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寒细细白白的手腕又开始摇啊摇。 凉风习习。 阳光艳艳。 严克问:“你那个小本子怎么不见?” 之寒嗔怪:“明知故问,好好的起居注变成日程录,日子还没过,早就给人家安排好,早就不作数了。” 小册子上面又又添了一笔新墨。 元狩四年,盛夏,某月末日,午,心情甚妙。
第105章 元狩四年, 秋气凉爽,天地万物由荣转衰。 中州局势动荡不安,各地豪雄崛起, 定州侯以神武之才, 兼仗父兄之烈, 以定州城为都,割据北境。起先, 北境因兵少, 君侯藏锋于无名, 而引得群雄卑北地。 定州侯在默默无闻中养兵、养民、养田。 君侯听从林峥的建议,实行算缗与告缗制。商贾豪绅需依身家财产向官府交税,若算缗不实, 一经发现, 就抄没全部财产,男丁入军服役一年。此政为一味猛药急药, 可在短时间内充盈财库。此政也为饮鸩止渴, 定州城半数官员对政策推行存在异议。但君侯未听一人劝, 继续以刚政猛药治理定州城。 治国以仁,逐鹿以刚, 是君侯的信条。 定州城在各种声音的交替起伏中走向其安定兴荣。 之寒眼见着定州城如同一个流浪在外骨瘦如柴的旅人日渐丰腴, 嘴上虽不提,但心中是佩服严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定州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她一边用剪子修剪桂花枝,一边感慨:“弟弟曾说,战争就是个烧钱的火炉, 再多的钱也不够烧的。” 严克闭目靠在案上,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 诸多事需要他去做决定,一个决定后面跟着无数个结果,结果有好,就会有坏,无论选择哪条路,他都得受着,未雨绸缪的天明是用无数个夜里的殚精竭虑换来的,他已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之寒铰下一小枝桂花,放在鼻子下嗅,举起来,迎着窗格纸射进来的秋光旋转枝条,金桂珠子如盐巴一般撒下来,她笑道:“止厌,你看——”她转头,瞧见严克闭眼小憩,明明是养精神,眉头却皱着,他连休息都不安稳,上辈子的坏习惯又像老鼠一样咬上他。 之寒举着桂花枝飘过去,趴在书案上,手支着下巴,用花枝捋严克的眉头,一触,他就笑得抖起来,缓缓睁开黑眸盯着看她,她问:“在想什么?” 严克圈住她细细的手腕,带着她的手用枝条写了大大的两个字。 之寒眼皮跳一下,“你要动李宜?” 严克点头,道:“北境之军是父兄留下的忠勇之军,不可师出无名,我要南下打入玉京城,只能用清君侧的名义。” 一提到光王李宜,之寒就心生厌恶,她丢了桂花枝,想一想,狐疑问:“已经到了起兵南下的时候吗?” 严克道:“我——还在想。去年,太平道欲与我结盟共图大事,我没答应,当时北境兵马未稳,鞑靼白汗王又对定州城虎视眈眈,我们稍踏错一步,顷刻间就会被任何一股势力吞得骨头都不剩。如今,局势稍缓,我手上沾了孙覃的血,李淮未必就肯咽下这口气,与其等着他打过来,不若我先迈一步出去,让太平道、五米道给我定州城挡挡灾。” 之寒啧啧摇头,眯起琥珀色瞳孔,“我怎么听出来某人不是要结盟,而是要使坏?” 严克眨一眨眼睛,“的确是结盟,盟主他们谁做都可以,我是懒骨头,也就表个态,他们不能指望反贼讲信义。我安在太平道的钉子该动动了,能不能挑梁子,就看真本事了。” 之寒问:“你既然都想好了,为何还不能安然入眠?” 严克黑眸一闪,“我不过想得更远。总有一日,我会对上李宜。他这个妖道我没交际过,对他可谓一无所知。人不了解对手,就很难打败对手。” 之寒站直身子,走回丹桂枝边,继续修枝插瓶,淡淡道:“你想知道什么?他是我的皇叔,他的事我知道一些。” 严克盯着之寒。 她背后正对窗棂,光描着她单薄的身子,有微尘在光束中飞扬,她低垂头,细长的脖子与背弯成一个光洁的弧,如一只伤心的鹤。 严克缓缓道:“没事的,他的事我自己去弄明白。” 之寒挂上浅浅的微笑,亦道:“没事的,他的事我已经不害怕了。他这个人有两个爱好,一个是道法,另一个是女人——美貌的女人。这两个爱好是可以要人命的,只要你善加利用。” 严克朝之寒伸出手,“过来。” 之寒仍然低着头,踱步过去,背对他,把手小心翼翼塞到他手心。 秋阳艳,秋风紧,秋寒从脚底起。 之寒的手寒得像块冰。 严克把之寒端起来,让她膝盖跪在他大腿上,她还低着头,他抵着她下巴,把眼眸捞起来,半哄半逼她从上而下俯视他,“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想,一定是很不好的事。我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之寒轻轻“切”一声,“你胡说什么,和你有什么相干?” “对不起,没能早一些遇上你。如果早一些遇见,我会努力不让你经历那些苦。”他膝盖颠一颠,她身子就上下晃一晃,“对不起啊,李之寒,没能帮到那个喜欢哭鼻子的小之寒。” 之寒做殊死抵抗:“我从来——不爱哭鼻子。” “哦,知道了。”