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端着铜盆走进来,“二小姐,冰水来了。我给您绞块帕子放您脸上镇镇。” 乐薇却伸手要戳挽月的脸,被她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去去去!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儿。我这几日不能出去见人,你回去拿点新鲜玩意儿同我玩玩。” 乐薇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从炕上挪下来,“我得了一副上好马吊牌,教你京城的打法。” 不就是麻将么?“我学那个干嘛?” 乐薇狡黠一笑,“往后嫁了人,陪你婆家人打呗!” “嘿!”挽月起来作势要拧乐薇的嘴,却连衣袖都没捞到,人便跑了。顿时觉得牙和脸更疼了,半边头都是麻的。“哎呦呦,被她们一家气死了。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忍冬,忍冬!” 她冲忍冬招招手。 “小姐什么吩咐?” “你去趟云绣坊,把蜀锦都放出去吧。上回我让你提前送到玲珑绣庄,请芸娘师傅做的十几套蜀锦衣裳都做好了吗?” “都做好了。” “挑五套蜀锦制的成衣给恪纯长公主府上,给淑宁郡主。再给五套交由乐薇,让她转送给安亲王家格格。这十套要最好的样式。剩下的给遏必隆大人府上庆琳小姐两套,礼部尚书图海府上给其妹令宜;学士府陈廷敬家佳吟。” 十几套可不便宜呢。 忍冬略一想想便回过味儿来,抿嘴一笑,“奴婢明白了,您是想让这些小姐们都穿着出去交际应酬,也好给其他的京城闺秀们看看。您说过,这些富人家的小姐们,只穿贵的、独一无二的,能把别人艳压下去的;绝不穿满很多人都穿的。所以接下来,必然都会争先去买蜀锦。天衣阁和其他几家大布庄都被官府暂时查封停业;眼下最大的布庄便是咱们的云绣坊,而且也只有云绣坊囤了蜀锦,咱可以大赚一笔了。” 挽月满意地笑笑,“没白让你出去长长见识,你也能出去独当一面了。” 忍冬忙低头,“都是小姐教得好。” 挽月心里道:蜀锦价贵,样式新,赚富人银子;苏绸、杭绸、云锦等一应常见的好绸子价也会逐渐回到往年正常的价上,买得起的人也不会再嫌贵。总算都恢复正常了。 待宋鑫的事朝廷查完,她便重新开门,找个可靠的掌柜打理。 就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理江宁织造府的事儿了,牵连甚广,那重要人证已死、重要证据也丢了,想来皇上这两日也睡不着觉呢吧! “什么?你说皇上上火了?”曹寅摸了摸鼻子,诧异又疑惑,“不至于吧,被我气得?” 桌子上堆了好几样补品,都是纳兰容若送来的。 容若喝了一口茶,“少自作多情了,你在皇上心中还没到那个分量。” 啧啧啧!曹寅本来还挺感激又感动容若来看自己,一瞧他那副自命清高、多情读书人的样子就又忍不住鄙夷上了。 容若叹了口气,瞟了他一眼,“皇上罚你不是冲你,是觉得这事儿让他没面儿了!他是好面子的人。” 曹寅也一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样子,“我知道,我那天知道后也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怎么就被银子冲昏了头,都不好好查查对方底细的。一看对方财大气粗,又是江南口音。嘿!谁曾想竟然是那丫头。把我给害的这叫一个惨。” 容若不解起来,皱皱眉,“你说,如果她只是为了赔本赚吆喝,自己干就是了。何必拉你一起?而且算准了你这个人又爱钱,又没钱,必定会跟皇上借,不就是故意让皇上掺和进来?她图什么?” “谁知道呀!她心眼那么多,我们哪儿算计得过她!” 容若笑笑,“你那云绣坊生意里,除了绸子降价,她还做什么?” 曹寅想了想,“早先囤了许多蜀锦。这蜀锦吧,之前京城一直不怎么认,一是价格高,蜀地山高路远运输也不便,期间山匪水匪的,成本高。二,这么些年都穿苏绸之类习惯了,都差不多华美。我当时还不大赞同,那姓岳的进那么多。后来皇上说从他那部分私钱出,我就出了。” 容若心下思量:京城风向一向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尤其是这么一降,次一点品质的绸布衣料,很多高门大户都会借着主子淘汰下来的旧衣为名,给得脸的一二等管事、丫鬟、管家婆子赏这些衣裳。这样一来,今年苏绸的地位就跌了,对那些高门大户的闺秀来说,跌份儿了! 这时若有蜀锦,价高也会引起达官贵人喜欢。那赚钱的就是她和皇上两个人了。 原来是这个心思。 用心良苦啊! 容若想明白后,莞尔一笑。 曹寅还在哀怨:“你说她多坏呀!胆子也天大,竟然故意引我上钩,利用我进而利用皇上。她就不怕皇上把她给砍喽?” 容若也“啧”了一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曹寅,“砍不了,皇上舍不得!” “呦呦呦,就你懂!”曹寅很不以为然,“咱主子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惑、心软的糊涂君王吗?” 容若指指曹寅,“所以说你不懂!他要是舍得,就不会气得上火了。生她的气,说明……哎?明白了吧?”他摊了摊手,没有明着说出来。 曹寅摇头,“不明白!明白不了!” 容若气笑了,无奈地点头,“得了,你也不需要明白。