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回了趟秦家,“我”的娘家。 秦苍业已经老得不管事,现在秦家由秦愫弟弟秦科主管。 金光瑶和秦愫成婚时,多少还算“高攀”了秦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三岁小儿也知,秦家的势,多亏了秦姑娘当年不顾反对,独具慧眼,因此不消说秦科对我多捧着了。 我二话不说,找到碧草,打发她去秦夫人的老家处理点事情。 碧草不明就里,但也不敢多言。我还差使几个家奴与她同行盯梢,秦夫人的老家在云南,这一趟山长水远,瘴疠丛生,我看她至少半年回不来,或者这辈子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呢。 若再有点空闲,我就尽着时间读从金家密室里翻出的一些藏书,看看有没有任何能回到现代的线索。 做完这些,我才又从秦家回到金家。 回来那天是个满月,天空墨蓝,冰轮高挂。 我坐在轿子看,掀开轿帘贪看,心里不由涌上好些关于月亮的诗句。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月亮,似乎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可你以为它照着你,它却又照着所有人。 矛盾啊。 我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远远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也没带从人,身形十分熟悉。 这一下我顾不上伤春悲秋,极目看去,发现他像是往红妆斜方向去的,不由打一个冷战。 红妆斜,在金麟台外围,是金家埋葬往生奴仆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金家到金光瑶这,说是同理心也好,做形象也好,对下人大抵和悦,但往上数几代,有的是把下人不当人的主子。所以那红妆斜里可葬了不少丫鬟仆妇的怨魂。据说下雨的夜里,从路边走过,能听到年轻女子隐约的啜泣。 所以这种地方,金光瑶大半夜去干什么? 我心里升起一股凉意,找个机会打发了下人,独自一个,也往那方向摸去。 快到红妆斜的时候,夜风都似乎凉了几分,我把脚步放到最轻,几乎不敢呼吸,结果就听到满世界都是擂鼓一样的心跳。 那些仆妇下人,高阶一点的能得到块墓碑,不过大部分,也就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包。幽碧的磷火在土包之间窜动,黑夜里时不时有野猫发情的啸叫。 我正头皮发紧,想着要不要回去算了,这时突然看见了金光瑶,他穿着便服,甚至没带帽子,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 我忙躲到一个坟茔之后,观察他们。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是金光瑶的声音。 “回禀宗主,幸不负所托!”另一个男声,我看过去,是个白衣男子,身形样貌,好归好,但也好的不出挑。 我突然知道这是谁了。 苏涉捧着一个小木盒,递给金光瑶。 金光瑶打开木盒,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向淡然的笑容突然也收敛起来,我看到他有着倒抽一口冷气的神色,继而,眼睛却又放出光芒来。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呀,”他感叹道,笑眯眯地把物品从盒子中拿了出来,“生死人,肉白骨,多少人魂牵梦绕。” 我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但猜到了:阴虎符。 这些日子我过得太好,而金光瑶也看起来太温柔了,温柔到即使我知道他的事迹,都难以相信他是会做出那样事迹的人。以至于我有意无意地忘了在我到达之时义城线已经完结,该是他得到阴虎符的时候了。 他对着月光,拿起了那枚小铁精。 我身边突然有阴风盘旋而起,一股寒意梳过脊背,就连不知在何处蛰伏的野猫,叫春声也猛地变得凄厉不绝。 四周的土包,里面开始有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咯吱咯吱,像是幼鸟想要破壳而出。 风更大了,方才的满月蒙上一层乌云,清明的星夜瞬间变得黑沉,树叶沙沙作响,如百鬼夜行的凌乱呜咽。 终于,有一个坟茔开裂,五只白骨的指爪从中探出,抓上了表面的黄土。 货真价实的,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很快,四五具躯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有的已八成白骨化,有的却是新丧,步履蹒跚,低声嘶吼,在这荒旷野地盘桓。 “宗主,真的,真的控制得了,”苏涉声音已经藏不住兴奋。 “相杀。”金光瑶下了简短而有力的命令。 说时迟,那时快,几具凶尸几乎没用什么反应的时间,立刻扑向彼此,互相撕咬,那种凶残,即使饥饿多时的狼群也不能比拟,直至将对方与自己都撕成碎片。 我腿肚子发抖,明明觉得寒意刺骨,可后背汗津津的,想跑,都抬不起身来。 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我扭头一看……居然是大双……她才新丧,身体并未腐烂太多,可因为被蛊雕吞食过,身上有多处受胃液腐蚀,皮肤受损,直接露出底下鲜红的肌肉组织,两只眼黑洞洞的,一只眼球垂下,在脸上迷茫地晃动着。 我吓得大叫一声,没命地往前一扑。 正扑到金光瑶的脚下……
