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拿准了主意,旁人也无话可驳,只得照法子办了。 当下里,贾环偷偷寻来钱槐,到底还是将探春定下婚事,原是南安郡王府上的小公子一件,报与赵姨娘知道。 且不论赵姨娘如何欢喜,又如何翻腾,终究前头王夫人早打发人与庵堂的人说明白了:每日里寻两三人看住她,昼夜不停,不许她再生事。 措施在前,庵堂里的人也知道贾家虽不许她们苛待,却也没怎么留神照料的意思。平日里好声好气,严加看守,这会子一见她翻腾起来,就立时寻了麻绳,将人捆了放在佛前,昼夜念经做法,只说她被魇着了,必要清心静神方可云云。 终究捏住了赵姨娘,没让她兴出风浪来。 凤姐却寻得机会,当日做出个听到消息的模样儿,就拿着账本子匆匆寻到王夫人屋中,将账本摊开来,细细与她分说里头的藏掖之处,又跪下来含泪道: “都是我年轻糊涂,辜负了太太看重,竟没留神到这账本,白叫那一起子贼胚子得了便宜,兴风作浪的,无所不至!这府里却越发困窘,上头下头的许多人都受了委屈!” 王夫人听了一回,粗略估算着这里一年各人总有三四百的亏空,虽说她自千金小姐做起,到了如今大家夫人,并不十分将银钱放在心上,却也深知这里的要紧,当下也变了脸,冷声道:“好!好个库房!我瞧着,竟不是咱们家的库房,倒是他们的!” 说着,她胸膛起伏了几下,一手拉起了凤姐,沉着脸道:“岂只是你,就是我,还不是叫他们糊弄了这么些年!原说着都是正经的旧仆陈人,断然能放心的,谁知他们倒另有盘算。好人不肯去做,倒要去做贼!” 那凤姐听这话有门,心中越发称意,忙凑到跟前来,低声道:“太太,到底有神佛瞧着,终归查了出来。如今这钱富、林荣他们四处,正经蠲了差事,将他们抄检一通,再打发出去,岂不好?一则收了贼赃,原是该当着,二来也能俭省,就是旁人见着,也是个整肃!” 第249章 揭发 王夫人却有些迟疑:“咱们家素来宽和待下的,逼勒太过,叫人没了活路,又有什么意思?” “太太,小事也就罢了,这十来年的内贼,怎能轻易绕过?”凤姐轻声道:“旁人要是知道了,都学着这么来,咱们家再是家大业大的,也支应不起来的。二来,这些人内贼都做得,还不知外头怎么欺男霸女的。与他们宽仁,也未必是好事儿。” 王夫人沉默了半晌,也只得点头,又疑心另外几个账房的人,因问道:“他们同在一处做活,就半点不知?” “这水至清则无鱼,休说太太,就是我,常日里也有些疑心。自是既派了差事,总归要粘着一点半点的,不是太过,咱们也就松松手做罢了。”凤姐着意劝道:“就是朝廷里,也是一样的理,再是□□,也难免有个人情世故在那里的。” 这些个事,王夫人自然也明白,垂头细想了一阵,就道:“也罢,就依着你。只是终归留一些余地,没得闹出大事来,大家面上也难堪。” 凤姐听了,便笑道:“他们一般又有月钱,何况都是个心明眼亮的,自然能买卖田宅增殖起来。只是太太仁慈,咱们就使他们掏出八成的贼赃,也就是了。” 见她这么说,王夫人便点了头,因道:“也罢,把人叫过来,再把赖大叫来,总把这事料理了才好。” 一时叫来赖大,拿着账本着实问过了他。 那赖大忽得撞见这等事,自然无话可说,垂头应下了事,心里却只觉晦气。待得那钱家、林家两个到了,也是哭嚎求饶过的,只事情在前,实是辩驳不得,终究摊在那里,被捆着拖了下去,待事情料理了。 旁个且不论,只赖大过去料理,少不得被钱家、林家两处吵嚷哭求。可是这里当家的男人被捆了,又是现成的账本放在那里,实是求饶不得,却也哭求着宽限几日,也好筹钱。 赖大瞧着也有些不落忍,本就是常有见面的人,只得道:“我倒罢了,休说宽袖几日,就是一二个月也不值什么。只是你们得罪了二奶奶,又有旁人铁证送上,现说着只要八成,这三五天也就罢了,再要拖延,实是不能的。” 两家虽是哀哀欲绝,百般无法之下,也只得认命做罢。 里头钱家也还罢了,独有这林家,赖大实是有些捉摸不透,又见着林荣家的虽也是哭,瞧着形容神色却还是镇定的,便着意点拨两句: “那钱家不必说,原那就是前头赵姨奶奶的亲戚,连着他儿子都是环三爷身边的,一时逮到机会,自然要下狠手的。你们家原与他们没干系,不过得罪了二奶奶,过去正经赔个罪人个错,从此以后改过了,你们家又是极能干,有见识的,还怕什么!” 林荣家的听了,有些雾蒙蒙的泪眼忽得闪烁起来,却在下一刻又滚下泪来,只哭道:“赖总管好意,宽限我们这几日,已是天大的恩德。我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二奶奶,必会过去赔罪认错,从此只认二奶奶的吩咐,旁的一概不敢张口了!” “你知道就好。”赖总管心底也是明白的,既是跟钱家一起被收拾,又是一般的狠手,大约这林家也跟那赵姨娘贾环两个有些粘连。只是钱家也还罢了,原是撕扯不开,林家却还是有些门路可以走的,提点一句两句,好不好的总留一条路,往后也好见面哩。 他这一走,林荣家的三个儿子立刻围住母亲,又焦急又埋怨,一面牵挂被捆起来的老子,一面又心疼要掏出的银钱,不免有些怨恨。 也不为旁个,这林荣一家子,凡有大小事体,都是听着林荣家的这一个做母亲,做妻子的来的。内里也有个缘故,这林荣家的往上数三代,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后面犯了事,她父亲方做了奴婢。