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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尼古拉也不知怎么的，好像真的心想事成走到了一片开阔昏暗的旷野。一切都很安静，天上的星星仿佛倒转过来，在他的脚边流淌。 无边无际的黑暗在他的四周徘徊，他好似被星空包裹其中。他在宇宙的无名角落游荡，没有方向，没有时间。 就在这时，远远的地方忽然亮起了一片灯光，照亮了仿佛一千零一夜之中才能出现的梦幻景象——— 黑暗骤然破碎，璀璨的光芒冲出囹圄，照耀在金碧辉煌的雕塑群和灰蓝的华丽屋顶之上，宛如苍穹裂开落下天国之光。 壮丽无匹的宫殿连绵着延伸进无尽的黑暗，而离他最近的宫殿硕大的落地窗向外透出光芒，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圆舞曲音乐。 好嘛。地狱已经自己解决了供电和照明问题。 尼古拉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晕晕乎乎地摸过去找到了宫殿的入口。 那时他没有考虑过地狱为何这么容易进入的问题，当然他身手矫健，或许翻过了几层栅栏，走过楼梯，搞不好还趴在窗户外面窄窄的窗台上壁虎一样地移动过…… 你总得原谅一个醉鬼能干出什么事来。 等他走进那片唯一亮起灯光的大厅之后，才发现这里面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花香，乐曲悠扬，是现在最流行的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整个欧洲的人们都在为华尔兹而迷醉。 衣香鬓影的人们正在乐队忘我的演奏中成双成对地旋转，一条条华丽的舞裙像一朵朵玫瑰，次第绽放在长长的红毯上。 一切都梦幻得不真实。尼古拉揉了揉眼睛，漫无目的地张望。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他一张脸都记不住。 不过，这么一张望，他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在这华美的舞厅中，似乎所有人都和别人在一起———要么相拥着跳舞，要么拿着酒杯与身旁的人谈笑风生，要么聚在一起打牌赌|博，一切都热热闹闹。 唯有一个穿着白色绸裙的纤细少女独自一人，背对他坐在不远处的钢琴凳上。 她没有在弹琴，只是歪着头撑着下巴，好像隔着钢琴架起的黑色顶盖在看舞池中旋转的人们，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那条白色绸裙的款式很特别，简单到几乎没什么花样，但垂坠的裙摆顺着她的腿落在琴凳下，随着她双腿前后摆动而飘荡起来，轻盈透亮仿佛落雪。 尼古拉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走了过去。 他还记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咦，他是从哪里来的来着，他到巴黎之后好像还没有置办过有领结的礼服……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好想的。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少女的肩膀，优雅地躬身问道：“亲爱的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华尔兹么？” 或许是他的错觉，整个大厅的光暗了一瞬间，就连音乐都像卡带一样顿了片刻———但一切随即正常地流转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哦，少女前后摆动的腿停了下来。 但没有回头。 她的一头金发像金子擦拭过的海藻一样垂落至腰间，闪闪发亮。 或许这就是拒绝的表现———这位害羞的少女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她不想理他，回头的迟疑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尼古拉一点也没有气馁。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亲爱的小姐，如果您要拒绝我，或许也可以先回过头来跟我说句话……” “您确定吗，亲爱的先生？”少女带笑的声音传来，颇有一丝调皮，“我其实并不打算拒绝您。” “那我就更荣幸了。”尼古拉微笑道。 “那好吧！” 说话间，少女回过头来。 只见她的正面也是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一直垂落到腰间。 第77章 番外·19世纪往事 ◎你的愿望是什么？◎ 白裙的幽灵少女已在这片宫殿中徘徊了数不清的岁月。 她见过这里盛大的舞会， 无数蜡烛燃烧出白昼般的光辉，金色的泪滴在旋转的裙裾之中洒在血红的天鹅绒上。数百年的光阴如同打碎的水银一样消失，无数个陌生的身影来到这里， 又从这里离开。 光影起起伏伏，最终都将陷入沉寂。 不过她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在花了几十年把这里里里外外地都看了个底朝天， 实在是找不到哪一个新鲜的角落之后， 她把注意力放到了来这里的人身上———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走进这里，叽叽喳喳地走来走去参观，那种新奇又天真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他们。 于是，少女开始琢磨怎样能够吓到这些人。 遗憾的是， 绝大多数人既看不见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她顶多只能在夜晚飘到偷偷绕过警卫进来的人背后，忽然掀起窗帘、吹熄蜡烛， 然后笑嘻嘻地等待他们的尖叫声，紧接着被警卫发现赶跑。 