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殊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小贵子懵过之后,咽了咽口水——干爹这是将他完全当做自己人了。 他忍不住激动,愈发乖顺,做出一副倾听模样。 成复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淡淡一笑:“其实那位朝堂新贵薛琰,是我的亲弟弟。” 小贵子惊呆了,微微张大嘴巴。 成复浑然不觉:“其实原本让他一生无忧恣意,快活的过也没什么不好。可一来,我需要他帮助,但他站的太高了,岂会轻易为我所用?我不得不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变为泡影。当他恐惧绝望到极致,知道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摔落地狱,我才会出现,做他崩塌世界那无边洋流中的唯一一根浮木,让他依靠我这唯一能依靠的人。” 这些话突然间打落下来,小贵子已经有些懵了:“那……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我也很不甘心。很不甘心。”成复微微叹气,“当年我是有机会逃离这深宫的,我的母亲已为我铺好了后路。要说我们两兄弟与武义侯家真真是有缘分,当时他们夫妇二人膝下无子,想从宗室旁支过继一子,我娘亲……连身份都以为我做好了,只可惜我没这个福分呐……” 饶是小贵子再不懂事,此时此刻也反应过来——有的秘密听了,两人捆绑在一起,有的秘密听了,是用命来听的。 此时此刻,他耳朵里灌进来的这些事,他不觉得,他还有资格活着听。 小贵子再不敢听了,伏在地上不断砰砰磕头:“干爹饶命,干爹饶命!孩儿对您绝无半分二心,今天这些话,孩儿听了必定会烂在肚子里——不,孩儿从来没听过!求干爹看在孩儿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孩儿性命——” 他正拼命求饶,忽呛咳一声,喉咙里像有一口瘀血。但咳不出来,只是不断地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贵子已说不出话,血红着眼望向成复,满眼怨毒。 他踉跄着抬手,却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力,更别说碰到成复一片衣角。 成复站起来,居高临下:“你忠不忠心,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从你替我送这封信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该是个死人了。” 小贵子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双手一起拼命抠喉咙,明明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异样,他却仿佛下一刻便会断气。 “这是宫里的好东西,用着干净,不见血的处理起来方便,”成复望着小贵子渐渐脱力,拼命抓扣的手指也变得绵软,一点一点垂落下来,“真是可惜了,我压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好不容易今天想找个人说一说。” 踢开小贵子的尸体,成复慢慢坐下:“到底叫了我两年干爹,我还想与你说一说阿锦,问问你的意思呢……” “你说,我是不是……连阿锦一根头发丝也配不上?” 小贵子气息全无,自然不会回答。 “罢了。” 阿锦,阿锦。 成复垂眸,完好无缺的右手轻轻摘下左手食指的指套,抚摸过那凹凸不平的断指之处。
第91章 昭昭灼心(三) 正月刚过, 京城里忽然多了些流言。 起初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茶余饭后市井谈论燕夏皇帝以出师不利为由问罪亲弟弟宣城王的下属,而那些浴血良将未曾反抗, 似乎因宣城王留下遗命,要他们誓死忠君,否则他死不瞑目。 大家都说, 宣城王敬爱皇兄,千古难见。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是梁朝地界讨论战败之国, 但话题说着说着,便绕到了姜重山身上,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滋生言论, 说姜重山的独生女曾经在战乱时流离在外长达两月时间。 原本姜重山刚刚回京时, 前来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都被姜重山一一婉拒了, 而这些日子因着这事,不仅再无人给姜眠说媒, 就连给姜重山之子说亲事的都少许多。 顾越行色匆匆,马都未拴好,直接丢给门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刚结一桩案子,一连十几日都在辛狱司中,刚回家, 连官服都未换便直接去了顾修远书房。 彼时顾修远正伏案写信, 听见顾越敲门, 头也未抬, 说:“进来吧。” 他一进门,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顾修远皱眉, 不悦地放下笔:“你从辛狱司归家,怎么连衣衫也不换一件,在我面前也就罢了,出去难道也是这般礼数?你也不小了,我可不想让旁人指摘是我顾修远不会教子。” 顾越低头拱手,道:“孩儿失礼,请父亲恕罪。” “罢了,知道你辛苦,又岂会真的责怪你。去看看你母亲吧,你又是十几日不回家,她记挂的很。” 说完,顾修远重新捡起笔。 而顾越并未如他料想般转身出去,下一刻,他竟双膝一弯,直挺挺跪在他面前。 顾修远手一抖:“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非要跪着说,起来。” 顾越道:“父亲,孩儿想求您成全。” 到底是浸润官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无人能及,更何况这是自己儿子,又做出这样一番姿态。顾修远几乎当即拂袖冷笑:“成全?成全什么?顾越——你真疯了不成?!” 顾远没理会他的讽刺,目光坚定,直直注视顾修远,继续道:“我想娶姜眠为妻。” 顾修远甩手一个重重耳光掴在顾越脸上,痛骂: “逆子!