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贾琏贾宝玉都是怔住,呐呐说不出话来。 贾政看两人如此,方又沉沉吐出一口气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们须得谨记这一件,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宝玉,你自去读书,千万要紧。琏儿,我如今走不动,你把这话跟大老爷提一声,也就罢了。”7K妏敩 两人昏头昏脑着,胡乱应了话,等从屋中退了出来,相互对视一眼,却又不知说什么。 及等出了院子,那贾琏瞧着左右无人,方一把拉住宝玉,面色有些黑沉:“宝兄弟,这老爷的意思,难道是圣上他、他,是上面疑心大舅老爷那边,方有这事?” 贾宝玉也是心中翻涌,他秉性聪敏,早听出了里面的意思,却因着自幼教诲,比贾琏还不能反应过来。这会子忽得这一问,又忽得被拉住,他方回过神来,有些怔忪着道:“二哥,老爷已是说了,雷霆雨露,这便是雷霆了。” 贾琏心中不安,有些烦躁得甩开手:“什么雷霆,什么雨露,如今打哑谜作甚么!咱们该怎么应对,才是要紧!” “二哥,你只记着前面半句,倒忘了后面半句?这才是要紧的。”宝玉淡淡道:“圣上圣明,哪里轮得到你我应对起来?” 话虽这么说,贾宝玉心里也是焦灼着的。 毕竟王家本是舅家,素日亲厚非常,往来走动是极密切的。如今忽得有这样一重噩耗,不管是真有罪责,还是暂做应对,那都不免有损王家根基。 要换做旁个,哪怕再是位高权重,各人也自有打算。可如今裁决的是圣上,并非权奸小人作祟,又如何做旁个计较? 想到这里,宝玉心中便怏怏不乐,回去读书也颇有些心不在焉。那张诚明询问两句,就听出话音不对,似是有要紧的缘故。他想了想,索性先放半日的假:“既有要紧的事,再要读书,也不能全心全意,却不如先料理了事,明日无所挂碍,更能精进。” 宝玉便回去,着实深思了半日,连午饭也懒怠用,却左右不得要领,正待翻一番书册,寻个它山之石,以作参考。 那边紫鹃便笑吟吟从外头进来,手中提着个食盒:“都这会子了,二爷还只一心读书呢。”一面说,她一面到了跟前,且将食盒放在案上。 见着是她,宝玉就笑道:“胡乱翻两页书罢了。这会子姐姐怎么来了?” “原是我们又调制了个新鲜糕点,送来与各处尝尝鲜。”紫鹃笑着将匣子打开。登时一片白雾蓬勃而出,清甜的香气登时蔓延开来。 宝玉看了一眼,却是几张鲜嫩的绿叶上,一方细白糕点,上面微微有点金红的桂花点缀。 “颜色倒是鲜嫩。”宝玉笑着点评一句,拈起一块尝了下,只觉绵软细密,微微有点松仁的清甜,又有莲子的清凉,便点头道:“如今这时令,用这个倒是合了脾胃。” 虽这么说,他也只用了一块,便放下了,全没了从前捧场的模样儿。 紫鹃料定有事,便问道:“二爷这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说不得这话。”宝玉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沉重:“这样的大事,老爷尚且不能如何,何况是我,不过胡乱操心罢了。” 一听这话,本就时时有些提心的紫鹃,立时觉出味道不对,忙追问道:“什么大事?” 吐出这一句,她心下急转,又紧着想出一通说辞,不等宝玉言语,便道:“鸡鸣狗盗之徒,都能做出一番事来,可见哪怕是大事,说不得也有旁个办法料理。二爷不说,又如何知道这事不能料理?” 宝玉听了,不由一笑,因道:“这鸡鸣狗盗,也不过助孟尝君脱逃罢了。这于孟尝君不算小事,可要从齐国论来,也不过小事罢了。 还是王文公批得在理,这鸡鸣狗盗,于国也说不得什么好,反倒是国家沦丧的征兆。你要从这里比来,倒是小瞧了自己。依着我看,你们素日为人行事,倒比朝堂里许多人体面。” 这话一出,不等紫鹃说话,他自己就是笑容一滞,怔怔有些出神起来。 第265章 新贵 这世上的事,哪个为大,哪个为小? 孟尝君赖鸡鸣狗盗之力,逃出秦国,于他而言自然是大事,于鸡鸣狗盗之辈,也是一桩大事。而于齐国、秦国而言,不过一桩小事罢了。 可世间,能如孟尝君的,又有几个?大约也要以鸡鸣狗盗之辈为重,好歹,那也是真个做了事的。如今这些国贼禄蠹,只怕还未必有这能耐。 只是,要从这里算来,自家乃至王公,又算哪一流人物呢?至如圣上,算的是齐王,还是秦王? 想到这一节,宝玉忽觉僭越,忙止住这胡思乱想,偏止不住那些细碎的想头,便取来一块糕塞入口中,胡乱咀嚼了两口就往下咽。谁知吃得太快,反倒有些噎住了,当下他又忙连连拍着胸,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紫鹃见着,忙倒了茶与他吃:“又没人抢,你只管胡吃海塞得做什么?” 宝玉灌了一盏茶,将这一块糕囫囵儿咽下去了,这才吐出一口气:“想到一桩事,不觉就出了神。” 紫鹃便将那食盒递给赶过来的麝月,一面啐道:“什么大事,倒能迷了心窍。既这么着,我也不敢把这糕放这里了。没得噎住了你,倒成了我的罪过!” 麝月噗嗤一笑,伸手接过那食盒,笑吟吟着道:“那我们谢二爷口下留情,便宜了我们。” 宝玉挥了挥手:“不过几块糕,你们散了尝尝新鲜就是。”回头又与紫鹃叹道:“旁人我也不敢多说的,既是姐姐开了口,少不得说两句——你原也是有见识的,不比旁个,浑不知里头的道理。” 