反正很快你就要走了。” 曹寅惊讶抬头,“我要去哪儿?”他心头一急,差点就要从炕上下来,“皇上还在生我气?不会要把我从宫里赶出去吧?” 容若赶忙过来拦住他,“行了行了!您老别下来了,膝盖还没好利索!我也就是那么一猜,听我阿玛说江宁织造刘德彪为首那一杆子人都落马了,那是个重要位置。皇上正恨这帮蛀虫吃大清银子呢,肯定会找个靠谱的人。原先你不是一直提想去江南替皇上看家么?” 曹寅眼神中流露出羡慕:“江宁织造是肥差,哪儿能那么轻易轮到我们家。” “马齐不也年纪轻轻做了工部侍郎,不是你,你阿玛资历够啊!。” 曹寅苦笑:“马齐家世显赫,富察氏是大姓。我家包衣奴才,我额娘是皇上乳娘,我做侍卫,这些都已经是主子恩典了。” 容若宽慰道:“皇上其实很看重你跟他之间情分,你们从小一处长大,不同于其他人的。你和你阿玛都能干,说不定就会让你们去。” “借你吉言了。”这回曹寅是真心对容若言了谢。 从曹寅家出来,容若心里大概有了数,这件事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得去趟鳌拜家。 挽月正与乐薇、达福、雅琪一起玩马吊牌。起初达福是四人中最会打的,雅琪和挽月头一回学,达福却打了一下午都没和过,难免觉得在姑姑,妹妹媳妇面前没脸面,此时汗都下来了。 南星来报,“二小姐,纳兰家的容若大爷来了。说是找您。” 挽月摸着一张四筒,“他来找我?”一开口说话就牵扯得嘴抽抽疼。心下不由更着急,“不见!我都这副模样了,就别出去膈应人了。达福,你去接待客人!” 达福巴不得现在找个借口溜走,现在正好堂而皇之。他下去后,就三缺一了。清初这会儿的麻将还是王公贵族的打发时间的游戏,未在民间流行开来。是以丫鬟们也不会。乐薇没尽兴,难免有点意兴阑珊。 这时,达福却又回来了,“小姑,人家点名儿就要找你,说有要紧事。外头翠微亭里头坐着呢。” 要紧事?挽月一想,纳兰容若不是不靠谱的人,为人正直温和,轻易不麻烦人,他来恐怕真有事,不是闲的。 可自己这副模样吧…… 挽月想了想,找了把羽扇遮住脸,起身出去了。 她刚一走,达福便饶有兴致地凑过来,问乐薇道:“哎!纳兰容若喜欢咱小姑啊?家世不如马齐舅舅,明珠现在也就是个内务府总管。跟我们家不匹配!” 乐薇生气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糕,“少碎嘴!再胡说我拿马吊牌噎死你!” 达福和雅琪成亲后便分开住在了清辉园。雅琪娘家是读书人,爱好雅致素净。花园里种了许多细竹,兰草,青松,这亭子倒真担得上翠微二字。 容若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不疾不徐喝着杯中碧螺春。 终于见小姐姗姗来迟,他笑了笑,先起身相迎。待走近,不解上了,“怎么现在京城闺中时兴羽扇遮面?” 挽月点点头,只露出远山眉、秋波目。 “有何事请讲。” 容若皱皱眉,心里纳闷,平日里也不这样啊!怪怪的。不过他是带着正事来的,于是开门见山,同她一五一十讲了。 才讲到一半,挽月便急了,扇子也顾不上遮了,“不是这样的!我有几个胆子敢利用他给我当冤大头?我横竖是自己跟自己唱双簧,何必多此一举带上他呢?” 纳兰容若没有答话,反而笑出了声,“看来京城近来不是时兴扇子半遮面,是时兴牙疼嘴肿上火啊!” 坏喽,刚才情急之下放下扇子,这副模样全给人看见了。不过和容若说的事相比,丑模样已经不算什么了。 容若也并非不知轻重的人,笑了会儿后,便正色同挽月道:“可你的人确实主动找了曹寅,曹寅是个手头没那么宽裕的,必然四处借。有那么大能耐出的起又跟他关系熟的只有皇上了。你不要告诉我只是巧了,你没想到。” 挽月面露悔意,嘴一动一说话更疼了,“容若大哥,我跟您交底说个实话,是我让人接近曹寅引他上钩的,也确实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借着他搭上皇上。”说到这里,挽月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皇上也赚些银子,他肯定用的是内帑银。” 容若朗声大笑,“我明白了,你这是变着花样拍马屁,结果不小心拍到了马蹄子。” 话粗理不粗,挽月没反驳。 容若又好笑又好奇,“你一闺阁小姐,阿玛是辅政大臣,没人比他官儿更大了,你瞎操的哪门子心?” 挽月沉着脸,心道:你们哪知道我的不容易?要不是穿越身份提前知道皇帝酝酿着办鳌拜,她才不会上赶着讨好他!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嘛! “甭跟我装,容若大哥和皇上关系那么近,有些事儿咱不挑明,明着说彼此难堪。我阿玛一介武将,打仗厉害,脾气暴躁,又倔。听说他老和皇上杠,我这不是怕么!算我替他赔礼道歉了。”挽月说罢,缩了缩脖子。 容若竖起拇指,感慨一句,“孝女!想得也细腻长远。这样,这事儿呢有误会,你这个心思虽然吧,有点……”他歪了歪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猥琐?无耻? 挽月脑子里蹦出几个词来。想法确实很猥琐,跟马屁精贿赂上司一个样。但别人是为了升官发财,她是为了保命。 容若:“有点非君子所为,不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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