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三姐也没能套出话来,她岂能不急的。 又因身子安稳,吃了一剂安胎药,她便百般劝动了柳湘莲,强自坐了马车,且去瞧姐姐尤二姐。 那尤二姐见着妹子,也是有些吃惊,唯恐她磕着碰着,忙命两个小丫头搀扶着,又着人取来软垫靠枕一类,细细安置了,这才叹道: “你已是将将八个月的身子了,还只不管不顾的。我安生在家,能有什么事,纵有一点不妥,也自然请医吃药,调养过来也就是了。” “我有一桩事,须得问姐姐,不然我这心里过不去。”尤三姐也不吃茶,瞧了瞧那两个小丫头,便与二姐示意。 尤二姐不知就里,只说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忙打发了小丫头,方悄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倒让你这么着?” “还能是什么事,我的姐姐,你竟糊涂了不成?”尤三姐长叹一声:“那琏二爷,又是怎么回事?你这一根藕丝不断,我如何能安心?咱们姊妹自小耳鬓厮磨,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自然是你知道我,我知道你的。前头太医的事,我一听便知道有事,你还只问我!” 二姐花容微变,半日才道:“我原在家中安坐,老爷并我们爷请了人来,我又能如何……”说着,便将贾琏过来的事,粗略提了一回。 要是旁人,听了这些缘故,自然也就被搪塞过去,只说自己想多了。 但尤三姐是哪个,自来深知二姐的秉性,当即便道:“姐姐所说,原系常情,我也不能驳回。只是一件事,我须得问明白——你果然与那贾琏断情绝义,再无一丝旧情?若没有,那是妹妹糊涂,竟错看了姐姐。若是有,还请姐姐想一想旧年的种种难堪。再念一念如今有夫有子,眼瞧着一家和乐在望的好处,千万善自珍重才是!” 她说得极直白恳切,二姐听得两颊通红,复又一片青白,因含泪道:“妹妹眼里,我便是这么个荒淫的妇人不成!” “旁人若说这话,我自与他拼命,但咱们姊妹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尤三姐并无半点刺破姐姐后的犹疑,双目凛凛犹如霜雪,口中几句话,犹如刀剑出鞘直露寒光: “旧年说来,咱们姊妹,说着好听,那是亲戚。细细论来,也不过是粉头一般,叫人哄了去作践的。真叫世人口中算来,你我生来不幸,又不知教诲,算来都是淫奔不才之辈,说不得什么贞洁烈妇。不过后头得了巧,拼了命,方从那一处龌龊污泥里挣脱出来,重做了人。 我原也不怕这些流言蜚语,只求我们姊妹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若姐姐果然爱那贾琏,不惜这张家种种,情愿破家相随。我自然没有旁话,再不劝一个字。可姐姐素来心痴意软,并没有那等决断。我只恐你两处留恋不舍,倒是两头皆空,平白叫人欺负了去,自己又后悔不及。” 她说得简断,尤二姐也有些听住了。 好半日,她才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凸起的腹部,眼圈儿一红,便滴下泪来:“他、他方才踢了一下……大约也是觉得我这为人母的,竟不是个好人。” 尤三姐心里一酸,低声唤了一声姐姐。 尤二姐抬头看她,双目闪烁一片晶莹,真真柔情无限:“你说得对,原也是我得了几个月的好日子,竟过得糊涂起来,只还不肯忘那贾家的种种,混忘了如今自己为人妻为人母,甚至也忘了你并母亲这里——我若闹出风波来,母亲这做娘的,你这做妹妹的,又有什么脸面呢?” 说着,她伸出手握住三姐的手掌,低声道:“你放心,从此后我便与那贾琏再无瓜葛,绝无牵连!” 得了二姐这话,尤三姐心中暂且安稳了些,又着实劝慰了一番。 但等着出了张家,她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尤二姐这话,她自然是信得过的,然而她心软意活,她更甚深知的。这三年五载,再要有些风波,或是有些事体,彼时心意改换,那贾琏又是风月场上的好手,未必不会生事! 她这里想着,旁边柳湘莲又说了一件事,却是贾琏托贾宝玉,与张茂律介绍了一个塾师钱秀才。7K妏敩 他且笑道:“旧年这宝玉不爱读书,连着闹出许多事来。谁知如今改头换面,竟又是另一幅模样。休说读书,还能结交些人来,且引他人入这读书一道了。” 尤三姐听了,心中一动,因与柳湘莲笑道:“这读书难道还不好,怎么你倒笑话起来。” “读书明理,自然是好的。”柳湘莲顺手取来一张帕子,与尤三姐擦拭额头细汗,一面道:“只是这里读书,是学经义作八股的读书,陈腐古板,着实让人生厌。” “虽这么说,我瞧你与那贾宝玉,却还是极投契的。”尤三姐心中酸软,从他手中抽出帕子,也抬手与他擦拭,低声道:“可见这个读书,不过是个敲门砖,原也未必说到人身上去的。” 柳湘莲笑道:“如今自然,但日久年深到了后头,只怕又未必了。不过同辈相交,不过意气相投,如今也说不得这个,只先混着罢。” 说笑几句,尤三姐心底却记住了这一件,盘算着后头怎么施为,且不在话下。 可惜宝玉如今正用心读书,偶尔得空,也不过与姊妹说笑厮混几句,竟不曾出门做什么。 倒是忽忽两月过去,虽有些小红成婚,柳五儿定亲一类的小事,终究贾家并无大的事体,连着贾母也渐次有些好转,仿佛又重是个春秋正盛的老封君了。 