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要当点什么? 老六不客气道:“估个价!” 他将挽月的首饰“笃”地一声扔到案上,那掌柜如个老学究,一看到那些首饰,就眼前一亮,但做生意精了,也懂得了隐藏。他知道这东西上好,可得压价。他拿起来对着光仔细端详,看着看着,目光却有些不对了。 “您这是……好东西呀!” 老六不耐烦道:“那就赶紧拿银子!”他也生怕夜长梦多,于是便对手下道:“先带他去隔壁药铺抓几服药,等我回去。” 手下朝他伸了伸手,老六没好气地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丢给对方。 一边催促自己这边,“到底好了没有?你懂不懂行?” 掌柜讪笑,“这做工精致,应当是值不少银子。可我……得跟东家说一声,我这儿没那么多。” 武老六眼冒金光,“这么说,还值不少?” “您这是家里夫人的?” “你少废话!”武老六指了指门口的马车,小声又得意同掌柜道:“一大户人家小姐,看上我了,非要和我私奔。这首饰是她的。” 掌柜笑笑,在算盘上拨弄了一个数字,“十两。” “才十两?也不多嘛!你故意压老子价!” “我这儿是当铺!金元宝进来都得折价。” “拿来拿来!” “别急啊,得签契约。您这是死当还是活当?” 正当二人理论时,杨德昭从门外走了进来,“怎么还没好?姓龙那小子都已经抓好药回来了。” “就好就好!” 武老六将银子揣到怀里,喜滋滋地跟着杨德昭出了当铺。杨德昭却心生警惕,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当铺一眼。 几人上了马车,从香河镇街当中穿梭过去。不一会儿,几个衙役便冲了过来,“他们往那儿去了!一共三辆马车!有男有女!” 掌柜看着手中的簪子和耳环,在金雕的托子上面有一行小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内务府制造。 “快点!” 杨德昭早有先见之明,将马车赶得飞快,驶出了香河镇。 “妈的,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是不是在当铺里的时候?” “那丫头耍花样!” “应当不至于这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杨德昭道:“可能是那物件太贵重,让掌柜起了疑心。反正已经拿了银子,路上省着点花,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 武老六一想到那簪子和耳环就当了十两,要是不着急谈一谈,指不定能更高。那丫头身上说不定还有别的值钱物件,姓龙那小子也是。下次他学聪明了,带那女子一起去。 在路上行驶了大半天,快到傍晚时分,马车再次进入山林。雪已化作泥水,枯黄树林掩映中,竟然有一座不小的寺庙。 只是坐落在山坳中,不熟悉地形的,根本就找不到这地方来。 马车停下,郑魁将如梦带了过来,吩咐手下道:“去看看人是不是在里头。” 玄烨的心紧紧揪了起来。他那么地期盼见到皇阿玛,却更加不希望此时能见到皇阿玛。 不一会儿,进去里头的人跑了出来,“堂主,大殿有个和尚在打坐。” 郑魁警惕道:“马车里的两个人老四看住喽,德昭带如梦,和我一同进去会会行痴。” 听到名字,玄烨心里叹道:果然是皇阿玛!他怎么会藏身于此?又怎么会被血月教的人威胁? 一切都是未知,眼下要怎么见到皇阿玛? 大殿内,穿着袈裟的僧人手捻佛珠正在念经,听到身后有动静,他才缓缓睁开眼,却并未回头。 “行痴!”如梦纤长的睫羽微颤,刚迈进门槛,便被杨德昭揪住。 行痴从蒲团上起身,转过来,看见眼前的人一怔,眸中似有惊喜,旋即又逐渐覆灭,喃喃道:“澜心。” 如梦的目光黯淡下去,没有做声。 郑魁拍了拍手,心中暗藏喜悦,“阿弥陀佛,行痴大师果然性情中人。既然红尘缘分未了,何必青灯古佛相伴?不若下山还俗,与佳人相伴不好么?” 行痴知道来者不善,他侧过身子,目不转睛道:“阿弥陀佛,施主慎言,贫僧既然已经皈依佛门,就再无对红尘俗世的牵挂。” 杨德昭“噢”了一声,“那在你面前杀了这个女人呢?你也不愿跟我们走?” 行痴眸中一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施主在佛祖面前杀人,就不怕因果报应?” 杨德昭:“我杀人如麻,报应加一重也无所谓。既然大师慈悲为怀,这如梦姑娘也是苍生中的一个。您就当怜悯她,跟我们一道行一路。我们保证放了她。” 郑魁不耐烦,“我们可以直接带你走,但为了你这个姑娘,望大师莫要做傻事先登极乐。” 行痴眸光闪烁,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这群人来寻他的目的,和吴良辅那几个人一样。当初他离宫,没想到给玄烨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不免愧疚丛生。 “郑堂主,不好了!”一个手下跑进了大殿,上气不接下气,“龙三那小子突然喘不上气,好像是哮喘。把风的兄弟看到山下似乎有官兵追来了!咱们怎么办?” 郑魁咬牙切齿,“奶奶的!都赶到一块儿了!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如梦闻言,忽然神色一急,忙对行痴道:“大师!您快救救他!快救救外面那个人!” 行痴只愣了愣,便对郑魁凝重道:“先救人,把人抬进来,贫僧懂些医术。” 郑魁将信将疑,可一想到那个丫头一副情郎死了她也不活的架势,便只好同意道:“把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几人连同挽月,便抬着一个人进来了。 挽月望着那个大殿中高大的僧人,只觉很是眼熟,像在哪里见到过。