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都还是从前的脾气,老爷再是逼勒,我也不肯读书做八股的,一派陈腐之气,纵有几处少有悦目的,也抵不过大略的。再有姊妹人等,虽说男女婚事,人伦大礼,争奈不得,我也多是不肯理会,多半到了最后,也就叹几口气,伤感些年月,径自过去了。 哪里像如今一般。实话与你说了,有一日我做了个梦,原是自己照镜子,可越瞧,越觉得镜子里的人竟不是自己,倒似个变化的妖怪,越发心惊起来。回头猛地警醒了,浑身早就寒湿冰凉了,方知道是个梦。” 说到这里,宝玉自己都有些闷闷起来。 见他这样,黛玉也心里有些酸软,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劝慰: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你虽是为了自己的心,方劳神费心,去做原不肯做的事。但未必不能为了自己的心,不再去做那些不肯做的事。你我本也就是天底下寻常的人,寻常人做寻常事,又有什么不好的?” 见两人说得细密熨帖,紫鹃悄悄退了下去,听凭他们说些私密,自己却不免寻思今日平儿种种言语。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大约这一桩事,还有些旁的细故:后面倒要留意留意凤姐那边的事了。 紫鹃这里思量着,却料不得凤姐一改最近的安静,这一桩事做得雷厉风行。 前头钱家、林家两处蠲了差事,后头又引得两家人争来状告,虽减了好些银钱亏空,却又拔出了三个人来。那账房里头,本就只有六个人,分管各处的。如今六个去了其五,王夫人不免有些迟疑。 凤姐却十分坚持,着实劝说。先将如今府中内帑不足提出来,又将这些个人各有账本的不好之处讲明,到底劝说王夫人比着林家钱家两处的法子,一时都蠲了差事,勒令添补亏空,后头打发出去,以作惩戒。 底下的人瞧着,自然更添了惧怕,但眼见着肥差有了出缺,不免也动了心思,好些个素日以为有些体面的,或是本就沾着边的,便有意送个礼儿怎么的,好求得这差事。 谁知凤姐早有打算,除却前头出告的两人外,只又添了一个贾芸,且将里头的事总揽起来。凡有什么亏空,众人一概填补过去,若是亏空太多,便比着前头的例而行。 另外两个差事,她却劝王夫人减了去,一则少了人浮于事的麻烦,二来也是俭省些银钱。 王夫人斟酌了半日,少不得往贾母跟前告诉。贾母听说,却觉妥当:“固然祖宗的例不好改,如今府里不比当年也是有的,该俭省的,自然俭省些为好。二来,这等事,原就要赏罚分明,你这样做便很妥当。何况,那芸哥儿我也听过两耳朵,倒是个孝顺孩子,又是自家亲戚,能帮衬帮衬,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有了贾母这话,王夫人方放下心来,虽然到底宽和了些,大抵却还是比着凤姐的话,照着行事。 如此一来,事便成了定局。 前头贾环知道消息,还百般盘算,打量着往各处告诉求情,纵然蠲了差事还了亏空,总归能留下钱家林家两处的人,好做使唤。如今瞧着这光景,他也不免心惊肉跳起来。 当即去寻探春。 探春却不肯见他,只打发侍书送去两句话:“昨儿林荣家的过来,说了许多事。非但我,连着凤姐姐也尽知道了。” 这两句话落下,侍书原是得了探春吩咐,转身就走。 那贾环本是晴天霹雳落在头顶,整个人都听得愣住了的,但瞧着侍书离去,却也立时跳将起来,一把抓住衣袖,从脸色到声音都变了:“三姐姐只说了这一句话?我不信!” “三爷!”侍书年岁更大些,又早有预备,当即狠狠一使劲,便甩开贾环的手,低头冷冷道:“我们姑娘就是这么说的,一个旁的字都没有多说。您要是不信,倒是问问自己,前头怎么做得出?料想我们姑娘做的,只怕还不如三爷说的做的得一半呢。” 说罢,侍书猛地掀起软帘,又狠狠往下一摔,径自走了。 贾环本是要拉住她的,或求告或威逼的。偏她本就站在帘子边上,如今一甩一掀一摔,身形早就转到外头去了。他气得脸上都红了,暗暗咬牙:一个丫头,也敢使脸色!但等着他赶出去,那边侍书提着裙子快步而去,早已到了院门口。 两人一个站在帘子外,一个站在院门外,后头的那个回头看一眼,没有多说一个字,扭头走了。前头那个倒是想要叫嚷,又瞧见院子里的丫头小厮并婆子们探头探脑往这里看,不得已又扭曲着脸硬是把话咽下去了。 然而,后头的事,比他预想得来得更快。 前头他使着钱槐,漫洒银钱,往来联络,又借着凤姐积攒下的怨恨,着实结交了一批人。如今凤姐借着林荣家的告密,顺着藤儿摸着瓜,或是打击报复,往这些人的差事上挑刺,或是吹风引火,往这些人的私密话说的到处都是,又有借机使力的,挑着这些人的亲戚做筏子。 也不是日日都如此,三不五时做一件,偶尔挑拣出一个人来做法。 前头众人还不知道,只这么做了两回,又使旺儿等心腹传出风声,不过四五日,也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众人想着林家钱家等事,凡得罪了凤姐的,自然存了三分小心,五分心虚。 纵然里面也有几个素来有些体面的,比如王善保家的,但时移世易,如今邢夫人声势一日不如一日,纵然有个婆婆的体统,当家夫人的体面却被削得只剩个架子。