说罢,他低声将这一桩事分说明白。 那紫鹃本就心有所想,忽听到这个,越发心惊肉跳,倒将宝玉对自己的信任先放下,皱眉道:“竟有这样的事……那、那后面,只怕越发要艰难起来了。” 宝玉道:“前头琏二哥说着应对两字,我还不入耳。回头细细想来,他这话也未必没有情理。纵然老爷说的才是为人臣子的道理,可各人自有各人想护着的人事,哪里能真个半点不管?真要这么做,心里也是惭愧的。 旧年我不知道理,可经了二姐姐等诸多事,也算明白过来。这堂皇大道,原是极艰难的。虽说要从圣人教诲,可要做不到,也未必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只是,我也是个无才无能的,未必能做什么,不过白抱怨一场罢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旧年二爷连这心也无,不过厌恶官场,一概斥为国贼禄蠹。”紫鹃心中虽有想法,口中却一丝不乱,照旧以褒奖为主:“如今却连这些俗世的人情,也能领略一二,可见也是长进了。” 宝玉道:“这算什么长进,不过是无能无才,方这么着罢了。若是有能为,自能做得齐家治国两不误。我两样都不能料理,不过与自己寻个由头罢了。” “事情才出来,二爷怎么知道往后不能施展一二?”紫鹃劝道:“便没有,二爷用心读书,老爷自然也宽慰些,再如你日后扶持帮衬舅家,难道不是一条路子?若论近的,也有宽慰太太、舅太太,寻访名医等事,只消有心,总有绵力可进的。 这些都不论,这一桩事,原也是圣上旨意,其次又在舅老爷,再次则是朝堂诸公。二爷才几岁,正是读书的年纪,要能做得家国两全,只怕从史书上来论,也就两个巴掌数得过的人物。比不得他们,又算哪门子的无能? 纵然真个有这能为,怕也不能做得。说破了天,那到底也是二爷的舅家,哪里能让二爷担当的?到底须得他家自己立起来。二爷或出大力,或出小力,本也是外力,他们若不能自立,你就是千万个能耐,哪里能扶着不倒的?” 宝玉听了一回,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叹气道:“你说得在理。若说旧年,这等事我喟叹一番,只怕也就放下不论了。只是如今,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凄凉,仿佛眼前情景,便似镜中月水中花,转眼便要消去的,不免留心在意的,倒生出个竭力挽回的糊涂念想来。” 见他这么说,紫鹃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寻些他现今能做的,着实说了一番,且不在话下。 而另一头的贾琏,却正是焦头烂额。 贾赦一等听到那一句话,便变了脸色,有心要刺两句,偏这一句话却是世间的大道理,真个要驳了去,便要入了乱臣贼子一流。是以,他面色紫涨了半晌,也不过冷冷道:“他做得好文章,哪里知道要紧的关节!” 批了这一句,他转口便道:“你去预备,明儿带着我的书信,往平安州跑一趟,依着旧年的例,将这事料理了。就说我说的,纵然多给些干股,也不打紧,先收服了人心,后面方好做事。” 贾琏只得答应了。 回去凤姐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出了一会神,才叹道:“你这一趟紧着一趟的跑,连着人事都没拿准,如何料理清楚?若是后头将这郑将军换了,重添了另一个,又怎么料理?没得倒是得罪人。” “如今哪里顾得这个,要不将这姓郑的拢过去,只怕这一注银钱便要白抛了去。”贾琏甩了甩袖子,伸手拿了茶,一面道: “前头为着一点子芥蒂,卡了小半的生意,这些个人便不自在。如今再要生出旁个来,他们怎么想?前头投了老爷这里,不过是求个长远的安稳。若没了这安稳,倒不如舍了我们这一头,凭着什么人上来,便与哪个孝敬,岂不自在?” 凤姐便没有言语。 王家中,原便以王子腾官位最高,本事最大,连着贾家这些年都多有倚仗他的。如今刺拉拉忽得倒下,又是病,又是撤职,圣上虽没有饬责,也有正经的军功在身,终究不免叫人心惊。 凤姐到底也是王家女,常日里多有倚仗这伯父的威势,如今忽而大厦将倒,不免有些旁个想头——她便又想到了旧年秦可卿那一遭事。 只是在这关节上,她反倒说不出话来,不过叫来平儿等几个丫鬟,一并料理了路上的行礼,预备路上的行菜等物,又着实嘱咐贾琏,问了跟随的人等,直忙到夜里,方大致齐整了。 及等翌日,贾琏叫了家下人等,骑了高头大马,一径□□骑便往平安州去。 这也是他走惯了的路,又有驿站等处歇息,着紧四五日,便到了地方。 前头打马快行的长随,早往驿站租赁了一处小院,正侯在那边。 贾琏到了,自然有长随上去料理琐事,他自己则丢下诸事,便要盥洗歇息。谁知走到里头,却撞见两个相熟的人,他心中一惊,忙叫道:“冯兄,卫兄,你们两人怎么也在这里?” 那边冯紫英、卫若兰两人回头看来,见着贾琏,也是吃了一惊,忙笑着上前来厮见。 贾琏又着人备了酒菜,请两人往赁下的小院里安坐,自己稍作梳洗,换了一身衣衫,便来相见。各人方说了各人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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