):怎么会?其实是我打扰您了——— 小姐(幸村):如果可以的话…… 那是纤柔无比的声音。 是一种仿佛轻柔的风拂过薄薄的丝绸的声音。 博雅望着车子,但见帘端稍许提起来一点,一只纤纤玉手露了出来,细长的手指握着一束山樱枝,枝头上还残留着樱花。 小姐(幸村):这个送给您…… 博雅双手接过花枝,但闻珠帘内飘出一股无法形容的甘美香味。 那是沉香的气息。 除了沉香,还混合着数种香木的高雅气息。 博雅拈枝在手,那只玉手缩回车内,帘子像当初一般落了下来。就在此时,车中女子所着衣裳的裾边,在眼前倏忽一现。 那是红白相间的苏木颜色——— 是山樱图案的艳丽和服。 女子并未出声,杂役和家人站起身来。 轱辘声响起,牛车走动了。 车子在月光中静静地远去。 博雅左手握笛,右手拿着山樱枝,一直目送着车子远远而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仅仅是提起的帘子后的一只纤长白净的手,足以让人遐想不已。 明明不是女子的声线。 也不是女子那般的纤纤细手。 就已经让剧场内的观众骚动起来。 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博雅吹起横笛,不知不觉间那辆牛车就过来了,静静聆听着如缕笛音。 这种情形持续了三个月左右。 即使是淫雨霏霏的日子,只要博雅出门吹起笛子,小姐总如期而至。 这段日子里,两人并未交流片言只语。 而就在一个梅雨渐去的时节,一个雨霁云开、月挂中天的良宵…… 就在那天晚上——— 像往常一样,博雅吹起了横笛。 细若游丝、如同轻雾般的水汽从地面升起,月辉从高空迷迷蒙蒙地照射下来。 河边柳树下,一如既往停着一辆女宾车。 杂役(毛利):请问…… 博雅(真田):什么事? 杂役(毛利):小姐有一物想赠予大人。不知您能否移步过来?(杂役恭谨地低头行礼) 博雅点点头,静静地行至车子旁边。 博雅(真田):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博雅说毕,不知何时,珠帘的一端提起来,一只玉白的纤手露了出来。纤细的手指里,拈着一枝芍药。 沉甸甸的花瓣盛开着,洁白如雪,一股难以言表的甜美香味扑鼻而来。 花香与女子衣裳里的薰衣香和在一起,几乎令博雅顿觉身处人间仙境。 小姐(幸村):赠给您…… 博雅把花枝拿在手中,花朵湿漉漉、沉甸甸的,还饱含着是日黄昏方歇的雨滴。 小姐(幸村):我一直对您感激不尽,博雅大人———(声音从车中传来) 博雅(真田):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小姐(幸村):是的。 博雅(真田):您说的‘一直’,是什么意思呢? 问是问了,珠帘中只有沉默,没再作答。 博雅(真田):您的芳容,可否——— 听博雅说罢,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不一会儿,刚才见到的雪白手指提起帘子,帘帷轻灵地升了起来。 车子里端坐着一位身穿碧柳图案的艳丽和服的淡妆素姬。 在揭开的帘帷的阴影中,女子把身子探到月光中,抬头望着云天,仿佛博雅并不在场似的。 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美丽女子。 她那仰望天空的双眸,又大又黑,秋水盈盈,映照着月色的清莹。 小姐(幸村):好迷人的月色呀…… 素姬朱唇轻启,如此喃喃着。 慢慢地,帘子落了下来。 女子的面容又隐然不见了。 博雅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帘帷合上了。 博雅(真田):如果,您能告诉芳名——— 可是,没有回声。 牛车又轱辘辘地走了。 从那之后,几近一月,博雅数次前往堀川,在那里吹起笛子。可是牛车却不见踪影。 古典女装扮相的幸村真容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整个剧场陷入了一种诡秘的沉默中。 直到牛车驶离舞台中央,这一幕结束。 观众席才爆发出足以掀破屋顶的尖叫和鼓掌声,持续了很久。 泉奈感叹,不愧是立海大NO.1的美人。 “好俊美的人啊。”就连身边的纯都赞叹不已。 好一幅月下美人图。 平安时代的德子小姐也不过如此了吧。 晴明(仁王):哎呀,博雅,在她来的那些日子里,你就叫人帮忙,叫什么人都成,跟在牛车后面不就成了嘛!你难道没有那样做——— 博雅(真田):想是想过,可既然对方连名字都不肯说,再做这种事,总觉得有点不合适。我至今还记得她当时掀起帘子欣赏月色的玉容,就算她在月光中浮游起来,向天空飞升,我也一点都不会惊奇。(博雅透过屋檐凝望着天上的明月,唏嘘不已) 博雅(真田):在堀川吹笛子的时候,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清晰地传到我的耳边。我的耳边,似乎至今还留着她当时的呼吸声。(博雅把视线从明月转向晴明) 晴明(仁王):接下来——— 博雅(真田):接下来,你指什么? 晴明(仁王):我的意思是,故事还没有结束,后面的也该讲出来了吧。 博雅(真田):你知道? 晴明(仁王):当然。你不是一个会藏藏掖掖的男子嘛。 博雅(真田):晴明,你不是说我跟傻瓜一样吧?(博雅故意用不大自然的别扭腔调说话) 晴明(仁王):我可没说。 博雅(真田):嗯。(博雅举杯近口) 博雅(真田):其实呢,晴明———(他把身子轻轻地往前挪一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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