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不以为然,“胡说!朕的家有什么可怕?哪儿都灯火通明、又有侍卫巡视。赶明儿朕要是去你家,朕才不会像你一般胆儿小。坐哪儿?” 挽月光顾着听他前面那一通言辞,末了听他问道,才反应过来,他竟是问自己想坐在什么地方。还真是闲聊! 她环顾四周,见院中有一处花架子,看样子上头原先爬的是藤萝,这个季节藤萝花败,只剩缠绕的枯枝,下面却被人支了两个秋千,与习武堂格格不入。 不由一指,“就那儿吧。” 她想坐秋千? 玄烨挺想笑,却也应允了。 挽月同玄烨一边一个,二人扶着秋千并排坐了下来。玄烨忽然发现她选的这地儿还挺好,没有座位的拘束。 “这秋千还挺好,就是有点儿小了。” “这是朕儿时,和曹寅经常来玩儿的地方。秋千也是那个时候让顾问行给朕扎的。” 原来如此!这是皇上和小槽子小时候玩儿过的!挽月乐了,一个人悠悠荡着,还挺起劲。却发现玄烨微微低着头,似乎一肚子心事。 “曹寅的额娘,是朕的乳母,朕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认识很多年了。等他阿玛曹玺去江宁上任,许今后再见就难了。” 挽月胳膊环着秋千的绳子,“臣女是今年才被阿玛家里从江南接过来的,分离的时候,舅舅一家也很舍不得臣女。臣女当时坐在赴京的船上,暮霭沉沉,也有很多怅惘。不知前路如何,不知京城里的家人是否待我很好。忐忑自然是有的,可来了之后,发现家里人都待我极好。还认得了许多新的人。” 她若有似无地瞧了瞧身旁的玄烨,发现他竟静默不语,似很认真地在听她的闲言。心里一股被愿意倾听的暖意融融萦绕,浅颜微笑道:“聚也好,散也罢,都是上天的安排。有人从江南到京城,自然也会有人从京城到江南。若真心在一处,山也不高,水也不长,总会再见的。” 玄烨静言,心间却回想起刚刚她才说过的那句话,“有人打江南到京城,有人打京城去江南”,顿觉世间缘法的确新奇,他在去见皇阿玛的光华寺,认识了这个与他从血月教人手中劫后余生、她阿玛还是自己最大政敌人的女子。而此刻,他们二人竟然还能坐在一起。 果真如容若所说,有的人注定如缠丝,剪不断。 他轻叹一口气,“你和容若一样,很会宽慰人。曹寅这点就不如容若,他们俩同为御前侍卫,却明面上总爱较着劲。想想也是有意思。”玄烨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么,容若如今老大不小,他阿玛明珠在愁他的婚事。朕也属意要为身边年轻的臣子指婚,朕瞧着,与你一道为伴读的几人中,就有适龄的人选。” 恐怕这不是您真正想说的吧?挽月心一凛,给年轻臣子指婚,无非也是一种君想让大臣之间联姻的方式。通过联姻,由皇帝出面指定结盟,共同为他效力。这是一个讯号,皇帝打算用拉拢新臣的方式,对付像她阿玛这样的老臣,逐渐瓦解他们的势力。 如若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倘若往好了发展,便可用这种方式抑制住像她阿玛鳌拜那样专权的老臣们,包含苏克萨哈、遏必隆、班布尔善之流;若是往坏了发展,就是这些老臣不满皇上如此,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开始提前行动,遏制皇权。那便会激化君臣矛盾。 她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就要来了。 玄烨未能留意到她捏着秋千绳的手微微收紧。 只接着说出了自己今日真正想同她说的一个人,“太皇太后想让朕为户部尚书米思涵之子指一门婚事。” 挽月一愣,不由扭头看向他。见他目光深邃,正认真看着自己,一下明白过来,今夜他寻她来说话的真正目的。 原他是怕自己多心了。 她微微低下头,接着迎上他的眸子,“您是不是一直认为臣女心里有马齐?” 玄烨别过脸去,没有看她,只盯着自己眼前的脚下。 挽月浅浅笑道:“且不说臣女心中是否有马齐少爷。臣女来同您说一段马齐少爷与臣女之间说过的话吧。其实米尚书并不中意让臣女与其子相配,我阿玛身份特殊,并非京中所有朝臣都愿与之结交,也有避之不及的。想必皇上心里比臣女更清楚。 马齐说,咱们这些权贵人家子女,既托生于此,享得了寻常百姓没有的荣华富贵,便当去担不得已的一些家族使命。皇亲联姻、公主和亲,自古就有,何来怨言?便是您真为他指婚,他也必当遵旨。这是他的原话。” 她顿了顿,“若有一日,皇上为臣女指婚,臣女也如此。皇上,也有皇上的无奈与不易。” 玄烨倏然抬起头,侧过脸来,凝望向身边人含笑的眼眸,心中大为动容。他忽然间有点懂得了皇阿玛曾经同他说过的话语。 她懂他…… 她果真是懂的! 她嘴角笑意犹在,却眨了眨眼睛,道:“刚刚是公,现在所私心。若单说心意呢,臣女当真没有对马齐少爷动过心。” 秋水如被吹皱,涟漪在心间一层层袭来。玄烨按捺住内心的微澜,声音一如往常平静,“为何?” “不为何?为何一定要对他动心?皇上是替他问的,还是替您自个儿的疑问?” 玄烨深吸一口气,见她目光不似作伪,虽有窃喜,却轻咳一声,“好奇。朕同你也算相识一场,寻思假若你真喜欢,朕也可以指婚啊!” 挽月知道他言不由衷,轻轻一笑,道:“他是赤诚的,鲜衣怒马的少年,打我那日在前门大街看见他在马车挥手,我便知道跟不是一路人。” 她微微垂眸,盯着自己衣领间的扣子,“臣女心眼儿多,配不上那么好的人。