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艾尔海森提醒我的那句:不要忘记你加入教令院的初衷是什么。 我当然不会忘记。 然而,我的初心并非源于失去父亲的一时悲痛。 只不过在我的价值观中,我并不认为漠然遗弃因接触神明知识而丧失理性的学者是合理之举。 这是关乎是与非的二元价值判断。 抛开这些,作为父亲的女儿,我不怨他,更不恨他。 只不过我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我同情,更不值得我原谅。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应一味沉湎于过去,而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延续逝者的价值。 死者的意义应由生者赋予。 待到最后一抹晚霞敛尽余晖,我拍拍屁股站起身,向艾尔海森伸出手:“赶紧回去吧,沙漠的夜路可不好走。” 艾尔海森坐在地上没动。 他盯着我那只沾满沙砾的掌心,忽而抬手,轻轻握住我的。 我的手指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艾尔海森静静地说:“你父亲,是在阿如村南侧峡谷的三岔路口被人找到的。” 我微微一怔:“他怎么会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知道。”艾尔海森借着我的手顺势站起,“但是,我沿着他面对的方向去峡谷深处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峡谷深处有一片废弃的人造建筑,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你想找的魔麟病院。”
第18章 夜色如黛,繁星漫天。 沙漠地区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得让人恨不得扒层皮泡水里,夜里又冷得让人恨不得裹床棉被缩进驮兽毛茸茸的肚子底。 用围巾把脑袋和上半身缠得严严实实的我冻得直发抖,艾尔海森却好像个没事人,仍旧只用外套吊儿郎当地挂住半个肩,多看他一眼我都嫌冷。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生堆火烤烤——” 话音未落,我就被身旁的艾尔海森斜了一眼。 我只得讪讪闭上嘴,任由他引着我朝下风蚀地的更深处走去。 穿过一道深长的峡谷,我终于看见了艾尔海森所说的三岔路口。 又向东南方向前进稍许,眼前是一处三面环着沙丘的地洼型地势。 沉淀在低处的阴风卷起漫漫细沙,远远望去,眼前的景象竟像是被笼在云雾中一般,只能在朦胧中捕捉到星点火光。 “是我的错觉吗。”我愣愣地指住那些渐行渐近的光亮,“为什么火会在空中飘啊?” 艾尔海森眯了眯眼,忽地向一侧闪去,还不忘扯住我的胳膊往他的方向一带。 几个抓着火把的丘丘人正从我们刚才站着的位置横冲直撞过去。 它们扑了个空,杵在原地愣了愣,又将毛茸茸的脑袋转向我们。 “……” 我差点以为须弥沙漠也跟璃月的无妄坡一样会闹鬼呢…… 丘丘人又要甩着火把冲上来的时候,艾尔海森松开我的手,与神之眼共鸣的同时,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翠绿的长剑。 他闪身跃入高空,再一个下落,几枚荧绿的琢光镜便随着他旋身劈砍的动作将丘丘人斩为尘埃,消散于茫茫沙土之中。 杵在一边负责观赏的我拍拍巴掌:“你是在耍帅吗?” 艾尔海森:“……” 看他的表情,估计是在后悔刚刚没让丘丘人两棒子抡死我。 他将火把和被丘丘人甩落在地的打火石扔给我:“你最好再仔细看看周围。” 我不明就里地点亮火把,抻直手臂举起亮光一看。 不看还好。 这一看,我才发现又有一批丘丘人被方才的打斗声给惊动,此刻正气势汹汹地拉起弓箭举着斧子盾牌向我们紧盯过来。 不仅如此,其中还混迹着好几个身型剽悍的镀金旅团。 我下意识看向艾尔海森,却见他好整以暇地后退了一步。 艾尔海森好似示意女士优先的绅士那般,抬起手臂:“请。” 我:“……???” 我:“喂,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然呢?我只是个文弱的学术分子。” “……” 神他妈文弱的学术分子。 虽然我很想跟艾尔海森继续理论下去,但眼下怎么看都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在魔物们暴起发难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破罐破摔般掀开围巾,迅速与镶入项链底座的神之眼进行共鸣。 翠绿的光芒从我胸前爆发出来时,一座圆柱体风场骤然平地卷起,将一齐进攻的丘丘人与镀金旅团牵引至其中。 待到它们逐渐被聚拢至风场中心点时,我摁住手中凭空出现的法器,将漂浮于空中的风元素力具像化成无数把锐利的风刃,对着被飓风笼罩住的敌人一齐发射出去。 场面堪比一个关门打狗。 这回拍巴掌的变成了艾尔海森。 我重新裹紧围巾,捡起摔在地上的火把往他眼前怼过去。 我忿忿道:“你怎么能放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孤身面对险境?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艾尔海森看了看不远处以叠罗汉状不省人事的镀金旅团,又看了看丘丘人众落了一地的斧头盾牌,最后沉默着看向我。 他静了整整三分钟,尔后向前扬了扬下巴。 “前面还有一群愚人众债务处理人。”艾尔海森顿了顿,“你来还是我来?” 听他的语气,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这家伙在跟我商量晚饭究竟是吃炖菜还是炒饭。 我相当自觉地后退一步,木着张脸看向他。 