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被我那句一针见血的发言触碰了逆鳞,少年再次把自己关回了那座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现过。 插件开发完毕后,工坊内的学者数量肉眼可见地变少了一些。 爱说风凉话的少年不在,邻座的学者们也都撤走了,我便安心地连换了好几个坐姿,怎么舒服怎么来。 周围一旦安静下来,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从艾尔海森想到家里软乎乎的小床,又从德利亚贤者想到下落不明的赛诺。断片式的画面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逛了一轮,最后被解除门禁的清脆声响猝然打断。 我往门边一看,蜷在椅子里的身体顿时僵住。 “阿扎尔大贤者?您是来视察工作的吗?” “你们的工作进度会通过虚空终端实时同步给我,算不上视察。”古板的老人似乎并未因我不甚雅观的坐姿感到不悦,末了甚至还态度和善地加上一句,“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我熟练地搬出一套假意谦虚的说辞活络气氛,随后试探性地问:“那您这次来是……?” “之后在这里进行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工作,我会让那些级别较低的学者过来接手。”大贤者略微一顿,缓缓道,“我是来带你回教令院的。” “……” 谁信? 依我来看,带我回教令院是假,给我找新活才是真。 抑或者说,他不过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以免知晓太多内情的我反水惹出事端。 然而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能贸然反抗大贤者的命令。 就目前而言,一线情报一定是最重要的可利用资源。赚取阿扎尔的信任百利而无一害。 刚进须弥城,大贤者戴在耳后的虚空终端便短促地闪动了三下。那是收到新消息的提示。 他与虚空响应了片刻,眉头深深皱起,原本朝着教令院迈出的脚步也随之转了个方向。 见大贤者面色不虞,我识相地保持着沉默,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后。我俩一前一后地在城内穿行了一阵,最后顺着一条回环的长廊走进商铺云集的大巴扎。 这里是须弥城内市井氛围最浓郁的地方。虽然人们常说,南有宝商街北有大巴扎,但比起鞭长莫及的奥摩斯港,被教令院下属机构直接管辖的大巴扎在更为规范的同时却也少了几分集市应有的活力和生气。 然而,眼下的大巴扎倒是一派悬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好似过节。 我歪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好像还真是个节。 大贤者带我来到一处露天剧场的舞台中央。 他的助手塞塔蕾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此刻正在舞台上跟一个漂亮的红发小姑娘争论着什么。 大贤者迅速加入其中,与其说是争论,倒不如说是他与塞塔蕾单方面的训教。 他们的意思大概有两点:一,禁止举办未向教令院报备的民间神明祭祀,比如这场正在举办的花神诞祭。二,艺术是俗不可耐之物,身在以理性著称的学城,追求艺术是蒙昧可耻之事。 站在他俩身后的我悄悄翻了个白眼。 无聊。 管的真宽。 是不是闲得慌? 没过一会儿,有三个女孩子渐行渐近。 其中一个看起来气质优雅落落大方,像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中间那个留着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高贵又干练,既像是公主又像是骑士。 最右边那个漂浮在空中,长得迷你且可爱,像是个……飞行宠物? 我转头看向她们,她们迎面看向我。 我:“……” 荧:“……” 派蒙:“……” 大贤者他们对红发姑娘的训诫也差不多告一段落,我正想跟上去,派蒙却突然来了一句:“好啊你!没想到你竟然跟那些可恶的贤者是一伙的!” 我沉默两秒。 既然她的用词是“可恶的贤者”,说明她和旅行者对教令院的所作所为至少了解了个模糊的大概。 至于她们目前对教令院的计划知晓到了哪一程度,我尚未可知,更不可能在大贤者的眼皮子底下胡乱说些什么。 我端出院里那些古板老学究的调调,老神在在地说道:“教令院有教令院的规矩,我也不过是按规章制度办事,你们这些外来者可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说这些话时,背对着大贤者的我悄悄用手指从衣领内侧夹出一张事先写上字的便签条。 派蒙:“这是什……” 荧的脑子转得很快,她抬抬手打断派蒙的提问,一步走上前来。 她卡在大贤者的视野盲区接过那张字条,还不忘故作生气地对我说一句:“是教令院不重视花神诞祭在先,应该反思的是你们才是。” 我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也只是公事公办罢了,你们再怎么为难我也没有意义。” 派蒙咕哝一句:“怎么又是‘公事公办’,教令院的人都这么喜欢公事公办吗?” 我想告诉她并非如此,教令院内只有不懂得“公事公办”的和尤其爱“公事公办”的两类极端人群。 这时,大贤者不悦地唤我一声:“安妮塔教授,请不要耽误时间,该回教令院了。” “是。” 待我们三人离开大巴扎后,少女荧在派蒙好奇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了那张字条。 