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过来纳兰容若,顾问行问好,“容大爷来了!” “顾公公。”容若蹙眉,“怎么觉得今日宫里守备森严了许多?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问行俯首,“皇上在勤懋殿。” 答非所问,却也是答了。 自然是皇上下的令,顾问行不便说,那便只有皇上知道。 他朝顾问行的背影望了望,径自加快脚步向乾清宫走去。 一进乾清宫的院子,容若便觉更加不寻常。平日里虽然乾清宫的宫人也较旁的宫里守规矩,不多言语。但今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可巧碰见曹寅从耳房那边过来,“谏亭,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我见御林军尤其是神武门的,比平时多了一倍。” 曹寅难得神色凝重,同他走近了些,低声道:“我也发现了,但皇上没同我说。我寻思,这事儿可能只有叶克苏知道,他昨儿来的乾清宫。估摸着,还不是小事,是大事!会不会和你们微服出巡遇刺的事情有关?” 容若站在院子当中凝眉深思。 曹寅又压低了声音,同他接着道:“还有一桩奇事,我一大早来,发现銮仪卫都往西南角进进出出。那儿是十三衙门的地儿,我拉着个熟人打听了。说是皇上让銮仪卫在查,貌似吴良辅犯了什么事儿,人跑了。现如今十三衙门里的各个掌司人人自危,都在用各路人脉为自己谋出路。内务府的人可得意了,尤其是赫世享,他运气可比你阿玛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容若从曹寅的这一番话中听出不少内容来,再结合自己先前知道的一些,深感恐怕远远不如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挽月呢?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曹寅诧异,“我不知道啊!一上午都没瞧见她。”说着,他拍了下容若的胳膊肘,“你就别缠着人家了!昨儿皇上带她去什刹海冰嬉,小碗子摔着了,我们家不是住附近么?皇上就带她上我家来了。唉,我心里清楚,开春儿我们一家就要搬走。我额娘是皇上的奶娘,他心里记挂,又碍于主仆的身份,也是借着这个事儿去瞧瞧她。额娘说,皇上待我们一家是真不薄。给了官儿做,给了肥差,还给了她诰命。我真舍不得离开京城。” “摔着了?严重么?” 曹寅没好气道:“白跟你扯那么多!你就光惦记她了!人家有太医给看,还有里头那位,你就不必操心了。额娘昨儿看了,说没什么,给上了药。要真是摔得厉害,是一步都走不得的。她还能走能动,没伤筋骨就是淤青。” 容若摇摇头,心里道:还是不对。曹寅是个大咧的性子,他却是个敏感的。 “走!一道去勤懋殿。” 曹寅见他神色不善,心下也不由跟着担忧起来。 二人大步过去,殿内和往常一样,却也不大一样。少了个人。 曹寅和容若面面相觑,使了个眼色。 “奴才给皇上请安!” “容若你来了。”玄烨头也不抬,仔细批阅。 容若道:“皇上您不是新近得了一位代诏女官吗?怎么案头的事儿还要您亲力亲为?莫不是挽月偷懒?我去说说她去!” 玄烨闻言,似乎心中早有预料似的,笔蘸了蘸墨,“昨日腿摔了,不便站着伺候笔墨。朕让她歇着去了。” 曹寅惊讶,“这么严重吗?额娘说不重啊!那奴才得赶紧瞧瞧她去!” “不必去了,人在西暖阁。”玄烨顿了顿,停下了笔,抬眸同二人淡淡说道,“朕吩咐了让她静养,旁人不得打扰。” 容若的心往下沉了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曹寅却不以为意,反倒满脸打趣的坏笑,趁皇上低头,同容若用两只大拇指,做了一个“相好”的手势,又冲皇上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容若却压根没有看在眼里:宫中明显戒备了;十三衙门被明着查、吴良辅潜逃;一进乾清宫便感觉气氛不对;挽月在西暖阁……这不就是软禁? 两个人闹别扭了? 可按曹寅的说法,昨儿还一道去冰嬉。可见是昨夜发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事。 他又抬眼看向玄烨,心道:显然他还并没有打算同我与曹寅说这事,难道是生怕走漏风声? 容若从勤懋殿出来,朝西暖阁的方向看了看。 按道理说,皇上在勤懋殿办公,西暖阁门口便不应当有侍卫和太监把守。就算是挽月在里头静养,只要宫女就够了。他更加坚定了自己方才内心的猜测。 “容若,你做什么?”曹寅并不傻,从殿内出来后,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皇上话里的意思。他一把抓住容若,低声道:“要变天了!你莫要忘了,你我效忠跟随的主子是谁?” 容若扭头,盯着曹寅拉住自己的手,面露难色,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真的要如此吗?”他与阿月也曾是一起赏雪、喝茶、打趣的挚友,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么一天:他的阿玛明珠会和她的阿玛鳌拜敌对;而他也理应和她站在对面。可他从不愿意那样做,也不觉得应该那样做。 他轻轻拂去曹寅的手,大步改为小跑到了西暖阁门口,曹寅踯躅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容大爷!请止步!”廊下两个侍卫伸出手来拦截。 容若并没有硬闯的意思,只隔着窗户,同里头问道:“阿月,是我,容若!听说你病了。” 