这里就像是漂浮着她的梦境一样，能够随着她的想法呈现出幻象，比如在大厅中间放一架钢琴， 把所有的桌子放满美味佳肴，或是在午夜复现出大厅里刚刚结束的一场舞会———可惜就像她自己一样， 这些似乎都是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东西， 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不过的确有人曾经看到过她， 也看到过她的舞会， 但这样的情况本身就很少， 而且大部分人并没有意识到她和他们不一样。 直到有两个小姑娘在花园里迷路， 之后看到她往窗外看的一瞬间———安妮·莫伯利和埃莉诺·卓丹在离开凡尔赛宫后就向媒体诉说了这次经历， 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 导致许多记者和游客纷纷涌入。* 其实她也很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哪怕这里的宫殿再华丽， 只有自己也未免太寂寞了。但可惜，那两个小姑娘看到她的一瞬间可遇不可求，为此涌入凡尔赛宫的人们没有一个看见她。 好吧，一切又回归了无聊。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她已经不再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执念。 相信我，在你尝试了一百种方法去吓游客之后，恶作剧也变得无聊起来。 1882年的这一天，凡尔赛宫提前布置成了大型宴请和舞会的场地。 女士们的裙子很漂亮，音乐声很动听，衣冠楚楚的人们觥筹交错，一切都很热闹，只是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觉得吵闹。 不过，当所有人都已离开，舞会的灯光次第熄灭，依然弥漫着薰衣草香水气味的空气中有被舞鞋惊起的尘埃静静漂浮，悠扬的华尔兹似乎还飘荡在水晶吊灯和金色回廊之中。 总算到她的主场了。 少女一拍手，灯火亮了起来。 长桌上摆上了鲜花、水果和葡萄酒———她对那些油腻腻的食物并不太感兴趣。 象牙钢琴出现在角落，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和穿着晚礼服的女人们开始在大厅中来来往往，人影幢幢间，华尔兹响了起来，从《春之声》到《蓝色多瑙河》。 让这些晚上刚跳过舞的人们，在午夜再为她跳一次吧！ 少女轻盈地走过大厅，很小心地避开了旋转的舞者和穿梭的侍者们———就像他们真的会撞上她似的。 她坐在了钢琴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闭上眼倾听。 即使听过很多遍，她还是很喜欢这首曲子，而且不知为什么，有种轻盈而亲切的熟悉感。 这时，竟然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 说实话，少女差一点就要从琴凳上蹦起来了。 相信我，如果你已经一百多年没被任何东西触碰过，你也会想跳起来的。 不过她一瞬间竟然让自己稳住了。 上帝，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事！ 看起来，似乎有人闯进了她的幻境，而且阴差阳错，居然看到她，而且能碰到她。 既然是这样…… 那肯定要来一点不一样的吓人恶作剧，才对得起这难得的机会嘛。 少女是怀着满心的期待，在转过头去的瞬间让自己的脑袋转了180度，看起来就像是正面也和背面一样——— 可那个青年竟然视而不见，径直将她拉了起来！ 少女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脑袋放空的这几秒里，青年已经将她拉近了舞池。 她想了想，把脑袋转了回去。 不然看不到他的脸，感觉怪不方便的。 转过脑袋来，她才闻到他身上隐约传来的酒气。 好吧，原来是个醉鬼。 不过，这位年轻人长得还算养眼。 和他跳支舞或许也不错。她有多久没和别人跳过舞啦！她都记不清了。 华美的旋律盘旋上升，大厅里的灯火骤然热烈起来。 层层叠叠的裙摆像风暴卷起雪浪般散溢开来，万千烛光如同熔化的星辰般洒在上面。冰冷的舞鞋与地面碰撞出水晶的声响，摇曳着金色倒影的大理石地板熊熊燃烧。 大厅里一对对相拥旋转的男女忽而贴近，忽而远离，仿佛丛飞的闪色蝴蝶。 一簇簇盛大的舞裙凌空绽放，空气摩擦得火花四溅，不断攀升的温度熏蒸着与本就弥漫的奇异酒香，越发蛊惑人心。 又一次牵着她的手旋转之后再度双手交握时，他摸到了她手腕上什么冰凉纤细的东西。但他没有在意。 在这样绮丽的舞会之中，在青年身上淡淡酒味的蛊惑之下，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两人的身体随着舞步而接近，脸庞也越靠越近，直至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金色的长发、湛蓝的双眸，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和凡尔赛宫里无数张画像海报一模一样。 她是……已经迷失在这里数世纪的幽灵。 绚烂如烟花之夜的灯光骤然熄灭，温暖的火光消失，美妙的音乐隐去，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切的欢声笑语和衣香鬓影尽数褪去。 下一刻，相拥而舞的少女倏忽不见。 尼古拉一个趔趄，撞到了指尖还残存着细腻的触感，眼前却剩下黑暗。 一切都是梦境。 睡梦最深、最深处的黑暗，仿佛有天使的挽歌拂过。 …… 尼古拉被凡尔赛宫的警卫粗暴地搡醒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神奇地从巴黎城里来到了凡尔赛宫，而且绕过守卫潜入了不对公众开放的王后剧院。 但他的解释没人相信，虽然他的衣服上还残存着淡淡的酒味。 警卫向他敲诈好大一笔擅自闯入非公共区域的罚款。 尼古拉只得把手伸进口袋———然后愣住了。 等到他交了足额罚款，离开凡尔赛宫之后，才在回城的电车上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链坠是一颗状如单边羽翼的异形珍珠，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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