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找到顾廷芳居住的宁艺居,却瞧见这里房门紧闭,死气沉沉,像是没有人一样。 公主仪仗到此,未有人应也就罢了,身后奴仆前去敲门也未有人应,朝瑶心底有些犹疑顾廷芳不在,但还是将门推开。 谁知门开的那一霎,一股浓重的酒味从里面喷薄而出,里间昏暗,窗门紧闭,只有朝瑶打开那个缝隙可以照进去一点光亮,里面一股死气沉沉的衰败味道。 忍不住伸手挥开鼻端浓厚的异味,指尖轻轻一点,将那门推开到最大,就见一身穿天青色长袍的男子瘫倒在地上,他的衣裳纠结堆折,上面还有些污秽之物,四周则全是酒瓶。 顾廷芳睡在那里,几乎像死了一般,平日里的温润清雅全然不见,满脸新冒的胡渣,他亦萎靡不振,软弱无力,像是摊死在那儿了。 现下如此颓靡,可明明前些时日,朝瑶找他每天给自己画像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每日都会笑着将朝瑶送回正殿。 知晓他不是酗酒之人,心中暗道,他恐怕是遭了大事了。 上前几步,手落在顾廷芳身上,轻声将他唤醒。 顾廷芳醒了过来,双眼迷茫,好不容易聚了焦,瞧见是朝瑶,也半点没有平日里恭敬尊重的模样,反而转过身去,以背脊面朝瑶。 朝瑶吃了他的脸子,心下是不太舒服,但也不知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不好发脾气刺激到他,便也没有很生气,指尖落在他的臂膀上,缓缓轻摇, “你如何了?怎么会这样.....” “不管发生了何事,都有转机,不必如此自暴自弃。” 朝瑶本意安慰,谁知说着说着,就听见了成年男子的哽咽之声,十分压抑,控制不住般,从心底传来,呜呜咽咽,断断续续。 不似朝域那般鬼哭狼嚎,而是喉咙发出压抑的哀鸣,敲打在朝瑶心上,反而让她有几分心疼,停下了手中摇晃他手臂的举动,朝瑶一时之间,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朝瑶向来吃软不吃硬,还没有男子在他面前哭过,现下顾廷芳算得上头一个,心里几番犹豫思量,然后悄声开口安慰, “廷芳,你得告诉我发生何事了,我才能想办法帮你。” 可回答朝瑶的仍是没有边际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朝瑶以为顾廷芳不会回答的时候,朝瑶听见他的哀声,带着绝望与死气的声音, “殿下,您帮不了我。” “我父母和兄长死了,六年前刚到漠河就死了,是我伯父,他怕我知晓之后,就不给他们资助了,所以一起伙同起来骗我到今日。” 朝瑶本以为再坏的事情也有解决办法的,但不曾想是人都没了,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慌神,原本准备的一大堆安慰的话,也无法说出口了。 眼前之人的哭泣却越发悲切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 如若原来他做乐伎被人轻视□□也能为了边疆的父兄咬牙坚持下去的话,现下,昔人已逝,他现下真不知道,拖着这具贱籍的身体挣扎些什么。 年少时,他也是高贵清雅,天资绰约的顾家小公子,这七八年,不知道究竟在无畏的挣扎什么,不知廉耻的赔上笑脸,赚取微薄的钱财,被昔日同窗羞辱,最后换来了现下的结果。 或许,大伯结党营私东窗事发,他被教坊司送去伎坊那日,就应该为了保全顾氏仅有的名声自戕,而不是继续活在京城,成了他们□□顾氏的活靶子。 他哭得越来越悲泣,满脸的泪痕,肩膀也随着哭泣颤动起来。 朝瑶也为他的悲伤所动容,知道斯人已逝,无法挽回,只轻声道一声, “节哀。” 又怕他想得太多,再如何难开口,再觉言语之轻无法缓解这疼痛,也还是说, “不要太过难过,他们看你这样也会伤心的。” 地上侧躺的顾廷芳却摇摇头,知道贱奴自戕是大罪,但如今或许是他心死大于哀默,又或许是朝瑶是不多的对他施舍过善意的人,他伸手拂倒身侧的酒杯,从地下爬起来, 瞧着朝瑶,眼中的无助刺得人心疼,轻声开口,告诉朝瑶, “我想去陪我母亲,去陪我父兄,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意义了。” 朝瑶知道现下顾廷芳伤心,但还是不认同他的话,她从小也是没有母亲,父亲更不像个父亲,自己一个人长大,哪有什么亲人不在了就活不下去的话。 伸手轻轻将顾廷芳额头混乱的发丝拨开,露出他清瘦的面容,柔声安慰, “可是朝域很喜欢你,他方才还和我说,你比刘夫子温和耐心多了;孙嬷嬷也喜欢你,嬷嬷心疼你的遭遇,常夸赞你温和知礼;我亦喜欢你,不然怎么会要你回来弹琴给我听?” “你切莫妄自菲薄,你很优秀,大家都喜欢你。” 朝瑶见他悲切神情暂缓,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有了些神韵,更再接再厉道, “你现下先替我好好教习朝域可否?等来日,有了机会,再去边城漠河,将你父母兄长的尸首接回青州,远离那寒苦之地,落叶归根。” “还有你那大伯,害你至此,你就要这样轻易放过他么?”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怎么能死了?” 