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原本打算独赴稷下之盟。 但, 君侯夫人心血来潮, 想要来个妇唱夫随, 一起去稷门。 严克问之寒:“那都是些行为有悖公义,不讲规矩章法的癫人。此行凶险, 你为何一定要去?” 之寒道:“就因为我想去, 这个理由不够吗?” 严克笑道:“够!长久也要, 朝朝暮暮也要。”他弹一下她的耳垂,“省得又被人说,什么他们严家的男人死绝了又怎么样——” 这话是她说得没错。 这兔子急了, 胡言乱语的几句话是哪个拎不清传到他耳朵里的? 之寒用手捂住他的嘴, “严止厌,你必然长命百岁。我提醒你, 驾鹤西去前, 得把万里江山给我打下来, 让我躺在汉白玉床珍珠被上追忆往昔岁月。我不满意,你不准死。”她冷冷哼几声, “我再提醒你, 要我这个中州最金贵的公主满意,可不容易。” 严克张嘴,用尖尖的虎牙力道得当地咬她的掌心。 之寒抽手,怒道:“严止厌,你恶心死了!” 严克笑道:“谨遵妻命”他黑眸沉下, 一本正经却又云淡风轻接着说,“我发誓, 我——会死在你之后。” 之寒愣愣点头,“谢谢你。听到你的承诺,我很安心。” 在一旁丹橘听来,君侯这句话仿佛是在咒夫人早死。 她哪里知道—— 夫人身为浮萍,无根无实逐水飘零,她信奉人为至情而殉。死可怕,因为生命可贵,为了一人,她可以去死。 君侯是长在河边的大树,枝繁叶茂根长入土,他信奉人为至情而守。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生命可贵,为了一人,他可以去活。 默许彼此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爱对方。 怎样欢喜、怎样适宜、怎样安心就怎样去爱。 爱彼此一切。 怎样都是——刚刚好。 严克与之寒启程前往稷下。 临行前,林峥将他的金算盘交到严克手里,说:“尹琼,俗世之人,不靠谱,给他,比你军令好用。” 严克接算盘,手瞬间向下一沉。 呵——好家伙,真金的就是如此实在,竟然比他的剑还沉! 严克还是有点犯怵,问:“记账吗?” 林峥翻了翻眼皮,淡淡说:“这次不用,送你。” 沙沙—— 算盘珠子响,头一遭不是砸得严克脑袋疼,而是响在他心里。 这一刻,少年人的拳拳之心在共振。 “定州城就交给怀意和你了。”严克上马,黑眸闪动,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等我回来。姐姐妹妹一起出嫁!”林峥瞬间脸红,严克调转马头,纵马奔出去,留下一声爽朗的长笑。 结盟就要拿出诚意。 定州侯的诚意就是不带亲兵,只携三五亲信前去赴盟约。亲信中有作男子打扮的之寒与刀不离身的谢忱。 原本,稷下学宫与元京城的辟雍学宫是一样的用处。 前齐广招天下之士,在稷下设学宫,引得诸子百家争鸣,是为一国之智库。 如今,辟雍学宫被严克一把火烧得干净,稷下学宫也沦为太平道的总坛。 在这乱世,可说明书生百无一用? 进稷下之前,严克将自己的剑塞进马车帘子。 之寒坐在马车里,徒然见了见,抱起来,从车帘里探出半个身子,挑起一边眉毛,问:“止厌,你给我剑是什么意思?” 严克坐在马上身子摇啊摇,转过身来,笑道:“你如今是我的小童,小童自然替君侯拿剑。先说好,本君侯可是随时都要用剑的,你不准离开我身边半步!”他抬头看向谢忱,“还有你,小谢,不管遇上什么事,管她,别管我!我有自保的能力!” 谢忱道:“明白了。” 严克点头。 之寒如今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一点? 她或许不该跟来? 可她真不想再体会等待的滋味,尤其是严克生死未卜的那些日子,如香油在煎心肝。 之寒把剑抱得更紧些……再紧些…… 严克将之寒抱下马车。 学宫之前的守卫要他们一行将武器都交出来,并欲搜身。 严克踢开一个把手摸上之寒的臭道士,将她抡到身下,问:“别进去了?让小谢在这陪你?” 之寒拍拍剑,眼睛亮晶晶闪烁,“小童为君侯侍剑!” 严克苦笑说“好”,转过身,挡在众人之前,“我严克就要持剑而入,你们奈我何?” “让他们进去。”靠在石柱后面的人钻出来,吸了吸鼻子,目光炯炯盯着严克,谄媚一般笑,“君侯是客,客远来,理应顺着客的规矩。” 门外的道士俯首,“是。” 众人将目光投向谢忱。 谢忱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为君侯侍刀。” 身后的亲随正要说话复议,被尹琼堵住嘴:“行了,至多进去三个人,再多,我也交代不过去!” “其他人在这候着!” 严克一锤定音,他从怀中掏出金算盘,往空中一抛,比鹰眼珠子还要利的尹琼眸子顺势一亮,目光顺着金算盘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算盘被亲随接住,因为太沉,后者的身子往下一矮,连跌出好几步。 尹琼兔子一般连蹦好几步,手托在半空,喊:“哎哟哎哟,别摔坏了!” 严克深深看一眼尹琼,“替我收着,有缘人会来取。”