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发,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唇,这样的气息,这样的温暖……他在又一次集聚起怅然前及时掐断了思绪。 “然后呢?” “什么?” “给我戴上这个,然后呢?” “然后……拖回狐狸洞去?” “……夫人竟然,如此豪迈!” “那些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说的?被狐狸精看上都要拖回狐狸洞去!” “……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赶紧拖吧!” “哎,那你也不能都趴我身上,太沉了!” “不是你说要‘拖’的?行,那就,借夫人半边力!” 东华半倚在小白身上,任她拽着手臂往前走,鼻间盈满她的香气,心中却泛起酸楚。他微闭了眼,将情绪遮掩,认真与夫人玩起了情趣。 滚滚受伤却是意料之外的事,特别是伤了眼睛这等重要的部位。折颜也说难办,毕竟伤他的凶兽受了混沌之息侵蚀,伤口恶化之下,恐怕以后目视都有妨碍。 东华在去救滚滚的时候便已知道了缘由,别人不知前因还罢了,他又如何能不自责?既然是他种的因,为何不是他来承担果?如果是报应、是惩罚,为什么不朝他来?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里,但微末疼痛无法掩盖心底的沉重。 他几乎是在折颜说出结论的瞬间便已做了决定,把自己的眼睛给滚滚。既已知道将会迎来什么,他何不好好为妻儿筹谋?还有什么能用,他并不吝啬。 折颜在震惊之余差点破口大骂,最终却不得不屈服于他作为父亲的坚持。 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多说,只让折颜别告诉小白和滚滚。 及至后来,小白在闯入碧海苍灵时为混沌之息所伤而生命垂危,东华的剖心相救便更为顺理成章。 感觉到小白的身躯毫无生气地倒在层层包裹的混沌之息中时,东华的心也随之跌落谷底。他一边为着天道的冷酷无情哀恸不忿,一边又为着自己任性引致的恶果悲凉不已,难道这就要夺走她的小白吗?不行,他决不允许!哪怕万中余一的可能,他都要让小白活下去! 彼时他与小白同样困于碧海苍灵的混沌之息中,除去自己别无他物,能拿什么去争?数来数去,唯有一颗心而已。 大劫将至,时日无多,他不想在这时功亏一篑。他能为小白剖一次心,第二次也没什么要紧,想到半心从此能伴着她天长地久,他觉得这比自己幸运。 也好,如此一来小白和一双儿女身上都有了自己的印记,即便之后他不在,也能代替他略尽心意。他这一辈子,总归不能做到为了妻儿抛却所有,这是他永不能弥补的亏欠。 尤记得混沌之劫来临的前夜,他在弥散六界的愁云惨雾中看到了这方世界的终局,也看到了自己的终局。 怀中的小白睡得很不安稳。 从五百年前滚滚出了事她便一直睡得不大安稳,她自始至终不知滚滚的眼睛被混沌之息所伤,而他将自己的眼睛给了滚滚,但为人母为人妻的直觉使她敏锐地感知到了气氛的不同,她一次次攥紧东华的衣袖,焦灼的温度隔着衣衫让他心伤。 便连他剖心为之续命的事,潜意识里她亦有所感应。有时小白会捂着心口问:“为什么感觉有点怪?”他问她哪里怪,她摇着头说:“不知道,就是堵得难受……”那不过是他纠结不去的不舍。 东华觉得,是他的私心与执念使六界面临危难,作为长久以来这方世界的守护者,他有些愧疚。然而更多的是不悔,也许从他们相遇的一刻起,心中的天平便有了偏移,她于他从来是不一样的,他愿意为了她做许多从未做过的事,他在争他们的缘分、他们的相守、他们的不离。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却不得不迎来分离。他当然遗憾,遗憾的是再不能亲眼看到所爱的妻。但他无法再任性下去,只因命运的漩涡已席卷所有,他的所念所想与六界的存亡交织在了一起。想要他们安然,便只有自己来做献祭。 小白似被梦魇所扰,她皱着眉哀哀地唤他:“东华……”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余下的日子不能陪她,东华希望她至少过得舒心。他封印了凤九的一段记忆,这段满含着伤痛的过往,经不住反复推敲与琢磨,那便让她忘了吧,从此不要再想起。如果可以,他甚至不希望她记得明日将至的远离。 他伸手轻抚凤九的脸颊,在她仍透着憔悴的面容上缓缓留下印记,从唇上到发顶,他用吻在描摹记忆:“……小白,保重!” ——永远到底有多远?也许是模糊了岁月的流连。 东华穿过穹顶的大洞,预备同混沌之劫同归于尽时,并未想到自己能有机会苟延残喘。而洞外空间别有奥妙更是他未曾想象。 混沌问他,欲归去否? 他在黑暗中沉默良久,心底一丝丝燃起飘摇的希望,又逐一被自己掐灭——他不能回去,只要他在,混沌之劫便不会终结,小白和孩子们的痛苦仍将继续。 怀着这样的无望在莫名的领域里游荡,直至被面前的这个“东华”唤醒。 他说,小白时日无多。 这是东华很久之前反复卜筮时便已得到的结果。此前他是不大给自己卜筮的,白白扰乱心神,但为了小白和狐狸崽们,他却不知做了多少次。 尽管如此,当一切确确实实呈于面前时,仍是他不能承受之痛。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这一天终归到来。 他不知怎么找到的回去的路,或许是有混沌和那个东华的帮助,但他已无心追寻,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小白带他去青丘看星星时说的话:“东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 从虚空踏入太晨宫似乎只要须臾,却又如走了亘古。 他恍惚记得,那个“东华”说,自己已经离开了十万年。