逆子!!” 他一根手指指他鼻尖,手还不断颤抖:“我顾修远,怎么能生出像你这么下贱的东西来!” 顾越被他毫不留情的力道打歪了身子,他重新跪好,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以往他不是没跪过顾修远,但他生性骄傲,心比天高,即便曲着双膝,也没有真的向父亲屈服过。而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整个人连同灵魂都深深低下: “父亲,这么多年,孩儿从未求过您什么……您说我下贱,我认。可是阿眠,还有我对她的喜欢,并不下贱。” 顾修远气极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今天突然跑到我面前来发疯,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京城里的那些传言?”他怒极口不择言,“难道她还能担当得起高门贵女的身份?外面的传言这么难听,她姜眠,比烟花楚馆里的妓,又能强到哪儿去?!” 顾越猛地抬头,漆黑深沉的双目利剑一般凛冽。 顾修远下意识退后一步,竟也胆突:若自己不是他亲生父亲,只怕这会儿他已暴起将他撕碎。 顾修远背着双手在原地转了两圈:“顾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你为什么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天下多少冰清玉洁的好姑娘,都摆在你面前任你挑选,便是娶上十个八个也并无不可,你为何偏偏就认准了姜眠?” “因为她是最好的。” 顾修远瞠目。 顾越缓声道:“父亲,您知道我的,我认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更改。” 顾修远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怪我——怪我把你教的如此倔强。” 他慢慢坐回椅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我知道你喜欢姜眠,从小就喜欢。我也知道她回京后,你一直忍着不说,因为知道姜重山不可能同意。这一次因这传言,你觉得你机会来了——顾越,你在辛狱司这么多年,习惯凡事都讲证据,不相信捕风捉影。也许在你心中,姜眠是清白的,甚至她有可能真是清白的,可此时此刻,无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 顾越轻轻笑了一下,字字清晰:“父亲,我没有考虑真假,也并非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只是不想她受委屈。” 他掷地有声道:“父亲要论真假,那便就算所有传言都是真的,我对她的心意,也不会改变分毫。” 连这种话都说了,那么没有任何劝说再能打动他。 顾俢远心如明镜,甚至连气都懒得生了。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许久,慢慢笑了:“你的心意如何,也并不重要。我绝不会答应你把姜眠娶进来,败坏我顾家门楣,我不会答应。” “今日,为父便将话放在这里,若你敢不顾我的阻拦执意上门提亲,你前脚将那女人娶进来,我后脚便会将她沉塘——难道你能一日十二个时辰日夜不休看着她吗?”顾修远颓然垮着肩膀,两只手掌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为父说到便能做到,你是孝顺孩子,应当不想看见姜重山提着刀闯进来,将我碎尸万段的景象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越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像是一尊石像,连漆黑湛亮的眼睛都没有什么人气。 顾修远闭眼,心中除了苦与痛,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冷。 他亲手断了他儿子所有的路。正如这孩子亲口说的,这么多年他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他最识大体,若他只是自己众多庶子之中的一个,倒也可以任性到底,自请脱离宗族,去争取他从年少念念不忘到现在求而不得的人。 可他是顾家唯一的嫡子,长子,即便再想,他也不能做。 姜眠进不来这个门,他也出不去。 顾修远直起身子:“我早就说过了,你跟姜眠缘分早就尽了。儿啊,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些……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放不下也好,终身不娶也罢,这是命,你都得认。” *** 傍晚,姜眠捧了一本书来看。 其实她并不怎么看得进去,独处的时候,她习惯思索未来那团乱麻该如何去解。 前日又找机会试了一次,距离宴云笺毒发只剩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了。 他们在仲春的四月天里相遇,也将终结在这个时候。 姜眠提笔,饱浓的墨水划过纸张,写下去带着干涩燥感:“文永二十三年四月初九,青阳陈书,屠戮忠良……” 此日此心生鬼判,断魂断忠铸苦冤。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想过无数办法,又否决无数办法,始终绕不过去的是宴云笺的爱,或者说,他的恨。 似乎只能在所剩无几的两月时间内,和阿笺哥哥一起,珍惜度过时时刻刻。 最后她会杀了他,或者无需自己动手,他便会做出选择。 承认她的自私,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而罔顾他的信仰与宗族,但她会告诉他,不必怕,他一个人走过千山万水,那么辛苦,还没有走到终点就被她断送。剩下的路,她一定会陪他一起走。 姜眠慢慢烧了手中的纸,看着火舌渐渐弯卷薄软的纸张,垂着目光,心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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