顾廷芳朝已心死,听朝瑶这几句话,虽然有所动摇,但也知自己现下贱籍之身,若想要离开京城,去接父母落叶归根,谈何容易? 他摇摇头,像一只鸵鸟般将自己的头埋进怀里,任由自己的躯体被暮气缠上,太过心伤而无法挣脱。 朝瑶也知现下这种情况,他太过哀痛,沉浸于悲伤情绪,无法只凭三两言语说服顾廷芳,拍着他臂膊的手向下滑动,落在他的手腕上捏紧,给他传递能量, “我想办法解决你的身份,你想办法好好活着好么?” 如若是别人,朝瑶看都懒得看一眼,但她无法看着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去死。 按历朝法律,一般自卖为奴籍的下人可赎为良籍,但像顾廷芳这种家里犯事充为贱籍的,除非恰巧遇见天下大赦,或者成功翻案,是一辈子也赎不了身的。 顾廷芳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赎身,闻言不禁诧异。 埋头的手缓缓放下,侧头来看蹲坐在他身侧轻声安慰他的女子,光影从她身后撒来,顾廷芳第一次感觉自己之前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公主府的另一边,裴殊观清晨被朝瑶亲自送走去探望恩师,回来的时候却没瞧见朝瑶来接他。 他穿一身月白色鹤氅,腰间绑着一根青莲银丝带,长如绸缎般的秀发在身后披散,容颜高贵精致,一双黑眸冷冷清清。 虽然新年已过,但仍是寒冷,裴殊观身子弱,出去一趟,车上又无暖气,现下满身寒气,有丫鬟将准备好的参姜汤递上,请裴殊观喝上一碗去去寒气。 这汤又苦又辛,但裴殊观喝药已成习惯,并不觉得有多难喝,缓缓饮下,眉头都未皱一瞬。 门口迎接的小丫鬟们都不敢和裴殊观直视,凑在一起低着头窃窃私语。 一路都很寂静,直到路过朝瑶的正殿,刻意慢下脚步,周围却并没有往常属于朝瑶张扬肆意的声音,裴殊观眉头轻拧,有些不解道, “殿下是在文风苑温书么?” 身后的丫鬟答否,说“今日邹夫子很早就下课出府了,而后刘夫子也走了,殿下好像去寻顾先生了。” 裴殊观听这话脚步顿停,他今日有话和朝瑶说,却不见朝瑶来寻他,没想到是去顾廷芳那里了。 但转念一想,她近日每日都来陪他用晚膳,总是要来的。
第39章 退让 暖阁内静悄悄的, 公子端坐在那琉璃八宝桌前,烛火昏暗摇曳。 站在一旁的净植有些瞧不下去了,遂出声询问, “公子,这菜都凉透了, 殿下今日应当是不会来了,我让人重新为您上一桌?” 裴殊观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抬眸向外看去,他眼睫纤长, 在灯火之下,瞳色如琉璃。 现在已经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以及物体的摆放格局了。 下月就要科考了, 医师让他在室内光线较弱的地方就不用佩戴白绫了,来以此锻炼一下视力。 “不必了。” 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些烦厌, 裴殊观停止轻敲的举动, 亦无进食的欲望。 他不知晓朝瑶为何要如此, 明明口口声声说喜欢,但时常做些让他伤心的举动。 心底一时有些兴致阑珊,今日出去一趟,身上沾染了些灰尘, 让净植备水,沐浴之后就睡下了, 第二日早早的就去了学堂。 而朝瑶这一早是打着哈欠来的, 昨天安抚好顾廷芳已经太晚, 又陪他用了晚膳,确定了他没有再想自杀的举动才离开。 回去之后又想方案解决他的身份问题, 一时之间,累得精疲力尽, 哪有时间再去照拂裴殊观的情绪。 今天早上的课都想翘掉的,但是又顾及着在裴殊观面前装模做样的演了那么久,这马上就要功成身退了,此时再半途而废可就不好了。 一进门,就瞧见端坐的裴殊观,他一袭纯粹的白衣,黑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身后。 原本正垂眸瞧着手里的书,并没有佩戴长绫,光影打上他纤迷的睫毛,在眼底的肌肤上洒下一层阴影。 但朝瑶一进来的瞬间,他好似注意到了,抬起头来瞧她,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清了几分。 朝瑶停住了打哈欠的举动,迎着裴殊观的目光缓慢的蠕动到自己的位置上,此时离上课时间还有一刻,她将书袋里的书拿出来,正准备翻到昨日夫子讲到那一页,就见裴殊观突然起身。 他长身玉立,不急不缓,迈动步子,仅仅两步,就停到了朝瑶面前。 并未佩戴长绫的他,眼下在朝瑶眼里,俨然是个正常人,他身量高,又是站着,朝瑶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压迫,翻书的手一顿,不解的询问, “怎么了?” 裴殊观却突然蹲下,与朝瑶平齐,但仍然要比她高一些,一张清冷玉润的面容上尽是淡然,他手指从朝瑶肩上抚过,牵起她一段发梢在指尖缓缓摩挲。 看上去无异,只是他那微微压平的唇角出卖了他,显得格外冷清。 净植看见,暗道不好,打个手势给朝瑶身后跟着的丫鬟,唤她和自己一同离开,两人出门的一瞬间,裴殊观倾身覆了上去,将朝瑶环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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