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凤九咬着唇站起后退两步,却又未走,她肃着脸盯着那片刺眼的白,胸口起伏了好几下,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抱着手臂点点毫无知觉的东华,低低道:“本帝后就算做做好事,把你送回去,免得着了凉还得麻烦我!” 她神情嫌弃、动作却小心地扶着东倒西歪的老神仙回寝殿躺下,又瞪着他敞开的衣襟看了半晌,方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遂下手颇重地拉起云被,将老神仙裹了个严实。 殿门轻轻阖上。 叫被子束缚了手脚的人不甚舒爽地翻了个身,却对着墙勾起了唇:“居然未成,夫人定力见长!” 他轻咳了两声,似觉得有些冷,到底还是埋在云被里睡去了。 第四日—— 昨晚凤九尚在得意,面对东华自己竟然能够及时收手,不得不说,只要有决心还是能有长进的! 然而早上醒来,对于整晚都梦到东华用各种语调唤“夫人”还这样那样的人来说,所谓的“壮举”就是个笑话。 凤九揉揉桀骜的头毛,拍了拍还有些迷蒙的脑袋,试图将他浅笑的薄唇、微凉的指尖、半掩的胸膛、荡漾的发丝并着绕梁不绝的低沉嗓音一同甩出去,然而收效甚微。 这叫什么事?你这色迷心窍的狐狸!给我清醒点! 她赌气似的去园中练了一趟剑、耍了两套拳,又灌了半壶茶,好不容易压下脑子里那点绮思。 平心静气地指挥着仙侍仆从收拾各处,平心静气地安排了三餐饮食,平心静气地翻了话本子、描了花样子,她自觉调适得不错。 却被放课回来不久的安安一句话乱了方寸。 小娃儿扔下课本,踢踢踏踏在各殿跑了一圈后,举着啃了一半的李子来拉凤九:“九九,九九,爷爷不舒服!” 凤九笔下一歪,好好一张一团富贵生生多了条尾巴。 啧啧,我说什么来着?叫你胡天胡地乱来!要没人管着,早晚整出事来! 她把笔一扔,抬腿就往寝殿去,一路走一路急急问道:“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本是寻常问话,谁知安安竟然十分犹豫:“唔……好像,好像是头晕……” 凤九脚步一顿:“好像?” “是,是头晕,但有没有其他不舒服也说不好……”小家伙眼珠一转,自认为答得滴水不漏。 凤九收回将将跨出去的脚步,狐疑地眯眯眼:“哦?你怎么知道的?” 安安第一次觉得九九圆溜溜的狐狸眼瞪起来也挺有威势:“……爷爷说的。” “他到底在干嘛?” “……喝茶。” “爷爷许了你什么好处?” “……两个糖狐狸……” 一大一小你看我我看你。凤九不屑地撇撇嘴:“安安,想想糖狐狸是谁做的!” “……九九,我错了……” “嗯,认错还算及时,比你爷爷好多了!”凤九点点头,慈祥地摸摸娃儿的脑袋,“去洗洗你的小爪子,准备开饭。” 安安颇觉对不起东华:“那爷爷呢?” 凤九挑起眉:“他不是喝茶么,索性喝个痛快!” 她在心中戳着小人暗想,让你使美人计!现在还用苦肉计!哼,本帝后便来个将计就计! 这么一拖便拖到了月上柳梢,夜阑人静。 凤九辗转于榻上,不肯承认是在惦记未再出现的老神仙。 是被看穿用意无颜相见了?按说不会,他何时这么面皮薄?总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想及此,她心神不宁地坐起,草草披了件外衣,趿拉着鞋子就要去瞧。可抬腿走了两步,又有些犹豫。 ……难道又是老神仙的连环计? 凤九在房中焦躁地兜了几个圈,安慰自己在这太晨宫中出不了事。权衡再三后决定,既已忍到现在不妨再忍一忍,免得前功尽弃。 但心中疑窦未去,总觉难安。 见龙门衣架上搭着东华的一件外氅,凤九一把扯过团成一团,忿忿地拍打了好几下:可恶,真可恶! 第五日—— 凤九觉得这样的日子不是在惩罚东华,反倒像是惩罚自己。 描了个得意的妆容,她十分自然地问:“今日插珊瑚玛瑙鎏金步摇可好?”预想中的那句“小白,你怎么打扮都好看”并未如约而至。镜中的美人忽然失了兴致。 试着炖了美味的鱼汤,她顺手盛了小半碗:“来尝尝这鱼汤鲜不鲜?”声音散在空落落的厨房里,连小火咕嘟嘟的炖煮都有些冷清。筷子不用忙碌地夹起刚出锅的菜肴来投喂某人,精心准备的食材也不用承受某人突如其来的荼毒,可这样的清闲却意外的苍白。 凉亭中放着新鲜的瓜果与袅袅的白檀,如今他翻不得书,他俩便相偎着说说话。自他回来后她一直乐于做这些事,原本能勾起回忆的每一处,都成了她重拾欢愉的源泉,曾经难熬的时光流水般飞逝。 好不容易找回相伴左右的亲近,做什么事她都在不自觉找寻那个身影。 “硬气”了四日的凤九晓得,其实说起来,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生东华的气。 三十万岁与三万岁总归是不同的,年少时世界黑白分明、非此即彼,觉得相爱的人更应无所隐瞒、相互迁就;要等到历了些事才逐渐明白,有时不分对错,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即便是相爱的人也仍是不同的两个人,若要走得长久,理解比改变更重要。 这么多年过去,她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他的选择,这是年少时的她做不到的。 而要说生气,她气的不过是东华明知她能理解,却总是选择独自舔舐伤口,甚至剥夺了她为之伤怀的权利。他将她看得太重,又将自己看得太轻。 但设若身份错置,凤九却不能说,自己能否做出更优的选择。 正因为懂得彼此,心才格外痛惜。她想对东华说的不过就是这句,我最心疼你。 天色将午,这人还不见踪影,想想也是狠心,连着几日将自己耍得团团转却始终不发一言,他明知她想听什么! 要说放任不管,昨晚恐怕已是极限。见不到他,她总疑心是不是有了变故,心中似有万千虫蚁啃咬,不得静心。 凤九跺跺脚,也罢,权当是她探望几日未好好进膳的夫君,可不是认输去。 