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絮絮叨叨,说了足足有一箩筐的话。晴雯哭笑不得:“我只不过问了一句,你就说了这许多。不过是街坊邻居罢了,怎地就扯到终身大事上头了?” 灯姑娘听晴雯这么说,方重新把心放回肚子里,仍旧依了晴雯先前的嘱托,把些仓促绣成的针线送到外头铺子里去卖钱。 这日晴雯正坐在廊下拈针时,突然见倪二的女儿手里拿着几块豌豆黄,蹦蹦跳跳进了院子,大声说:“妈,胡先生给我吃豌豆黄!”倪二之妻尚未答话,便见胡长忧面带笑容走了过来。 倪二之妻笑着向胡长忧问好,又道:“哟,胡先生来得不巧了。平哥儿这几日未曾回来呢。” 胡长忧问道:“这是何故?” 倪二之妻道:“他说六月初六便是饕餮宴,说是出去寻个清净地方准备了。” 晴雯正听得入神,忽然听得正屋的门吱呀一声。那门原本只开了半扇,如今随着这声响,另外半扇也开了,灯姑娘身穿一身家常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从里面走了出来,接着倪二之妻的话说:“他这一走颇为奇怪,竟似躲债似的。朔日那夜我们都在院子里纳凉,平哥儿一向不大和我们玩乐,只一人在屋顶坐着。中间我们回头,未曾看见他,只当他悄悄回屋了,谁知过了不大一会,他却从屋顶上滚了下来,幸好年纪轻身子骨灵活,未曾受甚么伤。但第二日便听梅姨抱怨说,原本说在家中潜心琢磨菜式,说得好好的,岂料他突然变了卦,当夜收拾了行装,五更天时分出的门。你们说,像不像躲债?难道他欠了谁的利子钱?” 晴雯听到倪二之妻的话,心中才恍然怪道这几日寻不见平哥儿。又听灯姑娘如是说,心中隐隐约约生了一个念头:“莫不是他在故意躲我?”只是刚想了一想,只觉得匪夷所思,忙把这个念头远远抛开了去。 胡长忧笑道:“我信平兄弟为人,必然不会做出这等躲债之事。只怕是寻了个清净所在闭关也未可知。既是如此,后天的饕餮宴上我必要全力以赴才好,只怕一个闪失,便被他比下去了。”又向着灯姑娘道:“嫂子好。我今日却不是来寻平兄弟的,是来寻贵爷说话的。” 晴雯听他口口声声唤吴贵为“贵爷”,言语这般谦恭,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怪道哥哥对此人赞不绝口。想不到竟谦和至此!” 灯姑娘原本因胡长忧曾唤她大娘的缘故,对胡长忧心存芥蒂,只是吴贵颇推崇他,竟是不好把人拒之门外的,只冷笑一声道:“胡先生怎地这般健忘?从前唤我大娘,如今改称嫂子,我倒有几分不习惯了。” 胡长忧笑道:“嫂子休得取笑。”便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再不发一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灯姑娘无奈,忙进屋去唤吴贵出来。 吴贵这日难得休息,未免懒散了些,大半天躺在床上不肯动,听说胡长忧来了,忙起身穿衣,匆忙出来迎接。灯姑娘笑道:“先把汗巾子系好再说!”见吴贵把胡长忧往正屋里让,忙翻箱倒柜,寻了些果子捧到案前,那吴贵早沏了一壶茶出来,奉于胡长忧。 晴雯只坐在外头绣花,未曾留意吴贵和胡长忧都说些甚么。一直等到日过三竿,吴贵才送了胡长忧出来。胡长忧一眼看见晴雯手中的针线,不由得赞叹一声:“想不到晴雯姑娘竟一手好针线!依我看,便是外间那些绣匠绣娘,也多不如的。” 吴贵在旁道:“这算甚么?我家妹子连那缂丝的料子都会修补呢。胡先生若有甚么活计,只管交给她做,必然做得又快又好的!” 晴雯不耐烦听他们说话,向着胡长忧微微一点头,便携了竹弓簸箩等物回后院了。午后在闺房中小睡,忽然隐隐约约听见两个男子说话声。 晴雯一向坐卧警醒,再加上这几日为赖嬷嬷寄存财物忧心不已,听见动静,一惊之下,早醒了过来,心砰砰乱跳,只暗暗寻思:“这后宅本不临街,一向更无人声。难道竟有那匪徒宵小进了我的院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想强抢财物?” 想到此处,哪里敢发出声响,屏神静气,又听了一回,方知声响从后头传来,遂小心翼翼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墙根下头,果然听见那声音又清晰了许多。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军师果然交游广泛!想不到这京城之中,竟有这等僻静无人之地!正方便我等图谋大事。” 另一个声音却依稀是胡长忧:“你低声些,此处并非无人。这是我好容易寻到的一处废弃院子,隔壁只住着一人,此时只怕在小憩。只消我们再低声些,若吵醒了她,便不好了。” 晴雯听到此处,便知其中必然有隐情,忙将耳朵贴于墙根,这才隐隐约约听到了后头的话。 那陌生的声音问:“后日便是饕餮宴正日了。咱们筹划了这么久,只待这日,却不知道军师甚么安排,我等有兄弟早潜伏于内,但凡有令,无有不从。” 胡长忧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若有若无:“倒也没甚么要紧的。只是那宴上的食材,都是东平王府亲自采购的。我这番前去,事先必要搜身的,那药倒不方便带,到时候还请设法夹带进去,暗暗交与我才好。还有,既是皇帝和太上皇要来,必有许多人试毒的,到时候若是连累了哪位兄弟,却不美了。” 前面那个声音道:“军师何必这般心慈手软?既然咱们要成就这般大事,少不得要牺牲的。几个弟兄的性命又算甚么?只怕他们争先恐后,想去做这件大事呢。只是有一样,既有人试毒,那些人岂不是知道了?” 胡长忧忙道:“放心。