上面只用端正的笔迹写了两个词:造神。虚空。 “什么意思?”派蒙不解。 别说是派蒙,就连荧都被这串哑谜打得有点儿脑子转不过弯。 派蒙突然问:“话说回来,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女学者有点眼熟?” 荧:“稻妻的时候。” “不是啦,我当然记得在稻妻见过她。”派蒙显然为自己被低估了智商这件事感到有些不满,先是斜睨了少女一眼,又说,“我指的是,我们在奥摩斯港看到的那个。” 闻言,荧用虎口支住下巴,略微思忖了片刻。 她们去奥摩斯港追查神明罐装知识的时候,偶遇了同样来调查此事的教令院书记官艾尔海森。 那不是个好对付的男人,尤其是派蒙,常常被他不近人情的发言气得面红耳赤。 记得有一回,派蒙偷偷翻开了那本被艾尔海森一直端在手里的书。略过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古文字,她们一眼就看见了被艾尔海森当作书签使用的相片。 相片上是个女人。 茶色长发,穿着教令院统一制服,脸很小皮肤很白。 “……” 想到这里,荧的瞳孔略微一震,再一抬头,果不其然对上了派蒙那副同样大为震惊的神情。 派蒙:“艾尔海森他该不会是……单、单相思吧。” 荧想说有可能,仔细思索片刻,却忽然一个恶寒闭上了嘴。 派蒙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发言过于离谱,连忙扶住额头摇摇脑袋,说:“算了,与其相信艾尔海森会对女孩子感兴趣,我还不如相信蕈兽会爱上丘丘人。” 荧:“……” 荧:“我也觉得。”
第33章 在秘密工坊开发程序插件的时候,出于保守,我特地在程序内部设置了一个制御开关。 考虑到它会通过虚空终端直接刺激佩戴者的脑干部分,对大脑产生损伤在所难免。结合了生论派学者的专业意见,我将设备的输出频率限制在了一个相对合理的区间,且可以通过佩戴者即时反馈的生理数据自动切断连接。 然而回到教令院后我才发现,我们提交的程序早就被大贤者交给另一批计划参与者重新改写过了。 不仅第三方保险装置被删除,甚至输出频率也被强行调到了最大值。 这批很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的插件就这么被教令院的疯子们全面投放到了全须弥城范围的虚空终端里。 随着大贤者一声令下,花神诞祭计划正式启动。 莫名其妙变成主工程师的我差点儿两眼一黑,心里有且仅有的想法是: 烦了,毁灭吧,不如雇个杀手把阿扎尔做掉得了。 全须弥城的民众都被困在了那个曾与大贤者发生过争执的漂亮女孩的梦境里,在无数个花神诞祭中周而复始地循环轮回。 他们在睡梦中经历了整整一百六十八次花神诞祭,然而对于处在现实世界的我们而言,仅过了短短一天的时间。 人类处于快速眼动睡眠的时候,大脑会对清醒状态时接受到的信息进行分类加工,并建立索引。 在此期间,虚空终端持续刺激着本就高度活跃的大脑皮层,榨取更多深埋在人类潜意识中的知识和潜能,将其转换为造神计划的可利用资源。 滴。 我面前的检测仪第二十六次亮起了红灯。 这说明又有一位佩戴者因无法承受高强度的脑力榨取陷入了濒危状态。 不仅是我,许多参与其中的学者都已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大贤者竟然还跑来道貌岸然地鼓舞士气,美名其曰:为了崇高的理想和未来,眼前的损失不值一提。 什么狗屁理想。 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安妮塔教授,我们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正确的吗。”从研发阶段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一位妙论派学者瞪着通红的眼睛质问我,“我们在这座智慧殿堂里拼命苦熬成学者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行这些无理荒谬之事吗?” 我摇头,笃定地答道:“当然不正确,认清现实吧,你我不过是在助纣为虐罢了。” 我知道,他的目的是想从我这里寻求心理安慰。我若是能说出肯定的字眼,他的内心或许会好受一些。 然而,集中在这座监控室里的人又有谁值得同情呢? 既放不下被高位者应许的权利和名誉,又妄想坚守自己那所谓的学者本心。这本就是种可笑的悖论。 他崩溃地捂住面颊跪倒在地,嘴里拼命呐喊着:“神明啊,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没过半分钟,一群三十人团的佣兵便推门而入,把这名学者强行架走了。 “神明……吗?”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求助于神明呢? 现任小吉祥草神虽然深居简出于净善宫,但不论怎么说,她在名义上始终都是我们须弥真正的神明。 理应被她所福佑的国家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若是教令院和愚人众当真实现了造神计划,她又该何去何从? 花神诞祭的轮回终止于梦境主体的苏醒,成功获得大贤者信任的我也重获了自由行动的权利。 从监控室被解放出来后,我只身去往净善宫。见门口没有设置专人把手,我便安心地在这儿徘徊了好一阵。 教令院内有权觐见小吉祥草神的仅有阿扎尔一人。一个早已被世人所遗忘的神明,谁又能想起来主动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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