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随家中下人一同出闹市,长安城虽治安良好,却亦有鱼龙混杂,大抵见我衣着贵重,便强行将我自下人身侧掳走,” 许如意本就对梁善渊有共情,同是曾经无家漂泊之人,本认为自己无父无母无亲人,行走世间,心中孤独,如今梁善渊又将成可怜孤女,因今夜最后一次相遇,难免多话, “这一掳走,便是七八年,我忘却曾经,幸得大运,得青庵观真人看中,否则如今,定不能与亲妹相逢,”许如意叹出口气,夜色下,忍不住看向坐在自己旁侧的,自己的亲人。 “但我离开太久,亲母因我被掳,悲痛早逝,家中兄姐弟妹也不认得我,只灼儿一个,愿认我这哥哥。” 说起往事,难免愁绪,许如意看向梁善渊,“善渊姑娘呢?可还依稀记得曾经?” 她怎么可能记得? 花灼心头因方才许如意的话微暖,她转开视线,却听梁善渊道,“记得一些。” 花灼一愣,望过去,却正对上暗中一双凤目。 她朝花灼笑得温柔,“善渊与两位道长,郡主,皆是萍水相逢,倒不忌讳说一些自己的曾经,只是我记得的实在太少。” “你记得什么?” 这话,问的却是花灼。 她能记得什么? 左不过胡编乱造一些美好的曾经,或是曾被他人欺负后又得到梁府善意,自此毫无仇恨,要花灼信她当真是内心白外表也白的一朵盛世白心莲,对活人毫无恨意可言。 却见梁善渊目光竟有些泛空,她眼若无神,那双漆黑的眼珠便有些吓人,黑漆一片,像是一口枯无得井。 “我记得,许多人背叛过我,伤害我,不要我。”
第41章 她话音极轻, 似寒风吹拂听者心口,要不知情的许如意都为之一愣,又岂止是知她非人的花灼? 哪里是毫无仇恨...... 她竟在花灼面前, 毫无遮掩, 说完这话,再无下话。 花灼还欲再问, 却听外头孟秋辞唤, “我看到地方了!” 随她话落, 犊车紧跟停下, 隔着车帘映进一片金亮,花灼离得近,正要掀开车帘,对面坐着的人却先一步将车帘掀开下去, 没用车童,梁善渊卷了车帘,回身对她伸出手来。 此鬼身后, 乐坊金光堂皇, 映出满地繁华光影,独梁善渊一个, 穿身极为普通的白衣, 墨发半挽,画中仙一般与人间喧哗隔绝而开。 画中仙,自是美到不可言说, 但身染满身孤寂,花灼对上她半分也落不尽光火的眼, 好片晌,才将自己的小手放进梁善渊冰冷的手心里。 她是个内心早已疯了魔, 却对自身疯魔一无所知的鬼。 披圣人皮囊,行恶鬼之事。 对这种可怖之人,最忌讳同情。 可偏偏,花灼乍然碰触她冰凉手心,与她一双黑空的眸,忽的泛起几分对她的好奇。 不知梁善渊究竟记得些什么,那些刻在其脑海之中的生前往事,是否才是她如今扭曲心窍的关键所在? 花灼心头刚浮起的几分好奇,便被自己狠心掐灭,对这种无心厉鬼,最忌讳心有同情与好奇,她站定,松开梁善渊的手,却觉其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花灼转头瞪过去,望见其面庞,却心头一顿。 能当得起万人迷之称,梁善渊有自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美,五分的颜色,都能被她自身托衬出八分,更不要提梁善渊这皮本就上等,自带雌雄莫辨之美。 乐坊之外,街衢巷陌泛满目金黄色,站花灼身边的梁善渊一张美面,竟染几分资深玉贵之气,似位样貌阴柔的温润公子,神姿高彻。 “灼儿,你一看到我便不对我笑了。” 这声灼儿,要花灼白日见鬼一般惊愣望她,“......你喊我什么?” 梁善渊微歪了下头,耳垂下坠着的两滴白玉跟着一歪,“许道长喊得,我便喊不得?” “那自然了!” 花灼不知梁善渊这声灼儿怎么就这么怪异,越回味越觉得怪,明明许如意整日里如此喊她,一时之间,花灼竟耳朵都有些发烫。 “为何?” 梁善渊似是不解,见花灼避开目光,她却直直迎上前去,要花灼避无可避, “他喊得,我便喊不得,灼儿这名讳与你有特殊之意?” “没有特殊之意!” “那我为何喊不得?” 缠人! 花灼下意识想骂,望向梁善渊,却止了话头。 少女站夜色光火里,墨发低挽,无平日梳一头飞仙髻的奢贵,似寻常富贵之家生出的小娘子,粉面娇柔,眉目婉转,杏眼似含波,眉心那朱砂痣尤其醒目。 她微张了下染着鲜红口脂的唇,目光直直望着他,想说话,又撇开视线,只于耳侧,似烧起残红。 “你管我......” 她怎么能说,梁善渊这声灼儿带满绸缪缱绻之意,半分不正经,和许如意喊的一点不同。 “我看你就不是正经人,” 花灼直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梁善渊对自己的过分亲近就觉得奇, “怪吓人的,总要我觉得怪可怕,你少与我说话了!我今日心情好,不骂你,你莫上赶着!” 她说完便慌不择路要往许如意二人身侧去,刚踏出一步,却觉身后一重,回头,又是梁善渊抓着她衣袂。 