静默须臾,屋里传出了熟悉的女声,“容若大哥,昨儿我冰嬉,不小心摔伤了。皇上准我静养些时日,至于什么时候好,得看皇上‘舍不舍得’放我出去了。毕竟这天就要变了,临近年根儿,恐怕要下大雪呢!也不知我那上了年纪的阿玛,有没有准备过冬的棉衣;若无其他,让他在家里待着,哪儿都别去吧。” 容若面色严峻,捏紧了拳,心下悲怆,却一如既往温柔轻声道:“知道了。你莫要担心,好好养伤。外头冷,我也不想看你被冻着。待春来,定有冰雪融化的那天。” 春来?坐在屋里头的挽月轻轻抿了抿嘴,这“风雪”指不定多大呢,谁都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抵挡过去。 “挽月姑娘!”屋外传来顾问行的声音,门帘被打起,没见人进来,倒是先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哈巴狗,摇头摆尾小跑了进来。先是在当中停住,直愣愣地望着她,一双眼睛乌溜溜会说话似的。 这倒有趣儿了! 挽月冲那小狗招了招手,“过来!” 那狗儿也不认生,脖子上被戴了一个摇铃,走起路来一响一响的。 “你叫什么名儿啊?” 顾问行心里松了一口气,“挽月姑娘,这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富贵儿,奴才抱来陪您解解闷儿吧。” “有劳顾公公了。”挽月懒洋洋道,一边抱起那只小狗,喃喃道:“富贵儿?你是太后娘娘养得呀?我叫你小玄子好不好?” 顾问行在旁边听着,也不敢做声。他知道皇上同挽月关系微妙,现下两个人互相拿刀扎着,指不定哪天又和好了! 这男男女女的事儿,他这辈子都是体会不上了!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纠纠缠缠、今儿说爱到天荒,明儿就恨到入骨……顾问行摇摇头,体会不到也挺好的,不用死去活来。 令他谢天谢地,西暖阁的这位并没有哭闹,也没有弄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平平静静地度过着。 除了西暖阁,一切似乎都正常得很。皇上照常上朝,议政大臣依旧去南书房议政;议政完,皇上去勤懋殿阅奏折。 “她怎么样?” 顾问行:“还和昨儿一样。最近和富贵儿玩得高兴,每天爱不释手,还让玉屏去御膳房给弄了不少肉骨头来。那狗吃了肉,就跟她格外亲近了。”他没敢告诉皇上,挽月姑娘还给富贵儿改了个名字叫小玄子。 “这样也好。”玄烨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冷热。 顾问行欲言又止,他想劝劝皇上,何必扛着?明明好几回深夜都走到了西暖阁门口,却总是徘徊在廊下不进去。有什么事儿不能敞开说? 冬阳懒懒,窗户框子上糊了一层冰。西暖阁的窗子上有雾影纱,将刺眼的日头滤得温和许多。屋顶上有鸟雀啾啾,跟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辰时一刻,顾问行照例又来了。 “挽月姑娘。”他眼带笑意,见挽月正抱着富贵儿,随意在多宝阁前站着转着。对他到来,毫不在意似的,“顾公公啊,何事?” “明儿就是冬至了,听说您以前是江南人,不一定习惯北边的风俗。这天得吃饺子,您想吃什么馅儿的,奴才吩咐御膳房去做。或者再给您添些江南的菜式。” 挽月弯了弯嘴角,逗弄了下怀中的小狗,“菜的,不要肉。” “小玄子”的耳朵动了动。 “嗻。”他像想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一、二、三、四、五!挽月在心中默数,目送着顾问行从西暖阁离开,走到廊下。她淡淡笑了,心里道:顾公公是整个紫禁城真正从容不迫的人呢,天塌下来步子也有条不紊。 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她摸了摸小狗头上的卷毛,“小玄子,你刚刚听到了吗?明儿只有菜,没有肉。” “小玄子”发出一声不满的哽咽。 “刚刚走的那位伯伯,他有肉骨头,就藏在他脚上的靴子里。你替姐姐去同他讨要一些好不好?” “呜呜!”挽月一松手,在它背上轻轻拍了拍,“去吧。” 那小哈巴狗儿十分乖觉,之前跟着仁宪太后,她是吃斋念佛的人,平日里茹素,连带着狗都吃得不荤。只能小太监偷偷领他到别处去吃点。这几日被挽月养得肚皮滚圆,更是养馋了,一听说有肉吃,就晃着小铃铛、嗅着顾问行的味道一路追了过去。 索额图:“启奏皇上,准葛尔部传来急报,部落台吉僧格,饮酒后暴毙。” 几位议政大臣闻索额图所说很震惊,也微有议论。就连鳌拜也同身边的班布尔善面面相觑,皱紧了眉头:怎么会这么巧? 倒是皇上,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十分惊讶似的。 鳌拜抬头仔细端详,心道:这小子的定力是越来越稳了,侧面也说明了他心狠。任凭谁也打乱不了他的步子。 “部落不可一日无可汗。僧格不是长子,他的兄长朕记得是个跛子,幼年摔下过马,还有一只眼睛也不大好。” 索额图:“是,僧格无子,理应让兄长继承汗位。但其兄长因有残疾,部落也多有不服。” “僧格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索额图道:“回皇上,僧格的父汗巴图尔琨台吉第六子名叫葛尔丹,这个人早年被送往川西做喇嘛,现今十七岁。准葛尔部如今内讧,恐怕贵族趁势会让他回来。” “十七岁?起不来什么风浪。先前僧格在世,准葛尔部四处征战,整个草原都苦不堪言。如今内乱,也是让其他部落休养生息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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