后头兜兜转转,入了贾家,她却是读书识字有见识的。 这么些年过来,凡是林荣家的说的,无有不应,凡是林荣家的做的,也都样样妥帖。也是为此,哪怕他们总觉得贾家未必到了那地步,也都听了这话。 谁知,贾家如何,现在还没瞧见,自家倒是要塌了天。 林荣家的却极镇定,淡淡道:“纵然掏了这一笔银钱,又怎么样?咱们家终究被放了出去,那也是值当的。剩下那么些银钱,也够咱们丰丰富富过一辈子了。” “阿娘!”三个儿子听了,脸色变了变,正要再说。 却听林荣家的回头一看,他们三人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下了,惴惴着没有言语,只听得两句话:“怕什么,这一笔银钱,咱们未必要出那么多。” 这话又怎么说? 三个儿子里,独有林贵儿心思最灵活,一听这话,自己再想了想,忽得狠狠一拍手,连声道:“是,阿娘说得在理,如今咱们家既是要脱身出去了,何必再给那环哥儿使唤?只拿了这一桩事,讨二奶奶一个饶过,总还能的。” “你说得不错,却直了些,不懂得做事。”林荣家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帕子,慢条斯理着擦干脸上的泪珠,原本因着年华老去而失去许多秀色的面庞,却忽得生出一段光彩来:“还要瞧着,看着,学着些儿。” 到了下晌,黄昏西下,这林荣家的瞅准了空档,走着小路避开人,悄悄到了秋爽斋,拿了银子说了好话先求了小丫头,请侍书出来见一面。 那侍书见着她,着实打量了两眼,纳闷道:“你是哪个,寻我做什么?” “侍书姑娘,我原是林荣家的媳妇,如今有环三爷的要紧事,须得见三姑娘。”林荣家的也干脆利落,一句话就将事情说明白了。 这侍书原是探春身边得力的心腹大丫鬟,自然也有些见识才干,原听得林荣家这三个字,她还皱了皱眉头,张口要拒绝的,一听后面环三爷,立时变了脸色,瞧了左右两眼,就拉着她往里头去,一面嘱咐道: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告诉了姑娘,再叫你进去。” 这却是要打发了旁人,好做事的意思了。 林荣家的见着这光景,虽是一味垂头低眼安顺应了,心里却又将探春高看了三分:就是身边的丫鬟,也是八面灵通,有见识有手段的,何况这做主子的。 果然,她等了一盏茶不到的光景,就被侍书招到里头去,一路上除却一个翠墨,旁个人一个也没见着。到了里头,那侍书只与探春回禀了一句,就悄悄退到外头,闭门守在外头去了。 一应行事,都是行云流水一般,不见半点烟火气。 探春也只是坐在上首,着实打量两眼,就道:“坐吧。” 林荣家的却没有应话,反倒直挺挺跪下来,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两只眼睛犹如活泉水一样,泊泊得流出满脸蛮襟的泪来,口里却一丝不错,说得极简断: “奴婢做错了许多事,不敢领姑娘这一声坐,只盼姑娘能念一念我们家为三爷做事,好歹给我们家一个活路!” “他叫你们做了什么事?”探春神色冰凉,盯着林荣家的,冷冷道:“收了泪,好生回明白了!” 那林荣家的早有准备,且将自己所求,并为贾环所做的种种,尽数回了明白,又有钱槐可能做的那些个事,凡她知道的,也尽数说明道清。 这一通话,从头到尾,饶是林荣家的有口才,着意简短,也足足说了两盏茶有余。.七 探春本是心中有数,但在听到这些事后,也是气得脸色铁青,脑子嗡嗡作响起来——贾环比她所知的更坏了十倍!这些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模样儿,纵然是杀千刀的小人,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家正经的世袭国公府,父亲酷爱读书,教导严苛,嫡母也是温厚,总归都是规矩礼数里行事,偏他却养出这么个脾性来。难道这就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想到这里,探春心里一阵心酸无力,差点就要滚下泪来。 只是眼前这个林荣家的,她实是信不过,又想着自己的体面,终究都忍了下来,反倒淡淡着道:“你如今说这些,又要求什么?我不过是个姑娘,原做不得主的。” “只求姑娘往二奶奶跟前说个情,好歹宽限我们一些时日——那账本里的亏空,数额是在那里不假,可这么些年,我们或是求人,或是自家有事,早花用了许多钱,实是艰难。”林荣家的哭哭啼啼,做出模样儿来,旁的一概不提,只说银钱的事。 探春见着,想了半日,才道:“我做不得主,也说不得这话,正经有用的,还是二嫂子——放心,我让侍书带你过去,你把这些事都说与她听,她原是个爽朗大方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两句话说罢,她也不等林荣家的怎么哭求做戏,先叫来侍书,命她将人带到凤姐处,又道:“就说我说的,请二奶奶只瞧在我们素日的好上面,也想一想后面投靠的人,略松松手,果然能给环哥儿一个教训,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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