我照葫芦画瓢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伸出右臂手心朝上,摆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姿势。 我:“文弱的学术分子,您请。” 五分钟后,徘徊于此的危险分子总算被我俩清理得一干二净。 我掩住口鼻环顾四周,疑惑道:“丘丘人和镀金旅团我都能理解,可是愚人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循着艾尔海森的目光望去,遮天蔽月的沙霾之中,一座石质建筑正渐渐显出其低矮的轮廓。 略微走近一些,一股混杂着药物、呕吐物和□□的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 残破的木门大剌剌地敞着,内里没有光源,唯有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是魔物冲着猎物张开的巨口。 我正想重新点燃手里的火把,却在寻找火石时瞥见了什么东西。 在距离主建筑右侧六米左右的位置,有一处开在地表的洞口。 直径比一米稍宽,边缘很不规整,不像是挖掘机械留下的痕迹,倒像是用铁锹之类的工具硬生生凿开的。 艾尔海森走近看了看。 他弯腰拾起脚边的石块,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尔后朝着洞口深处扔下去。 底下很快传回啪嗒一声响。 艾尔海森略微估算了半秒,伸手拦住蹲在洞边试图向下张望的我:“大概有八米左右深,别贸然跳下去。” 我侧着脖颈,抬起一张惊愕的脸看他:“你的大脑是人形虚空终端吗?” 艾尔海森没什么表情:“这不应该是每个教令院毕业生必须掌握的基本运算能力吗?” 我:“……” 艾尔海森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接过我手中的火把,向身后的木门指了指:“先进去看看吧,或许这栋建筑和这口洞之间本就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 走进门内,那股腐败的气息变得更为浓郁,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我借着艾尔海森手举的火光环视四周,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 本就极其狭窄的空间内,除了一座破旧的小木柜,就只有几团被风的作用力吹拂于此并积在角落的沙堆。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间病院。 “这气味究竟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我话刚说到一半,向前迈出一步的右脚就踩了个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随即将我整个人朝着未知的深处狠狠扯了下去。 砰——! 不用怀疑,这一声是被我硬生生砸出来的。 我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再一睁眼,便看见艾尔海森蹲在我刚刚落下来的开口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伸长手臂,把火把探下来照了照:“原来真正的病院藏在地底下。” 我强忍住身上的酸痛从地面爬起,纳闷地咕哝一句:“你不是走在我前边儿吗,怎么摔下来的人反倒是我啊……” 艾尔海森拍了拍垂直连接着地上和地下的木梯子,又略微比划了下开口的宽度。 他淡淡道:“我只是没料到,长在你脸上的眼睛会是一双摆设。” ”……“ 我面无表情地仰头盯住他:”我倒是希望你那张嘴能是个摆设。“ 说罢,我便自顾自地摘下脖颈上戴着的项链握在手里。我点亮神之眼,借助它翠绿的光芒作为照明工具使用。 地下的空间确实要比地上稍大一些,但也远远及不上一间病院应有的规模。 三十平左右的室内,平行铺开着四张床位,相互之间用一道粗布挂帘做格挡。床头零散地摆放着花瓶和餐盒之类的生活用品,上边儿布满青苔和污渍,一看都是些上了年头的物什。 我用围巾捂住鼻子,走上前去细细察看,随即在最深处的一张病床附近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陶土制糖罐子。 罐子的开口处有着用小刀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刻字: 【阿巴斯赠予阿尔伯兹】 阿巴斯,正是与我有过两面之缘的、为了治疗魔麟病背井离乡远赴沙漠的那个男人。 能让他选择将糖罐作为礼物赠予的对象,多半还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 在此之后,我又陆续发现了两处线索。 第一处被贴在墙上,是张膳食计划表。 第二处被放在床头柜上,是张医师轮值表。 无论哪张表,最终记录都停留在周四的位置,之后的信息皆是一片空白。 我把神之眼凑近一些,对着那张轮值表仔细看了看: 【如遇紧急情况,请立即联系当日值班医师】 【周一:易卜拉辛】 【周二:……】 周二值班医师的姓名被人用墨水刻意涂掉了。 【周三:阿毛迪】 【周四:达莉娅】 ……达莉娅? 我目不转睛盯住被签在最后一栏的姓名,字迹是秀气中不乏遒劲气韵的花体样式。 类似的笔迹我见过,在那些被我父亲当作遗物悉心保留下来的书本的扉页上。 在喀万驿遇到正准备进入沙漠治病的阿巴斯那年,我九岁。 ——所以,一个明明应该至少死去九年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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