原来十万年就是他的离开所留给她的极限,不过是区区十万年,他便要留不住他的小白。 胸口是压抑不住的悸动,残缺的心因感应到了亲密的另一半,跳得格外激越,却也使他愈加感受到了对方的境况,沉重的痛一波波地侵上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越过压抑着悲声的人群,身后起了一片惊讶的抽气声,几声犹疑的“帝君”响起,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耳边嗡嗡作响。 视野中是惯常的昏沉,但脚下的路却已在梦中描摹了千万遍,路的尽头便是他魂牵梦萦之人。 他一步步走近散发着熟悉幽香的所在,小白的气息有些微弱,却如黑夜中的明灯,照亮了他的路。 他无比清晰地“看见”她娇小的身子孱弱地卧在厚厚的云被里,轻薄得像一片羽毛,浑身沐浴着柔和的光华,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最后辉光。 滚滚和攸攸惊诧而哀恸的声音传来:“父君!您终于回来了!娘亲她……” 一条手臂从旁扶了他,折颜的嗓音里也含着痛惜:“东华,你这是从哪里回来?九丫头她呀,等了你很久!” 嘈杂的声音又要漫过来将他吞没,他皱眉低声道:“让我们单独待一会!” 等身边终于安静,东华坐到榻前,摸索着抚上那张久违的脸。她瘦了,原先饱满的脸颊凹陷了下去,连棱角都分明不少;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虽说看不到,摸着却有些涩滞,想是耗了不少心神,百般打理也无用。 他握上放在榻边的手,手有些凉。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那手动了动,稍后,一声微弱的呼唤便传了过来:“……东华,东华?是你吗?” 东华胸中一窒,声音在喉间滚了几滚方才溢出:“小白,是我……”他紧了紧攥着的手,身体却略略侧过一些,以防让小白看出异样。既已瞒了许久,此时更不必让她知道。 “你去了哪里?叫我好等……东华,你离我近一些,我看不见你……”她的声音飘渺轻忽,仿佛随时就会消散不见。 东华从中听出了异样,他颤抖着拂过簌簌而动的长睫问:“小白,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却还在安慰他:“最近约莫是时令不好,总是有些模糊,可惜没法看清夫君了。”她顿了顿又说,“我真怕,真怕等不到你……东华,别再扔下我……你再陪陪我,也许,不用很久了……” “不许这么说!”东华再也忍不住,伏身将她揽在怀里,滚烫的泪无声地落在她漫着幽香的衣衫上。 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别伤心……我真高兴你回来了,孩子们都挺好,你不在他们都很懂事,就是想你,我也想你……你要抓着我的手,这样我才不会害怕……” 她像终于得偿所望的孩子絮絮倾诉着支离的快乐,孰不知听的人只有更心碎。 “不会的,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他竭力克制着嗓音中的哽咽和心口难遏的疼痛,此时他倒庆幸小白看不见这些。 “小白,你累了,睡吧,睡醒了我带你回家。” “……去哪里?这里不是家吗?”小白的声音听来有些含糊。 “去我们的家。” “你和我一起吗?一起就听你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却仍不放心地强调,“……要一起哦,东华!” “好,我们一起。” 东华感觉到怀中人的双臂渐渐放松下来,头靠在他肩上,身子缩在他胸口,她陷入到昏睡里。可即便如此,她的手仍攥着他的袖口不放,似在警惕又一次的远离。 他调整姿势,让怀中人睡得更舒服些。待到确认她已睡熟,这才单手结印,从身体中引出一团莹莹紫光,缓缓封入小白体内,又抓了她的手徐徐输入些修为。一番操作之下,小白的气色缓和了两分,梦中略微踏实了些,反倒是他自己,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不见一点血色。 东华偎着她,蹭到额上亲了亲,喃喃道:“小白,你再等等我,我们要一起……” 他们的温度交融在一起,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又有置之度外的缱绻,像绝地里开出的花,浓烈而绚烂。 ——永远到底有多远?是心心念念拥你入怀的沉眠。 滚滚和攸攸在第二日等来了父君。 东华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手中摩挲着一件经年的木头狐狸摆件。 时光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一切都尚未开始,狐狸崽们陪着父君在书房消遣,下一刻娘亲便会端着点心进来,一边摸摸勤奋的滚滚让他歇会,一边又拽住顽皮的攸攸不让她闹腾,当然最重要的是挑一块最好的点心送到父君嘴边。 “父君,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娘亲她……”滚滚和攸攸到底要沉不住气些,知道娘亲不大好,不知父君待要如何。 东华并未回答他们,他转头望着门外,似有什么景色吸引了目光。 “……混沌之息……近来可有出现?” 语声骤然响起,滚滚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躬身答道:“自前次父君清除六界混沌之息以来并无异动。天君与我已多加关注,四海八荒中也有巡守之人,父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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