此情形,与上次犊车里,别无二致了。 “你到底做什么?” 花灼气了,扯自己衣袖,慌乱之间,却被梁善渊一把抓过挣扎的手,紧紧攥着,贴到此鬼心口之处。 晚秋之下,梁善渊连衣服都带着寒意。 “灼儿,你避开我,揣摩警惕,左不过是觉得我没有心,”梁善渊竟话音沉沉,“可若我说,我唯独对你有心呢?” “......你什么意思?”花灼头皮都发麻,先不说她与梁善渊都是女子,这其中,还夹杂着人鬼有别与原身对其的血海深仇,花灼怎么敢想?那可是想都不敢想! “哥——” 她这声半落,梁善渊便松开了她,花灼攥着自己微痛的手腕,目光盯着梁善渊,慌忙后退几步,一双杏眼之下,满是不可置信。 梁善渊些微哂笑,“跑啊,灼儿不是很怕我吗?总觉得我要伤你害你,可我当真害过你一次?你跑吧,他安全,他身侧在你心里,天底下最安全。” 花灼一懵,继而转头便快步离去,径直到对面的许如意身侧,许如意见她忽然过来,忙道,“灼儿,你看这乐坊门口的马,可真是上等好马啊。” 花灼:...... 花灼狠狠瞪他一眼。 “灼儿,你怎么了?” “你以后也少喊我灼儿!” “啊?” 一群讨厌鬼!都讨厌! 花灼见乐坊门口停着的高头大马都心有不快,只觉得就是因为这马姿色太好,吸引了许如意孟秋辞二人视线,才导致自己方才听了梁善渊的孟浪之言。 情不自禁剜了这马一眼,快步朝金羽乐坊内而去,大手一挥要了间最好上房,又呼啦啦点七名胡姬与六名龟兹乐手。 乐坊假母见其出手阔绰,在花灼点的四酒里又赠两壶绿蚁酒,身着清凉服饰的胡姬托送酒盏鱼贯而入,花灼自顾自坐在上首,谁都不乐意挨着。 尤其屋子大,特意将梁善渊的座位安排的远,远到许如意都心觉不妥,便是对梁善渊不喜,也不该如此苛待人家,但几次欲言,皆被花灼目光一压,话语登时咽回肚中。 却是孟秋辞无知无觉,还以为是店家安排,见梁善渊坐在对面孤零零的,便要起身去陪,许如意生怕孟秋辞说起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更惹善渊姑娘伤心?当即做贼似的先一步起身,硬着头皮到梁善渊身侧与其相伴。 花灼不自禁望了一眼,却被边侧胡姬劫走视线。 这金羽乐坊算宁州数一数二,乐坊内的乐伶舞姬虽较比长安稍逊,却亦各有各的美,此时胡姬面戴薄纱,娇艳欲滴的唇在紫色薄纱之下若隐若现,一双柔夷虚揽酒爵,美目生辉,素手将酒杯递到花灼唇畔。 别说。 花灼觉得还挺不好意思的。 小姑娘微垂头,顺着胡姬的手喝下一杯青梅酒,胡姬笑若银铃,“贵女,奴家名唤玉蒸,今夜便由奴家陪您可好?” “好。” 花灼脸皮薄的很,闻一阵香风扑面,不知是不是一杯酒下肚,当下脸都有些烧得慌,玉蒸见她腼腆,又笑。 许如意可不要胡姬作陪,梁善渊身侧一位胡姬名唤媚世,身材丰腴娇小,面若三月春桃,抱羯鼓奏乐,只不知何情况,目光时不时望向上首之位。 现下未到开宴之时,龟兹乐手未到,几位胡姬见当下唯一的男子冷若冰霜,旁侧那白衣女子相貌又过盛,上首贵女身有异味,又已有玉蒸一人珠玉在前,一群莺莺燕燕便齐刷刷围着孟秋辞。 “好道长,你当真厉害呢,也给奴家看看手相罢!” 胡姬伸出柔夷,孟秋辞看完三个,当真是累了,她坐的离花灼极近,花灼见她叹气,忍不住笑了下,胡姬们生怕她们玩不愉快,听几人自长安而来,便介绍起宁州当地特产。 “宁州当地,奴家最爱吃烤甜饼,里头能放的馅料不少,当真是甜丝丝的。” “说起来,现下乐坊外头摊贩还没走呢!甜饼当真好吃呢,这摊贩平日不大出来的,回回买都要撞运气,只这个讨厌。” “可他做的也当真好吃呀,贵客若一会儿有机会,又好甜,定要买个尝尝。” 花灼记得那甜饼摊子,开在金羽乐坊之外的街里,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还真有些饿了,眼梢一转,几位胡姬便知道她意思,急忙邀功,“贵女,不如奴家去给你买吧?” “这倒不用,”花灼望向下首,冷哼一声,“阿善,你去给我买。” 这算什么?招呼下人似的。 眼见梁善渊要起身,许如意都听不下去了,“我去,我去,善渊姑娘你坐着吧!” 他有心想告诫花灼几句,便是不喜欢人家,也不能如此作践人家!但花灼竟还有了脾气,对他横眉冷目,许如意一时无言,叹出口气,终是离去先买甜饼。 他也爱吃甜,不如买上五个,一人一个,给听澜姑娘也带一个,也为善渊姑娘赔个礼。 眼见许如意离去,屋内依旧热闹,正聊得热火朝天,却听又看完一位胡姬手相的孟秋辞道, “我给你们讲了这么多,你们可能告知我一些新鲜事情?” “那是自然,女观尽管问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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