请您为他指一门相配的好亲事,若您念及米大人忠诚,也不妨请事先同马齐说一下人选。” 玄烨从容一笑道:“罢了,朕也就是这么一说。是太皇太后有瞩意的人选。依朕看,人选朕可以提,但最终还是交由米思翰他们自己家去看吧!若是怨侣,就如当年你那大姐和苏克萨哈长子的婚事,弄得那么难堪,两家成仇,反倒适得其反。” 他忽而心生逗弄之意,话锋一转,“那你呢?你想让朕给你指个什么人家?” 挽月眸色动了动,旋即一笑,“我呀?臣女想找的人,要比我阿玛勇猛,比马齐银子多、比容若有才学、比曹寅说话有趣儿。” 玄烨笑了,“要求还挺多,怪不得曹寅说你心眼儿多。你是把你身边的人都比了个遍,是不是夫君还要比叶克苏冷酷心狠?” “那不行!我挺怕疼的,指挥使大人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懂怜香惜玉,对谁都跟审犯人似的,还是寻个温柔一些的。” 秋千本一前一后,玄烨慢慢停下后,忽而二人并排停下了。夜色如水,她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总是说出令他又气又没法子又偏偏爱听的唇上。想起下午在勤懋殿,她吃那苦苦的洋点心,自己突然心生的一个好奇想法:她真的能把苦得尝成甜的?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清甜的滋味? 玄烨猛地从秋千上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挽月,“人不大,要求还挺多!朕看你不好嫁!” 挽月望着玄烨的背影,得意地笑笑,“您还没找呢,就说没有,敷衍!” 凉风灌耳,玄烨感受到一阵难得的清明,忍不住回头丢下一句话,“老实待着吧!”他刚要走,又十分不放心地停下步子,“别乱跑,等着,朕叫梁九功送你回去。” 背后的秋千架下传来微微轻笑:“那您呢?” 玄烨转身,眉眼间多出几分缱绻,“朕在自己家里,不用你忧心。”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挽月从秋千上下来,清风吹起旗袍的裙角,她拢了拢披风,唇角绽放笑意。 梁九功果然在前面提灯等候,“奴才送挽月姑娘回去。” 挽月嫣然一笑,“有劳梁公公了。” 繁星浩瀚,灯火熹微,挽月在想,她想走的这条路,也许没有那么长了。 皇宫里从来不缺耳报神。总管太监梁九功送淑宁郡主伴读瓜尔佳氏挽月回储绣宫的消息,没个一炷香的功夫便传了个遍。 等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姑从宫女口中得知,她先是惊讶不已,接着扭头望了望太皇太后屋里,苏克萨哈大人还在议事,未出来。 “你日落后到此,想也是思来想去没了法子,才找到哀家。想让哀家替你求求情。” 苏克萨哈这些日子日渐衰老,胡子也白花了一圈,“老臣年事已高,如今皇上已正直年华,足以独当一面。我们这几位辅政大臣,也该还政于皇上,让皇上亲政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哎呀,这有的人手里头护着权,你想让他掏出来,他愣是不掏;这像苏克萨哈大人呢,就比较通情达理了,心里记挂着皇上,也体谅皇上。若一个个儿的,都跟你似的,哀家和皇上的日子也就过得舒心多了。” 苏克萨哈自然知道太皇太后前者说的是谁。“可……老臣上回已经跟皇上在朝上提起过,想要还政。鳌拜偏不允,那样子,简直跋扈,没有一点臣子模样。甚至当廷就与老臣争执起来。皇上也只得抚慰了老臣,让老臣暂缓交权。” “哼!哀家知道鳌拜怎么想的,他是怕你身为辅政大臣,还权于皇上;那大家就会盯着他的举动,若他执意不交,那便是独自揽权。他是既想做这个事儿,又不想让天下人唾骂他。所以也只好把你和遏必隆也留在辅政大臣之列。”太皇太后摸了摸龙头手杖的头,笑意中带着轻蔑。 “还是太皇太后看得透彻。这便是鳌拜的心思。” “听说他最近因为镶黄旗和正白旗圈地一事,与你闹得也凶?” 苏克萨哈提及此,亦是满脸愁容。“这是个遗留问题。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在时,正白旗占了镶黄旗的地。如今镶黄旗的那帮子人有了鳌拜撑腰,又闹到他跟前去告状,想要把以前的地给要回来。可现如今农民都用这地中上了庄稼,谁还愿意还回去供旗人世家子弟用作骑射马场?” “这事儿哀家是得跟皇上好好说说。这不是两旗的事,这是百姓的事。至于你,今儿同哀家说了,哀家也知道了你的意思,你是惹不起想躲得起,着实不想在这朝堂上同鳌拜掺和下去。想请哀家开口,允你归家。” 苏克萨哈拱拱手,“太皇太后圣明。” 太皇太后理了理膝盖上的衣袍,“恐怕哀家开口,也得皇上点头,这事儿鳌拜搅和,也难办。你们俩这仇怨,不是一日两日了。” “老臣原先的确是跟随摄政王,可如今也是忠心耿耿跟随皇上,辅助皇上登基至今的。当年有当年的身不由己……太皇太后您最能理解。” 太皇太后一抬眸,眼神淡淡瞥过苏克萨哈满是风霜的老脸,“你的意思,哀家懂了,也不早了,先回去吧。哀家会同皇上说。你也不用刻意绕过皇帝,单独来找哀家。不是都说皇上可以亲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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