到了八月,除却旁的大事小情之外,又添了宝玉、瑞哥儿两个府试这一桩。 里头旁人也就罢了,独有怡红院潇湘馆两处最是着忙,又有贾母、王夫人等关切留神,打发贾琏相送,连着折腾了数日光景,方熬了过去。 那贾政虽着实留神,想命两人重新誊写一番,得了应试的文章且与旁人斟酌。只恨这几日折腾,天又暑热,两人也并非弓马娴熟身强体健之辈,竟都病了一场。 贾母等人忙使太医来诊视,幸而只是稍有不适,吃了两剂药,倒也安稳了下来。又歇息了两日,早晚用些稀粥小菜,方慢慢回转过来。 旁人也还罢了,独黛玉一面忧心宝玉,一面照料瑞哥儿,两头都是极亲近的人,倒是连日都睡不安寝。紫鹃百般相劝,又着人早晚三班轮换,细加照料瑞哥儿,又着人按着三餐去瞧宝玉,自己也常过去坐一坐,方将黛玉劝得回转了些。 饶是如此,及等两人大体好全了,她反倒有些憔悴起来。 正折腾着,忽得有消息传来,道是宝玉已是中了,虽名列其后,倒数第八,却也是真个是中了。 满府上下得知,不免欢欣雀跃,又有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处,也是惊喜非常,当即便说了赏,将怡红院潇湘馆两处的仆役,论着排序都恩赏了一回。 那边东府等极近的族亲不必说,又有各处的亲戚,譬如王家、史家、薛家等,也打发人送了些礼物,以作庆贺之意。 宝玉自己倒不觉如何,且要宽慰瑞哥儿。 谁知瑞哥儿早有预备,听了这些话,反笑道:“我正经读书才几日,若真个考过了,反倒要疑心考官才学了。前头预备,也不过求个心知肚明,领略一回的意思,哪里能真指望立时考中了。就是表兄,也是读书多年,方能得中,何况是我。” 提起这话,宝玉不由笑了,因与黛玉、瑞哥儿道:“旁人说这话,倒还罢了。偏偏你却不能。你可知道,这一科的考官是哪一位?论来,他与姑父却系同科,也曾一并撰书,原是极亲近的。我去赴会,他还特特留了我,多问了几句妹妹的事。” 第263章 风雨 这话一出,瑞哥儿才有些后悔,叹道:“可惜我才学浅薄,竟没赶上。” “这有什么,既然有心,后面相见的日子尽有的。”黛玉双目莹莹,低声宽慰了两句,一时想到父亲,却又有些出神。 宝玉瞧着,正觉出一点滋味,想要设法回转,忽得有丫鬟跑将进来,笑着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众人都是疑惑,且问道:“贺喜什么?” 谁知那丫鬟一瞧见宝玉,又笑道:“恭喜二爷,贺喜二爷!” 这话越发叫人糊涂,春纤几个忙要追问,那边宝玉、黛玉两人已是品度出了几分,不由面上一红,忙要喝止。那丫鬟小娥早笑道:“我既贺了姑娘,又贺了二爷,还能是哪个?自然是一等要紧的大事!” 一提这话,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当时轰然而笑,也有顺道贺喜宝玉、黛玉的,也有啐那小娥的,又有含笑叽咕起来的,不一而足。 还是紫鹃瞧着不像,忙高声喝住了众人,又着人倒茶来。 那边黛玉脸颊霞飞,早啐了一声,自避到里屋去了。 宝玉下意识起身要追,又被嘲笑声弄得面上发红,讪讪然止步,且求瑞哥儿过去一看。 瑞哥儿见多年心中忧虑得以化解,心中欢喜,因笑道:“这会子我却不敢讨姐姐的不自在。表兄也不必担心,说及终身大事,休说姐姐这样的闺秀含羞避人,差不多的男人也要有些不自在的。” 听他嘲笑,宝玉不由将三分燥意化作一巴掌,直拍到瑞哥儿肩膀上:“你这小子,混说什么!” 到底没再往里屋过去,只与紫鹃使了个眼色,他就讪讪着回过头,且问那小娥:“你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别是旁人胡乱混说着,你倒听了真。” “原是老太太亲口提的,老爷太太都连声应了的,再真切不过的。”小娥笑道:“只怕等会子,各处都要贺喜来了,二爷还只管留在这儿不成?” 提起这话,宝玉也有些局促,眼睛往黛玉所在的里屋看了两眼,见紫鹃已是挪步往那里去了,方含糊应了两句,起身辞了去。 及等到了外面,忽听得吱呀一声,他转头看去,却见里屋的纱窗推了开来,露出黛玉半张粉面,一对含情目来。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眼波流转,自有无限滋味,连一个字也没多说,唇角都不由弯了起来。 好半日,黛玉方重合了纱窗,挪步回去。宝玉瞧着,心中不知怎么说来,腾腾升起一片热辣辣得欢喜来,倒是将三分局促都化为乌有,暗想往后种种,一面走,一面早已眉开眼笑起来。 而后一路,分花拂柳,过桥行路,他自家也不知怎么飞了过去一般,忽忽然就回到了怡红院。那边麝月等人也听说这事,再见宝玉欢欣雀跃非常,又想着两人素日的亲厚,又觉好笑,又觉尘埃落定,便放下心中些许芥蒂,少见得哄笑嘲弄起来。 宝玉也不以为许,反笑着回了两句,满屋便一片热闹起来,倒将自袭人等去后的沉闷一扫而空,竟有些旧年的样子了。 这潇湘馆怡红院两处如此,府中上下也少不得议论一番。只是宝玉并黛玉两人的大事,众人私心暗度,早有公论——两人一嫁一娶,原是说定了的。贾母一开口,自无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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