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闻说,自然不肯,立时着人各处张罗贴告示,重金相赎,必要将那玉寻回来。 可连着七八日过去,虽有几个人心怀侥幸,拿了玉石来冒名,终究被认出,又被赶出去。贾母日日相问,总还是不肯死心,只挂念着不放。 她如此,王夫人为人母的,自然也是提着一颗心的,只是在老人家跟前,不肯显出来,平添愁绪。 这会子贾母又问,王夫人也只得忍住叹息,低声宽慰道:“想来这玉失了这么些日子,五六日的光景,也不能寻回。老太太也不必焦心,既这玉托胎与宝玉,又有前头魇魔法那一件,可见是有缘法的。这会子失了,后面自然也有重回的。” 贾母听见,却没有言语。 她原是有经历的老人家,王夫人所说,她自然也想得到。但王夫人没说的,没想到的,她更能想到。 自来这等有灵验的宝物,一是缘法,二来也有个运势的说头。 宝玉失去这一块自落地便有的玉,未必不是个征兆。何况这一年的光景,自王子腾过世,又有南安郡王,薛家等几桩事接连出来,原是极少见的。 贾母也是经过见过的人,这世家兴旺起朱楼的样子,她见过。那大家族衰亡楼塌了的景象,她也见过。这从头到尾数十年的光阴,原不是白过的。 而眼前,贾家的光景,落在她眼里,是前者还是后者,她心里大抵有个模子的。 度量着这些事,贾母神色便更见颓然,也懒怠再说什么,只略点一点头便罢。 倒是王夫人念着薛家这边,宽慰贾母几句,便起身辞了去,先去回了贾政,说是如此,而后便请来薛姨妈并宝钗,将内里的事说与她们。 薛姨妈倒还罢了,宝钗博学多知,只是世情历练得少,不能拿得准,一听王夫人这话,心底便安稳了三分,一面与母亲一并谢过王夫人,一面暗暗松了一口气:终归有个妥帖的法子了,再要没个准话,只怕嫂子那里又要兴出事来。 有这个隐忧,宝钗便多问了两句。 王夫人便将贾政先前的提议说了,又言贾母的意思,末了才道:“蟠儿虽糊涂,做错了事,咱们到底也要为他周全,终不能使他陷于险境,只能暂且罢了。现今衙门那里虽还含糊着,老爷却也说了,明日带宝玉走一趟,替你们说说情。二来,贾雨村现是大司马,又协理军机的,论来也是军中的人物,他出面做个和事的,想来一个上官怎么也有个体面在。” 这一番话说罢,薛姨妈并宝钗都是心中松快,忙起身再四谢过。 王夫人道:“咱们姊妹姨甥之情,论这个,就是外道了。只盼往后蟠儿有了这个教训,从此后改过了要紧。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终究不是个事。不说这京城里多的是体面人家,单单是寻常百姓,到底也是性命相干的。” 她从未这么言语过,薛姨妈听了,也是红了眼圈儿,又觉羞惭,应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个,只是拘不住这没笼头的马,倒让这小畜生越发放肆,甚个事都做得出来!” 这么痛骂了一通,王夫人听得也有些喟叹起来。 她也有宝玉这么个儿子,因贾母溺爱,本人秉性,常有拘束不住的艰难。虽说这两年略好了些,到底也有不遂意的地方。她自然也能体味薛姨妈的难处,是以,王夫人听了两句,反倒劝道: “你的难处,旁人不知道,我如何不知?旧年老爷怎么教训宝玉的?我原与老爷也是一个心,只是他自小宠溺惯了,又生出一种古怪癖性,百般扭转不过的。也就这两年略好了些,到底没有改过的。 自我看来,这哥儿却与姐儿不同,性情古怪也是有的。只年纪大些,或是有了媳妇,善加劝导,竟还好些。旧年琏儿那小子,也有些习气,后头有了凤姐儿,如今也渐渐平和了些。 我听说蟠儿媳妇现今也改过了,倒比旧年好些。何不与她商议商议?若能辖制住蟠儿,就是她性子急躁些,倒也罢了。” 薛姨妈听了,沉默了半日,才摇头叹道:“不提她倒还罢了。” 说着,她便将先前事发,自己等人如何言语行动,夏金桂又是怎么个模样儿,粗略说了一通。 旁边宝钗垂着头没有言语,倒是王夫人有些听怔住,半日才道:“她竟是这么个心?” “我的姐姐,你瞧着我并宝丫头,哪个是好辖制人的?”薛姨妈叹道:“就是蟠儿,莽撞糊涂是真,却也不是好管人好辖制人的性子。偏这媳妇,却有这么个秉性。如今又明里暗中的闹腾,只说自己要守活寡。外头的事还没料理齐整,她在里头已是闹了个不可开交了。” 王夫人停了半晌,方道:“若只这么着,终究不是个做夫妻的情义,嗳,只怕往后倒要正经当一回事来议论了。” “我也是这么想。”薛姨妈有些倦怠得摇了摇头:“只这事料理了,倒要去一封书信,正经与亲家太太商议,究竟怎么区处。” 说到了这份上,两人也都索然无味,略提了两句旁话,便自散了。 只是她们却料不得,前头贾政宝玉前来吊唁竟还罢了,后头夹杂进一个贾雨村,却真个勾起刘蒙的真火来。 第282章 旧案 也不是别个,这贾雨村虽算得枭雄人物,才干出众,却难免聪明太过,于上下皆有些轻慢。旧年便曾因恃才侮上,被参革职。如今虽将养出些心胸,到底还有这个秉性在。 