何况她治疗许久,依旧有些眼斜嘴歪,口齿不清,越发跌了士气。纵然不肯去凤姐处求情赔罪的,也悄悄收拾了自己,不肯轻易得罪人了。 凤姐连日来得了许多礼物,又有好些求情告饶的,自然也是志得意满,虽然还瞅着邢夫人那处,不肯出面料理事务,但早已收拾了大局,平定了人心,一扫前头为邢夫人辖制的灰心,重又立起旗帜起来。 那边贾环眼睁睁瞧着仇人得意,自己却是损失惨重,岂有不怨恨的。只是如今他身边无人可使,纵然是咬碎了一口牙,也只能硬生生忍下去。 可这一腔怨恨之情,不免比先前更浓烈了十倍,又隐隐将及探春这里。 偏就在这个时候,贾兰的府试也有了结果。 他虽落在后头,是倒数的几个,但年纪既小,旁人也只有称许的。贾母、贾政等人知道了,想着子孙成器,一扫旧年隐隐的忧心,自然欢喜不尽,着实夸赞了一番,又赏了许多东西,方使他回去歇息。 满府上下人等,瞧着贾兰虽似不如宝玉、瑞哥儿两个,说来也是不差,不免将素日慢待的心去了小半,连着李纨也多了些尊重。 可如此一来,众人比着手指数下来,贾琏不必说,原也不是指着读书这一道儿的,自然有爵位可袭的,便是从武,也多过从文。东府的贾蓉,亦是如此。另有一个贾蔷,争奈早已搬了出去,论亲戚也到底远了些,另外置房舍去了,也不论。.七 倒是将个贾环更显出来。 这里又有一个缘故,单单贾政这一脉数来,自去了的贾珠起,都是读书上进的,偏他却落到后头,比不得嫡兄也还罢了,连着侄子,亲戚家的哥儿,都也不如。兼着近来众人从凤姐的行事里,瞧出他的阴私手段,不免更嘀咕起来。 第252章 督促 在这样的议论里,不过三五日的工夫,贾环就发觉自己屋里的小厮丫鬟人等,做事越发渐敷衍起来。虽还不敢叫板吵嚷,起居服侍等事也是照常,但凡是打发他们去做什么,却一日比一日不遂心。 除此外,赵家林家两处一去,虽然前者还有几门亲戚,但也避贾环不及。一圈折腾下来,他倒越发成了个孤家寡人,无人理睬了。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下来,贾环这两年的顺遂一扫而空,仿佛又重回到赵姨娘事发那一阵。饶是他也算有些经历了的,到底年纪还小,不免又气又急起来。 既是急了,自然抓耳挠腮,百般寻破局的地方。他又只那么些个人手,不多时就想到了彩霞,见她迟迟没有踪影,越发起了疑心,平添了迁怒怨恨之意:怎么这样的事,你都不与我通知一声?何况太太跟前,你也是说得上话的。可见也是个趋炎附势的贱种! 既存了这心思,后头贾环好容易搭上彩霞的线,两人约到僻静处说话时,不免趁机发作了。非但着实辱骂了一通,还动手打了几下。 那彩霞本就存了他意,经了这一番作践,纵然还有些许眷眷不舍,这会子也真个有些看破了。当下里痛哭一回,掩面就要走。 贾环本就焦躁,见着这光景,越发心头火起,又素知彩霞已是将身子给了自己,多少有些底气的,当即几步跑过来,抓住了人就要再发作。 就在此时,忽得有人叫道:“你要做什么!” 贾环并彩霞都是一惊,也顾不得撕扯,都扭头看去,却见彩云正从远处赶过来。7K妏敩 她一面提着裙子跑将过来,一面嚷道:“快走!不然我可要叫人了!” 贾环心思急转,却还有些不信,甩开哭倒在地的彩霞,就要往彩云那里奔去,意欲辖制了她,再做打算。谁知彩云早有防备,一见他来,便停下脚步,张口就叫嚷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 她年纪又轻,又是女声,这会子放开嗓子叫嚷,端得又高又尖,直能撕破人的耳膜。连着贾环都被这声音惊得脚步一顿,何况这里虽僻静,贾家仆役人等却着实不少,外头甬道里自然有听见的。 不过片刻的工夫,就有人在外头应和道:“里头出了什么事?” 有这一句,贾环扭头就跑,一面跑,一面还扭过头看彩云彩霞两个,心里暗暗发狠:两个贱蹄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叫你们好看! 那边彩云也不顾别的,赶着过来扶起彩霞,又匆忙拿了帕子与她擦拭,自己却红了眼圈儿,流下两行泪来:“我的姐姐,你这是何苦来的!” 彩霞泪湿满脸,一张秀脸几处破皮青紫起来,虽有彩云搀扶,也是使不上力气。偏就是这样子,她却还是扯了扯嘴角:“再苦,也是自己求来的,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点一点吐出,分明泪如滚珠,声音却一寸一寸冰凉起来:“只是从今往后,我与他,也算一刀两断了。” 听到这话,彩云手指一顿,低头看向彩霞,半日说不出话来。 却就在此时,外头几个仆妇跑将进来,见着这光景,忙不迭拥簇上来。也有叫嚷着的,也有问的,还有伸手搀扶的,好容易将彩霞扶起来,送到王夫人院中,她自己的小屋里。 自然这一桩事,不多时也是传遍了上下。 只是彩霞寻了个借口,说是自己抄小路过去,不知被哪个兜头罩住,就是一顿打骂。幸而有个彩云,不然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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