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有这话在前,众人议论几句,也不觉出奇,自没有嚼舌的话头。不过三两日,他们便将这事放下不提。 倒是探春等一干姊妹听说,都来趣两人。宝玉不必说,原就是姐妹情分里极好的,众人乐得凑趣。又有黛玉,素日里是个牙尖嘴利好打趣的,如今忽有这一件来,她们岂有不趁机报仇的理儿? 着实打趣了几回。 就是往年,提起这话,黛玉都要红了面避开的,何况如今大事做定,她心中欢喜,又有无限羞涩,着实避了两日的臊。还是那史湘云得理不饶人,趣得多了,反倒叫她渐渐平复下来,拿着话头漏洞,反来趣她。 来回两日,这事也就渐渐消停下来。 王夫人本念着婚事说定,有意将宝玉挪出来。谁知贾母并凤姐都着实相劝,一则宝玉素日如此,不必横生枝节。二来,却又提了贾环,忧心他生事。 前一个倒还罢了,说到后面一条,王夫人也有些戚戚然,非但将心中的念头抹去,且还劝说贾政:“园中多有姊妹,并非外甥女儿一个在。他又住惯了,挪腾出来,一则平添一处所在,二来老太太也有些不自在,旧年还是娘娘亲自下了旨意,命他园中读书的。如今读书有成,说不得也还是有些风水上的说头,倒不如暂且放一放,且瞧日后罢。” 贾政本来不肯,也不信这风水之说,只王夫人着实相劝,到底不是大事,也只得做罢。只是一件,他却是咬准了的:“纵然如此,礼数规矩却不能错漏了,后面总归要挪腾出去,才是齐整。” 王夫人笑道:“若论这个,老爷只管放心。外甥女儿原是林家姑娘,她也自有产业,不过如今年岁皆小,方带着瑞哥儿依傍住下。 真个要做正经婚事的大礼,她自会挪到外头去——也没得咱们园子里一面娶亲,一面出阁的。旁人瞧见,岂不笑话?如今不过换庚帖,备彩礼嫁妆,如此种种,总好有一二年方能齐整。 现今分拆了去,一则恐委屈了他们两个,二来也是用不着,方有这话。正经的礼数,谁个能耽误了?” 如此一说,贾政方才没了话。 王夫人便与贾母商议了一回,说准了婚嫁等事,预备凑筹措起来。 贾母便道:“不必动用官中,我自出私房,与他们两个做亲事。至如彩礼嫁妆一类,也比着规矩行事,我再添补些,也就是了。何况玉儿这丫头,她父亲早有预备,又有她母亲旧年的嫁妆,原是极丰厚的。 不过捡着些要紧时新的花样添上去,这倒是桩费心的事。我瞧着如今凤丫头也身子健旺起来,何不交给她料理?你这里,一个宝玉,一个探丫头,纵然有个一二年好筹备,怕也是千头百绪呢。” “还是老太太见识广,正中关节。”王夫人心中盘算一回,也点头称是:“说是小儿辈,也是一辈子一桩的大事,自然要齐备了,才是个好兆头,日后也能完满。 凤丫头素日是个好的,只是前头闹了一场,不免有些讪讪。如今把这一件大事交给她。她既得了体面,又能料理齐全——她与外甥女儿也自来亲厚,有了这一件,日后做了妯娌,情分越发要好了。” 两人计议已定,回头便吩咐了凤姐。 凤姐虽有暂且避让的心,到底是个好逞才使气的人,又素日与宝玉、黛玉两处极亲厚的,岂有不肯出力的,当即笑道:“若是旁个事,太太吩咐了,我少不得要推辞谦让两句。只他们两个的,再要说这个话,倒辜负了太太一片真心,也辜负了我们素日的好来。” 当即一口应下。 如此,这一桩事自也渐次料理起来。虽说还有一二年的光景,却也是名分早定,姻缘在望了。 也在此时,薛家听说这事,得空过来的时候,少不得几句祝贺的话。又有宝钗,自去黛玉处坐了半晌,说笑两句,方离了去。 只从这里出来,远远瞧见怡红院那边,她方微微有些怅然之情。 这会子,休说宝玉自在外头书房读书,就是真个在,她也不好照旧过去了。旧年彼此尚小,往来行动也无羁,于礼法上说不得什么,但这会子既要说亲事了,便有些妨碍。 想起这一件,她复又念及自个儿。 如今园中姊妹,就是年纪最小的惜春,也隐隐绰绰传出要说亲的事来了。虽说这等事,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家说不得什么,但花期已到,比不得旧年那会子,着实该捋一捋了。 想到这里,宝钗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于日光中在望了怡红院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顺着甬道,缓缓离去。 而后又过了三五日,那边谷家便传信过来,道是迎春发动了。 贾母等人听说,忙先打发了几个积年知事的婆子过去,而后又着人请来几位素日好的大夫,一并送到谷家。王夫人忧心迎春,却还是宽慰贾母,又议定明日过去探视云云。 幸而迎春虽是头一胎,因她身子康健,心情阔朗,凡请的接生婆,服侍的婆子并大夫人等,又都极有见识的,竟颇为顺畅,不过两个时辰,便安稳生下一子。 生来也与旁个不同,端得胎毛浓密,玉雪可爱,那接生的婆子往他屁股上一拍,便是大哭起来。 声量极高,听着就是个健旺的孩子。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或与迎春梳洗安置的,或与这婴孩盥洗包裹的,忙忙着料理了事体,便将这喜信传到了贾家。 贾母等人听说,也是欢喜不尽,而后预备洗三的礼儿,黛玉等姨母送了些小孩儿用得着的针线小物,且不细说。 这一桩又一桩的喜事,妆点着贾家仿佛也渐次兴旺起来。