严克语气轻飘飘,“和我一样,喜欢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这样更不好,连哭没都没有声音,多可怜,多无助,多委屈,多让人——想哄一哄啊。” 严克的手掌托在之寒的脸边,用握惯了剑锋与笔锋略显粗粝的指腹摩挲她细细嫩嫩的皮肤。她的头越垂越低,却如同猫儿求抚摸般迎着他的手,纵使额发遮着,两滴泪滴到了他脖子。 一滴—— 两滴—— 冰冰凉凉,没入他脖子根深处。 她曾说她这辈子已经长出利爪和丰羽,不需要别人护佑。可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啊。 之寒坐下,把身子缩起来,把头靠在他肩上,带着鼻音说:“这话我只说一次。旧梦已逝,得遇少年郎,我很开心。” “有句话我也说一次。” “总觉得……你又要使坏。” “往事历历在目,得见女娇娥,多谢你踹我的脸。” “……” “如何?” 煞风景这种事情少年时的严克经常干。 她以前总生气,因为他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嘴。 之寒的拳头紧了,露出如猫般的嘶吼:“严!止!厌!” 严克爽朗大笑,他一笑,胸口震动起来。 她把泪都揩在他衣襟上,感受着这令人心安的震动,轻轻地、悠长地,久违地唤了一声:“小狗崽子——” 元狩四年,隆冬,瑞雪纷飞的时节。 缗政之后,林峥露出了他小小的蜷曲着的锐利爪牙。 北境疆域内,所有盐、铁、酒收归官府经营,城中设司盐校尉、司金中郎将、锦官、堰官等官职,专司某一领域的生产、售卖等事宜。这又是林峥的建议,依然是一剂猛药,帮君侯以最快的速度敛财。 此举是天下大局与商贾私利在磨合,在厮杀。 诸如淬火冶金的精良技法可助严克改进兵器、铁甲——剑利不利,盾坚不坚,箭准不准,皆是能助战局的东风:亦可改进农具,让犁地变得更容易——父亲留给他的骨耜纵然好,却也该换成更为锋利的精铁了! 林峥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持“引”行商的商贾大洗牌,若有朝一日,严克问鼎天下,所有生意都落在他松江府云家篑中,他以天下为局,做了一笔实打实的大买卖。 之寒评价林峥与严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帮你打天下,你用自己的血喂饱他。我妹妹有福气,日后锦衣玉食——嘶嘶——”之寒摇头吸气,“我做了皇后,都要眼红。” 丹橘咬一口柿饼,眨眨大眼睛,“夫人,你还有个妹妹呐,怎么从没有听你提起?” 之寒笑出声,用新养出的指甲戳丹橘额头,“傻丫头,自己琢磨去。一个这么精,一个这么呆,有你苦头吃。” 丹橘的脑袋往后冲一冲,笑呵呵继续嚼着绵绵密密的柿饼,“夫人,今日的柿饼和以前的不一样。特别沙,特别甜,就是个头小了点。” 之寒摇摇头,十指尖尖指向柿饼,“松江府上供给定州侯的贡品,自然非同一般。这红的是君侯的血,这绵的是君侯的肉,啖君侯血肉者,咱们定州城第一好的橘子姑娘是也!” 严克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丹橘问:“夫人,今早薛先生来给你诊脉,说了那些话,我琢磨着不太好,我有些担心你,你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意思,省得我七想八想,晚上睡不着觉。” 严克听到一件新鲜事,原来薛平给之寒诊过脉? 为什么? 她生病了? 严克把看的本子合上,抬起头,黑眸盯着之寒。 之寒快速掠了一眼严克,一下子被他捉住目光,又慌乱逃走,一看便是故作镇定道:“嗯,没什么,薛先生说我自小食丹药,体内金石积盛,伤了根基,不容易——”她声音弱下去,极快道,“有孕。” 严克又把本子打开。 没什么,小事一桩,难怪最近之寒那本小本子久不见,他想添几笔都没机会。 丹橘咤一声,“夫人,有病,你得治啊!不能生孩子这是大毛病啊!” 啪一声—— 严克爽快地又把本子合上,嗓子清朗问:“李之寒,我问你,你有亲眷在身边吗?” 他想,把话说明白,定一定她的心也不是什么坏事。 之寒皱眉,没有很快回答。 她已算是了解严克为人,却还是猜不到他要说什么,只得愣愣道:“除了怀意妹妹,再没有了。” 严克把本子合上,垂下黑眸,顺着上面的字缓缓移动,嗓音波澜不惊:“巧了,我也独此一个妹妹,没七大姑八大姨催生,最是清静了。” 之寒无奈笑笑,搂过丹橘,又塞了个松江府的珍珠柿到她嘴里,“吃吧,我的傻妹妹。” 她心里隐隐有些苦。 但此事只能葬在心间。 北地雪大。 可以将心事掩埋。 不是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的小郎君—— 或许上辈子我这个母亲做得差强人意。 这辈子,你不愿意再做我的孩子。
第106章 作为牵绳人的严克手指动一动, 尹琼这只放到天上的纸鸢就飞向了严克想要的方向。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再次发出邀请,邀各方豪雄面会稷门,结盟共商讨光王李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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