轻手轻脚摸进寝殿,那人还在床上躺着,殿内十分安静,她悬着的心略微放了放。 坐到床边,见他面朝里侧仍旧没有动静,凤九不禁摇头,以他的修为如何不知有人进来,亏她还想着怕他有事,这不理不睬的,倒跟她置上气了? “你这人,忒没道理!我原不过就是让你认个错,说句好听的哄哄我,怎么就这么难!”她伸手在他背上一推,也未使什么力气,却不想将他身子推得一歪。 凤九望着他有些别扭的姿势,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她搭着他肩膀凑过去细看,却发现他脸色白得过分,唇上发绀,呼吸凌乱,全身紧绷似在隐忍什么,伸手过去更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手冷汗。 凤九一惊,扶着他的肩膀抱到自己怀里:“东华,东华?你哪里不舒服?” 怀中之人拧着眉双目紧闭,指尖抠着掌心,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你等我,我去叫人来……”凤九早把此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只手将她拉住,喑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小白,别走……我,我有点疼,你给我揉揉……”他将她的手合到胸前,声音中含着虚弱与恳求。 凤九盯着手按住的地方,眼眶中有泪珠在打转。她知他为滚滚失了眼睛,又为自己分了半心,原以为隔了十万年归来总该有所改善,见他面容清癯也只当是少人呵护之故,所以此前才会纵着他不吃药调理。原来,竟是旧伤未好么? 东华未与她细说混沌之事,她哪知混沌之劫与他的渊源,又哪知混沌之地、时空皆无,进入混沌之境的人虽不会增长实际年岁,但原本的状态并不会改变,十万年前离开时什么样归来仍是什么样,于伤者而言亦不会因隔了十万年便有骤然痊愈的功效。 此时,凤九小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顺势缓缓按揉,良久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凤九忍着心中酸涩,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珠,柔声问道:“你时常躲着我这样吗?” 他眼睫动了动,眸子深深望过来,仿佛还能看见一般:“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更怕你伤心……” “可你这样我只有更担心、更伤心!” 东华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那里有两行湿湿的泪痕,他歉疚地低语:“……对不起,小白,没能早些告诉你是我不对!我从未觉得你不够资格与我并肩,而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我一刻也不想与你分开,小白,我说过,到死你都是我的妻子!” “不许你说那个字!不许说!”凤九啜泣着捂住他的嘴。 他将她的手再度压回胸口,面带疲色地闭了闭眼:“好,不说,别担心,没那么严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小白,你别生气……我有点困,你陪我躺会儿……”他的声音有些含糊,越说越低了下去。 凤九的一只手被他微凉的手掌包裹着,手掌下是胸腔中有些沉滞的心跳。她抿紧唇,用剩下的一条手臂更深地拥住他,脸颊贴着他的额角,双目熬得通红。 转过一日,太晨宫上下惊喜地发现,帝后与帝君的冷战结束了,她又恢复成那个对帝君捧在手上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夫狂魔,那叫一个心意相通、有求必应。 一十三天又晴空万里了。 作为现场围观第一人的安安几乎每天都要被所见所闻震撼到怀疑人生,毕竟爷爷虽然眼神不好也是这么大一个神仙,九九却总把他当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病娇,走路要扶着、吃饭要喂着、发呆要陪着、睡觉要抱着,他这个三千岁的宝宝也是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自己玩耍、自己睡觉的好吗? 可他若是想不开跟九九表示不满,九九立时就能点着他脑袋唾弃:“这么大个孩子,怎么还跟你爷爷争宠呢!” 什么什么?九九,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逻辑有问题吗? 安安觉得自己在太晨宫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小透明。 他跟惯例前来定省的父君说到自己的委屈,父君了然地摸摸他的脑袋:“还是历练得少啊,父君早就习惯了!”一边的姑姑还幸灾乐祸地直点头。 安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郁闷了。 他想回家。 中秋节宴终于重新提上了日程。不过,帝后优先考虑的仍是帝君每日的起居饮食。 “今日想吃什么?”凤九娇柔的声音如拂面春风。 “唔,月饼。”东华假装思考了一下。 “这是中秋时候吃的,再忍忍,马上就到了!这次我准备多做几种馅的,还用上了桂花,看你喜欢哪个。桂花酿也有,不过你不能多喝,倒是可以尝尝桂花糖芋头。”凤九尚且未意识到东华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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