然而,在这一月后,忽得有信传来: 王子腾病重,圣上命其归京,旁的一应事宜,具由偏将暂且料理。 第264章 君恩 这信一出,王家不必说,早就是慌乱起来了,就是贾家等各处姻亲世交人等也有些惊疑。王夫人心切,自打点了车马,赶着回了娘家。 到了这里,她方知道,这消息竟是宫内传出来的,连着王家也一点不知道。如今这里也正慌忙打发人去北疆。见王子腾夫人着实忙乱,王夫人也不能多留,只得回去,又将这话告诉贾政。 贾政早去相熟的同僚世交等处打探了一回,也往王家走了一趟,问了他家外头做事的男人,却一无所得,心中自然有些思量。再听得王夫人这话,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许是舅兄亲自上本奏请,以作后路,方有这么一着。如今且先瞧瞧罢。你也放心,要是从这一条论来,大约北疆诸事安定,舅兄到底前面伤了根基,上本乞病以作休养,也是常情。” 有了这话,王夫人才稍稍安稳,因叹道:“怎么也不与家中告诉一声,惊得人仰马翻的,体面倒还罢了,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的,也不怕惊吓着人。” 贾政道:“又混说,这等要紧的军国大事,岂有先告诉家中的?自然是尽忠职守为首,然后方论到家中来。” 说是如此,但他后面想了想,又紧着道:“明日你过去,略提一句,不管舅兄家中可曾想到,终究也是咱们的本分。” 王夫人自然应了。 他们两人倒还罢了,贾赦那里却更紧张一些,一等听到这话,他便想到那一注银钱的路数,当即叫来贾琏:“你去打听打听,如今代替你岳家那边掌管边务的是哪个?可是前头那个郑将军?” 贾琏道:“如今匆匆发了明旨,只命偏将暂管,如何打听得来?大约也要过二三日,才能作准。只是依着常情论,大舅老爷自有他们一系人马,入不得的,方才能有了旁心。如今既要卸甲归来,他自然是荐自己一系,哪里轮得到旁处的?” 这话却也在理。 贾赦抚须点了点头,心中稍安,终究想着前头那一遭,还是道:“纵这么说,过几日你也跑一趟,打点打点各处。纵然是旧部,这现官也不如现管着的,咱们早些打个招呼,好做个东道,省得日后再生变故。” “老爷放心。”贾琏笑道:“这一样买卖,自是抽了干股与做主的人。有这一股利钱在,休说无仇无怨的,纵然有些仇怨,瞧在银钱份上,谁个不肯松松手?” 父子两人议论一番,都放下心来,却没料着后面的事,全然不照着他们所想来了。 起头儿就是宫中,圣上再发明旨,以偏将郑望春生擒敌首,功高骁勇,且稳重知大局为名,暂且代王子腾掌管全局。而后又将里面两员大将的过失提出来,着意饬责了几句。 如此,便将这郑望春的人望资历给抬了起来。 贾政素知这两员大将,年资功绩且不论,且是王子腾最为倚仗的下属。如今忽得如此,他心中便觉不对,偏偏往各处打探一番,却一点消息也无。 有这两条在,他也不敢再打探,回来独自坐在书房,深思了一夜,翌日起身却是不小心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幸而旁边小厮丫鬟尽在,忙搀扶着往炕上坐了,又打发人去寻王夫人,说是如此。 王夫人近来本就提心吊胆,多有忧虑,忽听到这话,也是吃了一惊,忙赶过去照看。因见贾政并无大碍,她方松了一口气,又含泪道:“如今外头已是如此,老爷越发要保重自己才是。” 贾政叹道:“马齿徒长,纵然保重,也不过一个空皮囊,又有什么用处!” 这话一出,王夫人倒有些糊涂了:“老爷这话又从何说来?你我纵然年岁渐长,不比年轻时候,那也是常情,如何自抛自弃起来?” “你是不知道。”贾政见她这么说,也没细论,只唤来长随,先去衙门告假,次又嘱咐王夫人,往贾母跟前言语,只说他稍有磕碰着,原并不要紧,然后自家思量了半日,又叫来贾琏贾宝玉两人。 那贾琏原就帮衬家中料理庶务,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自然要命他做事的。至如贾宝玉,虽不知世情,到底已是过了府试,转眼便是正经的秀才,且如今读书用心,着实也长进了的,叫来分说一番,好与不好,总是个经历见识。 那贾琏、贾宝玉浑不知缘故,听到吩咐,忙赶过来。 这边贾政早已躺在榻上,用完了早饭,正吃茶。见着他们来,他便道:“坐罢。” 两人早已听说贾政稍有不适,自然先问了身体,见他只是稍有磕碰,方安心下来,又请示贾政吩咐。 贾政深深吐出一口气,命旁的小厮人等皆退下去,方将近日种种说了一回。 这一桩事,两人自然也听说了,尤其是贾琏,因为贾赦的缘故,早去打探了一回,前因后果颇为明白。如今忽听得贾政论起这话,不免更加疑惑: “这圣上的旨意,侄儿也曾打探了一回,各处都说大约是王公上本,方才如此的。老爷今日论起这个,不知有什么吩咐?” “你果然明白这旨意?”贾政问道:“我往各处相熟的同僚世交问过,人人都不知谁个使了力,便也推说大抵是你们大舅老爷上本。可依着我素日与他的书信,里面提及这郑将军,都是极生疏的,远不如被驳斥的两位偏将,如今边疆得了胜,又是暂休干戈的时候,他如何会举荐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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