似他这等人,又如何记得旧年被自己轻轻发落边疆的小小门子?又怎能料到,这人竟能鱼跃龙门,到了如今这么个光景?虽然对面时,他也曾略觉面善,究竟没留心在意,只不过请来刘蒙,如此这般半是劝和,半是提点,就将事完了。 那刘蒙在他跟前唯唯而已,可出了门,却立时沉下脸来。 旁边服侍的两个下属见着,也不敢言语,只与他一并上了马。 刘蒙却有一桩好处,虽心中激怒,却也沉得住气,并不挥斥发泄。这会子道路往来人多,他也不挥鞭,一径拉着马缰,稍作引导,便由着马匹慢慢而行。 及等到了家中,刘蒙还先问过詹广一家,听说詹广伤心太过,已是被扶进屋中歇息。白氏又被女儿詹玉莲劝说,一并入内,一则照料詹广,二来也是歇息疗养。至如詹玉莲,却不肯歇息,先去瞧过了那蕊云,后面只在灵前哀哀欲绝。 他心内一酸,也是叹道:“他们一家子亲热安稳,为着我一片私心到了京中,却生出这等事来!” 又有仆役提及郑家也打发人来询问,有意推后成亲事。 刘蒙点一点头,道:“等会子代我送个帖子过去,明日我自然登门细说的。”一面说,一面往灵堂那边去,只见詹玉莲满脸是泪,却一点也不高声嚎哭,不过呜呜咽咽着,坐在一边烧纸。 她这般行止,犹如一枝带雨梨花,既凄冷,又哀婉,倒叫人越发怜惜。 刘蒙不由长叹一声,上前来亲自燃香为礼,又命人取来细粥小菜,着实劝詹玉莲用了些,方道:“侄女儿放心,我如今旁个无能,只为侄儿报仇一件,再不能推诿半点。不然,我成个什么人!倒是你爹娘这里,我事情未成,也不敢深劝的,你是个好孩子,多多宽慰劝说,不使我再添罪孽,叔叔便感激不尽了!” 詹玉莲虽是寒门小户的女孩儿,却生来有些静气,虽然心里十分伤心,却还能把持得住,听得刘蒙这话,她眼睫微动,语带哽咽,说话却颇为明白: “叔叔说得哪里话?您一片好心好意,提携我们家来的。自我们过来,无有不应,无有不足的。只是哥哥糊涂,趁着我们不备,竟寻到那一等地方去,又与人厮打,方落得这么个结果!” 说到这里,她泪珠滚落,却还是行了一礼,才接着道:“休说叔叔近日多事,连日都在外头奔走的。就不提这个,也没有时时盯着哥哥的礼,按说,我们原在家中,也是一个不知的。” 这几句话她说得伤感,刘蒙听得越发动容:“虽如此,终究是我没料理齐全,与他使得小厮不老成,才是如此。” 见他这么说,詹玉莲沉默了片刻,忽得道:“叔叔可知道那薛家的情景?” 刘蒙迟疑片刻,终究将薛家的情景说了一通。 那詹玉莲听了,半日才道:“他家也只一个儿子……做什么要打死我哥哥?” 正自说着,外头忽而一阵脚步响动,却是詹广夫妇又过来了。两人面色憔悴,神情呆愣,直直走到刘蒙跟前,才似回过神来,一板一眼行了个礼问了一句好。 刘蒙见着,忙伸手搀扶住了,又着实劝慰。 詹广夫妇两人,却呐呐应两句,着实提不起半点情绪。 见此情景,詹玉莲犹豫片刻,忽得道:“方才我从蕊云姐姐那里出来,她今日吐了两回,按着日子该来的月信也迟了三四日……” 这话一出,刘蒙猛然站起,就是詹广并白氏,在呆愣了半晌后,也似回过神来,怔怔看向女儿:“这、这是真的?” “真的是。”詹玉莲道:“我本想着求叔叔请个大夫过来查看,又恐日子太短,未必能诊出来,这才不敢言语。” “我这就请一位好大夫来。”刘蒙忙叫来下属,命他拿上名帖,即刻请前头由郑家牵线认识的名医过来。 有这一桩喜事,虽然未曾作准,到底詹广夫妇念着子嗣,倒比先前略减了些悲痛,只还盯着棺木有些痴痴着。 刘蒙见着,想了想,终究还是道:“阿兄可还记着甄士隐甄老爷家的事?” 詹广半日才反应过来,声音沙哑:“你提他家做什么?” “阿兄伤心,才没想起来。”刘蒙叹道:“旧年我与你吃酒,就提过的。那甄小姐原也是命中无福,分明是个士绅人家的小姐,偏被拐子拐了去。后面好容易被个知情有意的冯渊看中,立等做妻一般相待,偏这冯渊又被打死了。待得上官查案,那贾雨村旧年得了她爹恩惠,也是知道了的,偏碍于薛家势大,还是囫囵判了案。” 旁个犹可,这薛家两字一出,詹广立时精神一震,猛然回头看他。 刘蒙道:“阿兄可记起了罢。只这一顿酒过了后,没等两日,我就被寻了个错处流放了。这里贾雨村不必说,就是那打死人的薛家,正是如今打死侄儿的薛蟠!” 谁知詹广一听,却是身形微顿,忽得伸手拉住刘蒙:“他家那般势大,咱们能如何?” 说得白氏并詹玉莲都有些慌乱起来。 刘蒙却道:“阿兄,我也是领悟到一件事来的。天底下的事,自然少不得跟红顶白,趋炎附势的,可也要讲个良心,论个因果的。旧年甄家小姐那一桩,原也是我说破关节,倒给贾雨村那狗贼做筏子,连着自己也败了阴德。 说来我自家想一想,有后面那么个结果,也是不怨——那甄老爷旧年待我和气,逢年过节的庙里不必说,就是我们这些小的,也多有粘连好处的。偏他的女儿,我不肯帮衬也就罢了,还倒推了一把,只为着能爬上去,得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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