她知道玄烨并无哮喘,这自然是装出来的,她暂时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只得跟着装作十分焦急,催促着郑魁手下的人。 玄烨被抬着放在地上,行痴赶忙过来,待看清躺下之人的脸,他的神色有一丝惊愕。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对方脸上,又留意到他的肩和手似乎都有伤。行痴登时明白过来,这是一群亡命之徒,一定是对玄烨做了什么。只不过,看样子,还不晓得他的真实身份。 恍惚间,行痴宛如万箭穿心。父子再度相见,竟然会以这种方式。 隐匿在这山寺中,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从捡柴火的小沙弥口中得知,当今的皇帝清除了权臣鳌拜、党羽班布尔善等人,终于可以亲政了。 他心中无比欣慰。 他的儿子终究是比他这个阿玛当皇帝当得高强!他想道: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憋屈,也对不起太祖太宗,但他庆幸自己留下了一个好儿子。 心心念念的儿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而这帮人,却是要拿他将来去要挟玄烨。 这一瞬,行痴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赶忙去案前拿了一碗水,端了过来,亲手扶起了玄烨,“给他喝了。” 玄烨半睁开眼睛,那只童年梦中常出现的温暖大手,此时正扶着他的背,一边端着一碗水给自己喂下去。他知道,那只能是梦回时分,才能见到的情形。皇阿玛从来未给他亲自喂过药,给他喂药的只有阿哥所的嬷嬷太监,连额娘都很少见到。可他却在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那里,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父爱,那是皇阿玛和董鄂贵妃的孩子,皇阿玛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他。 听说还想立为太子。只无数的宠爱叠于一身,最终也未能留住那个孩子。 喝了这碗水,玄烨渐渐平息了“喘息”。 武老六边看边在心里惊叹,这和尚还真有两把刷子! 杨德昭却在一旁心生疑窦,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想,只听外头把门的弟兄又有进来,“不好了堂主!山下有追兵过来了!” 郑魁:“去把马车往相反方向赶!” 行痴当机立断,“都跟贫僧走!后院有一处藏经阁!” 他将少年背到背上,一路向藏经阁小跑而去。 他沉了,长大了,那个小时候在南苑曾被自己背在背上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行痴步子安稳,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吵醒背后的孩子。 耳边却传来轻轻的声音,“皇阿玛。” 三个字如同风吹过千年深潭,将无波的水面吹起微澜。 行痴忍了忍眼泪,又听得他小声道:“儿子亲政了。” 他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眼角带上笑意。他想,他这一生也再无什么遗憾,但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他应当为儿子做点什么。 藏经阁是叫这么个名字,但其实就是个不大的三间屋子,里头架子上放了很多经书,也有罗汉和菩萨相在东西两侧间。 “真是倒霉!阴魂不散!”郑魁的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想着待会儿万一有人冲进来怎么对付。 郑魁却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行痴的身上。 挽月趁机赶忙到玄烨身边去,关切地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 行痴微微含笑,“施主和女施主是有缘人。” 挽月也回头笑了,“这位大师说的真对,我与他是很深的缘分呢。” 行痴笑了笑,并未言语,只望着两个孩子,目中无限慈爱。 “既然是缘分,便拜一拜菩萨吧!” 挽月也搀扶过玄烨,一起到那蒲团那,柔声细语道:“见菩萨得拜,这是规矩。” 玄烨的膝弯处还疼着,尽管在挽月搀扶下,也有些吃力,但还是同她一起跪了下去。 外头的脚步声杂乱了起来,应当是官兵追来了。郑魁的人全都握紧了刀,各自找了一个埋伏的位置。 只听“刷”地一声,蒲团的下面一声响,连人带蒲团都快速沉了下去。 “不好!”杨德昭发出惊呼,待要阻止时候,发现龙三和挽月已经不见了。唯有行痴矗立一旁,手中依旧捻着那串佛珠,目光平静中带着不同于方才的决然。如梦也正错愕着,却被他一拉,接着也推进了那个密道之中。 轰然一声响后,密道口合上。接着香烛倒地,不知何时,地上已经被浇了一层灯油,火势迅速起来,将行痴包围在火圈之中。 “哇呀呀!” 匪徒发出痛呼,有的赶紧往外跑。正遇上赶来搜查的官兵,一行人厮杀起来。唯有郑魁不舍又不甘,几次三番想要冲进火堆之中救出行痴,却被杨德昭生生拉住。 密道幽深,里头全是阴暗臭味,甚至还有不明的动物尸体。挽月一路搀扶玄烨,身后还跟着一个如梦。 紧紧相扣的十指,在黑暗中不知道跑了有多远,却始终没有分开过。 玄烨,怎么我每次遇到你,不是逃啊逃,就是走啊走! 她忽然想起,在最初相遇的光华寺外,那时他们还不认识,一路往后山逃去,他也是这般紧紧拉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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