抬腿,大步流星走入学宫之门。 风萧萧,烟燎燎,君侯的衣袍在空中飘扬。 稷下学宫之内不见清香墨香的书生。 所见—— 皆是炼丹画符半路出家的道士。 之寒与谢忱跟在严克身后,如同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一个持剑,一个持刀,两个人都如雪一般白,是这浊浊尘世里唯一带着仙气的两个人。 严克一进议事堂,先咳嗽了两声,灼热随之扑上眼睛,一下子又酸又辣,激出眼泪来。 这议事堂怎么乌糟糟的? 严克的手去捞之寒,想着别熏到她了,空抓几下,转过头,才发现她清冽冽的双眸盯着他,长睫毛上下一打,一副看戏的样子。 得! 忘了人家曾是女冠! 这炼丹炉里的仙气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再一看四周,果然,被烟熏到的只有他定州侯严克。 之寒扯一扯严克的衣袖,轻声说:“你附耳过来,我教你道家吐纳之法,你会好受些。” 严克矮下身去,记牢之寒告诉他的口诀。 如此亲昵之举落在其他人眼里,未免有些怪。 那持剑的小童艳若桃李,一看便知是女子。 声名鹊起、文武全才的君侯来结盟,竟然还带个女人? 数道灼热目光之下,少年君侯与女子咬耳朵,许久之后,二人都带着笑不舍地分开,仿佛这才想起此地还有其他人,将目光懒懒散散投向众人。 唰一下—— 君侯的目光瞬间由柔转刚,那浅笑还挂在嘴角,眼前的人却都成了木头疙瘩,他化目光为利刀,雕琢众人,审视众人,如此咄咄逼人,不可一世,寥寥几个人,却如千军万马在身后。 女子还是如一块温玉,含笑,带着看戏一般的兴趣盎然环视众人,然后,猛然愣住,似见了鬼一般,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君侯身后躲了躲。 严克浑然不知之寒的转变,只是反手将她往身侧拢了拢,眼下有很多人他要应付,他环顾堂内,挑一个顺眼地问:“坐哪?” 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道:“君侯可随意。” “哦。”严克走到离门口最近的矮桌,那桌案边原本坐着个人,严克踹一脚桌子,桌上的杯盏“哐哐哐”颤,“劳驾挪一挪,我喜欢有亮光的地方。” 那人连滚带爬给严克让座。 君王临朝——向来面朝南而坐。 绝不能坐在门口。 在其他人眼里这是君侯放低姿态,持远来之客的谦虚低调。 其实只有严克明白。 一群乌合之众的头领有什么好争的? 他是来使坏的,又不是真心来结盟。 一帮垃圾! 严克把之寒拉下来并肩而坐。 之寒跪坐在腿上,低垂头,用膝盖挪动身子,半背过身子对席上之人,抱剑沉默——远远望去,如古图里抱扇低眉的侍女。 谢忱抱刀立在之寒身后。他不必应付“大人物”,只需关注他主子的安危。他习武之人五感超乎常人,立刻捕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掠在她身上。他低垂着头,额发遮住眼睛,余光乜着投来那道光的人。 那人身材高大,戴着一张丑陋的蛇面具。 不知怎么的—— 谢忱觉得这个人很是讨厌。 太平道张平道:“只等定州侯了。大家共饮此杯酒,算是试一试天命。” 带蛇面具的人问:“张天师,何为试天命?” 张平绑着金铃铛的拂尘摇一摇。 丁零零—— 张平笑道:“各位杯盏里的酒有一半掺了符水,一半掺了砒|霜。一半是福,一半是劫。天命即为时运,时运即为实力。既然我们谋的是大事,需要的自然也是实力、运气和诚意皆旺之人。” 有人踹桌子,“干他老子的,吃了毒药,死了怎么办?” 张平笑意越浓,“死了——不就说明你们没这命?”他环视众人,“不肯喝酒,即无诚意,我太平道不强求无福之人,好走,不送!” 有少数几个离席。 那些人还未走到门口,就被拔刀的太平道守卫割喉。 尸体倒在定州侯脚边,被他一脚踹远,省得流出来的血染脏之寒的衣摆。 张平对严克说:“君侯,我只请了你一人来。你却带了三个人。我太平道好客,不敢怠慢远来之客。你们——自然也喝三杯酒水。” 三杯酒被端在严克眼前。 严克冷哼一声,把杯子举起来,“她不胜酒力,我愿代劳。” 一杯—— 两杯—— 众人看着少年君侯的任性妄为,都露出惊讶之色。 君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拿起第三杯的时候,谢忱用刀弹了他的手臂,震得他手臂酸麻,酒水都泼洒出来。 谢忱抢过酒杯,一饮而尽,把杯盏砸在桌案上,冷脸道:“要你多事!” 他连喝了两杯酒。 也不知道他的运气有没有这般旺? 神明在侧。 想来—— 定是无碍的。
第107章 戴蛇面具的道士举杯, 向着门的方向一邀,杯子举在半空,澄黄的酒汤在杯壁晃啊晃, 就是不送入口, 他嗓音凉凉得似一羽划过皮肤——激得人起鸡皮疙瘩:“敬君侯和——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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