第18章 世间从来蓬山万重 “宗主夫,夫人?”苏涉看见我,先发出疑惑。 而金光瑶看着我,五官依然俊秀,面上似乎是笑容,那笑容却不似我平时所见的亲切,底下有着阴晴不定的愠怒。 “苏涉,先下去,我会跟夫人解释清楚的,”他向苏涉笑道,却是不可置疑的语气。 苏涉不明就里,但既然这样,自然也不好多留,于是带着满脸狐疑,行了一礼,躬身而退。 “你……跟踪我?”苏涉离去,金光瑶脸色立刻冷却下来,沉声问道。 他上辈子,可就是死在这虎符上,所以看他把虎符收到一只袖子里,我一时急了,上去一步抓着他的胳膊道:“你别用这东西了。” 我的动作也许引起了他的误会,他以为我是想去抢那虎符,反手一拍,我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一块墓碑上。 我尖叫了一声,从墓碑上滑落,喉咙口一股甜腥,半天说不出话。 我看向他,他还是笑着,可那笑容仿佛,仿佛,一个马戏班的小丑,被人把笑容画到了耳根——几乎是一张鬼脸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与其说他拿到了虎符,可不可以说虎符拿到了他? 人常说仙剑法器,多有灵气。那么虎符这等物件,必定也有反面的一种邪性。 金光瑶走过来,神情动作,都有些说不出的变形。 我又疼又吓又委屈,夹在一种失望与无助中,不知怎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他本来拿手指来托我的下巴,这一下眼泪滴落在手背上,让他动作整个一滞。 他的神智似乎有点回来,看向刚才拍我那个掌印,在锁骨下边,黑青一片,高高肿起,眼神也不由露出些歉意来。 “阿素,抱歉,”他上前把我扶起来了,“我,我不知……不,不是故意的……” 我在瞬间明白了他结结巴巴的描述。 他本想说他不知道,可那也不是真的,他是有意识的,可作出的事情又不是平时的他。 平时的他,就算杀了你动作也特别温柔,绝不会这么粗鲁暴力的。 这就是阴虎符的作用,影响了你,却还让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决定。 难怪前世他拿了虎符,干出二次围剿乱葬岗那么降智的骚操作来。 我并不是常哭的人,可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此时靠在他身上,抽抽搭搭地道:“我不想让你用虎符,因为你会死的……诡道损身损心,此物更是暴戾非常,在我那一世所知道的未来里,你会死的……” 他抖了一下,然后尽量平静地道:“不用,我也是会死的。” 这下轮到我一怔,他便接着说下去。 “百凤山不该有蛊雕的,蛊雕是雷泽里的生物……有人把它赶到那里了。” 我一个冷战,说到雷泽,指向好像不言而喻。 “而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了,”他把衣襟敞开,我看进去,又多打了一个冷战。 他一边是新近的伤口,而另一边胸前,也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愈合得甚是毛糙。 “先前我问你,为什么要修瞭望台,你说了几点,都在理,却还有一点,当时被人打断了,”他说下去,“瞭望台,也将是我选拔人才的机构,不问出身问功绩,先前有几个修士,都是出身寒门,被我破格擢拔。” “而这一点,是最踩到那些那些人高门望族尾巴的地方。” “他们怎能容忍,贩夫走卒的子弟,青云直上,与他们对坐清谈?” “所以针对我的刺杀,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稍微停了一停。 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这些是我第一次知道,但这也侧面解释了,为什么原著里他用遭到刺杀做借口挟持蓝曦臣——他被下手过不止一次,蓝曦臣是知道的。 “我多希望,我有泽芜君那样高深的修为,就不怕那些宵小之辈,”他接着道,说到蓝曦臣,他眼睛都亮起来。 但下一句,又黯淡了。 “可惜,我终是半路出家……” “所以,”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狠厉起来,“我必须要这个,才能震慑百家,高枕无忧,保住自己,保住金家,你明白么?” 我有点蒙。 我以为既然我已经参与了这个世界,魏无羡没有暴露身份,还烧掉了聂明玦的头颅,本来理应能避免金光瑶驱使阴虎符。没想到,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老路。 我又想到观音庙的剧情,其实,在挟持金凌之前,我感觉蓝曦臣一度心软得要放过他了,他却搞出腹部藏弦挟持人质的一出。让我看书时觉得扼腕不止。 但是,理解他这个人,便可明白他走这一步的必然——与其把命运压在他人也许可靠也许不可靠的怜悯,他一定会选择自己来全面控制的。 所以,现在要拿虎符,一定也是他的不二选择。 他这种个性的人,是不能跟他碰硬的。 于是我擦着眼泪,道:“我自知没本事劝住你,你要藏下这东西,放在金家,总比放在别处安心,我也明白。可这东西真是凶物,目前形势都还可控,你用它也许得不偿失,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把它暂且收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用?” 看他显出几分踌躇,我又指着那边自刚才就彷徨徘徊的大双躯体,扶着他肩,轻声道:“你看她们姐妹,自小在金家长大,对你一直忠心耿耿……我们好容易把她俩从蛊雕肚子里剖出来,入土为安,现在你用虎符驱尸,让她们死后都不得安生,你心里真的好受吗?” 我们同时抬头,看向那边,那侍女没有命令,踟踟蹰蹰,在原地打着圈子,敛服略有些大了,此时垂下来,露出一边白皙肩头,两只眼睛黑洞洞空蒙蒙的,看着我们,没有神情,可又似有什么想要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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