我千挑万选才选中了这药,无色无味,人若是不慎吃了一口,总要一个时辰才毒发身亡,此前却无异状。便是试毒,又哪里试得出来?” 前面那个声音喜悦道:“如此甚好。咱们苦心孤诣,才打探出原来那义忠亲王老贼竟还有一个孽种。那个大明宫出来的老宫女带着他,许是走到半路便死了,倒让咱们拣了便宜。才借了这个事情,大肆宣扬,做了一回文章。还有京中四王八公那些门户,竟然全都信了,都来奉承,咱们反倒借着他们之力做了不少事。仔细想来,实在是痛快。哈哈!” 胡长忧道:“皇帝生性凉薄,固然不顾念手足之情。但义忠亲王当年是太上皇唯一亲手带大的孩子,虽他自作孽不可活,到底有几分情分在,如今听说遗孤将在饕餮宴上竞技,岂有无动于衷之理?先前那假王孙遭了腰斩,我便知道太上皇必对那遗孤心存眷恋。太上皇既然来了,皇帝就算心中再不喜欢,装也要装出样子的。昨日果然从大内传出消息来,总算没有辜负兄弟们这番心血!” 前面那个声音道:“军师料事如神,犹如子房重生,诸葛在世!等到明王喜登大宝之时,少不得封军师公侯之位的。只可恨山东一役,除军师幸得逃脱外,其余手足皆折在那里。也不知道恒王宝藏便宜了哪个。明王在河南湖北两地起兵,军费开支颇大,若有人能寻得恒王宝藏,献与明王,只怕封亲王郡王,也是够格了。” 胡长忧道:“此事正是我耿耿于怀之处。人皆传说有恒王宝藏,但我等在山东举事之时,连昔日的恒王行宫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未曾见到一丝线索。许是旁人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前面那个声音道:“军师说没有便是没有。明王早传下令来,不许人为此事为难军师的。如今咱们共谋大事要紧。”
第185章 报官 晴雯用手死死掩住嘴, 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因先前那假王孙在大观园中耀武扬威的缘故,对胡长忧颇有戒备之心。只是她原先只想着,血脉真假当由朝廷鉴别, 纵然又是一个假的, 也不过胡长忧本人腰斩弃市罢了, 再想不到, 此人竟是乱臣贼子改扮而来! 原本胡长忧冒领皇室血脉身份,但未曾凭了这个鱼肉百姓,欺压乡里, 就算一朝事败, 拿了他本人问罪也尽够了,旁人自是不相干的。但那谋反却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等到他事败之时, 朝廷难免清算旧账,早晚得知胡氏贼人曾在她家出入几回,到时候, 自家又岂能撇清干系? 晴雯想到此处, 虽是酷暑之日,浑身却直往外冒冷汗。等到听得后头两人商议停当,各自散去了,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那半边身子早已经麻了。 吴贵这日难得休息, 午间小睡之时不免和灯姑娘厮混, 两人大战了数个回合, 方酣畅淋漓, 沉沉睡去了。睡得正香时,突然听见他妹子在床边用力摇他:“莫要再睡了!再睡便是大祸临头了!” 吴贵从睡梦中惊醒, 见是晴雯,面上不免尴尬。他们所居的正屋正中是一个穿堂,午睡时候虽上了门闩,却不曾防备过后院。晴雯一向是个最知礼的人,从不曾这般冒冒失失闯进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晴雯却不管吴贵和灯姑娘尴尬,只急急吩咐道:“快穿好衣裳,我有要紧事说。”一边说,一边转身退出卧房,只在穿堂处等候。 吴贵和灯姑娘吃穿用度上头仰仗晴雯甚多,此时得她明令,不敢不从,只得各穿好衣裳出来,灯姑娘面上堆笑问道:“姑娘从来不曾如此,想是有要紧事要吩咐?” 晴雯见灯姑娘这般有眼力见,心中稍宽慰了些,方向吴贵、灯姑娘二人道:“你们休要做声。听我细细说。”遂压低声音,将方才后院所听之语一一向两人说了,道:“先前听说青莲教在山东举事,大半伏诛,只得乱党胡某张某在逃。想来这胡某便是此人了。人皆说他们逃窜到南边去了,便是朝廷,也发了旨意往南边搜寻,再想不到他竟有这般胆色,反往京城来的。” 那吴贵面色如土,早浑身哆嗦得跟个筛子一般。灯姑娘亦知晴雯素日性情,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些事情上撒谎,自是也信了。她到底是经过事的人,倒比吴贵镇定许多,问晴雯道:“既然他是乱党,早晚要被朝廷拿下的。他这几日频频来咱们家走动,许是看上了咱们家后头那处废弃的宅院,想着在这个地方密谋呢,但外人如何得知?必将咱们这里当成贼窝了。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吴贵亦颤声说道:“正是呢。人人皆知他来寻我,若是他被官府擒拿住,我岂不是也要当做叛贼同党?那时候我岂有命在?” 晴雯神色凝重:“又何止是哥哥你一人。到时候只怕咱们这个院子的人谁也逃不过。姓胡的是东厢房的平哥儿带进来的,他家自是首当其冲,但倪二一家、王短腿还有咱们家,也都吃过姓胡的做的菜,岂能撇清干系?以官府捉拿反贼时候宁可错杀没有错放的脾气,到时候谁能逃得脱?” 吴贵听到此处,越发害怕起来:“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晴雯咬牙道:“如今之计,只得悄悄去衙门告发他们了。我听说那青莲教大大小小有好多流派,各派之家互不相让,乱糟糟的,岂能成事?咱们可莫要被他们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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