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姑娘是最柔软善良的,讲话时一向给人留台阶,便是对待下人也如此。何曾这般尖锐过? 但姜眠也没再说什么,坐在宴云笺床边,垂眸凝视他。 张道堂施过针,给宴云笺喂了一颗药,便去一旁专心致志写方子。 “这究竟是怎么了?”姜行峥看看宴云笺,他脸色白的吓人,到现在气息还是很弱。 再转向姜重山,不解道,“爹爹,阿笺就算犯错也不至于这般死罪,他对您一向恭谨,怎会如此?” 姜重山沉默。 姜行峥又道:“退一万步讲,便是他有二心罢了,他也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将军,您将他赶出门去再不相见就是了,为何下了狠手把人往死里打?” 说了这么多,姜重山一句也没回,只垂眸凝视宴云笺,目色里不见方才的怒意,却也看不清是何神色。 在他的注视中,宴云笺长睫轻颤几颤,缓慢地睁开眼睛。 姜眠面上浮现笑容:“阿笺哥哥,你先别乱动啊,等一会张道堂开好方子煎上药,就来给你包扎外伤。你忍一忍,好吗……” 宴云笺目光很软:“阿眠。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姜眠正要说话,姜重山道: “阿眠,还有阿峥,你们都先出去罢。” 这语气已经淡下来,应当不会再对宴云笺动手了吧。 姜眠犹豫了下:“爹爹,阿笺哥哥刚醒,我们留下陪他一会吧。” 姜行峥也说:“爹,阿笺伤重,有什么惩罚等他好了再说吧。” 姜重山道:“你觉得我会再打他?” “我……” “大哥,”宴云笺开口,因为剧痛声音哑得很,“是我该打。” 姜重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听见了吗,他承认自己该打,你不必再为他求情。” 姜行峥怔愣语塞,姜眠轻轻扯一扯他。 她俯身摸摸宴云笺的头发,“阿笺哥哥,我们先出去,你和爹爹说说话。我们晚些再来看你。” 很快,屋中就剩他们父子二人,姜重山盯着宴云笺看了片刻: “你向我求娶阿眠,却将此你隐瞒很好的事情告知我。你是想让答应你,还是不想。” 宴云笺轻道:“我盼您答允,但这件事,必要让您在此之前知晓。” 此事他本就不会隐瞒到底,不因为成复威胁,只因自己的本心。现下求娶阿眠,他便知道,这是必须坦白的时候。 姜重山道:“你处心积虑接近,还觉得我会答应你么?” 若是提到处心积虑四个字,宴云笺自觉无话可辩。 “我知道你有手段,从我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姜重山沉声,“但是我没想到,这手段,已经早早的用到我身上——以利用我女儿的方式。” 宴云笺心下一寒,百般惧意涌上,撑着手肘起身。 姜重山瞧见了,下意识双手一动几乎要去扶,旋即反应过来,双手微僵,面上只做冷眼旁观。 “义父,初时我手段卑劣,您生气是应该的,但孩儿求您不要对我失望,”宴云笺身上染血的破碎衣衫还没来得及换,鲜血的殷红将他脸色衬的极惨白,“我蒙受姜家恩情,以命来偿都不为过。义父生气,杀剐都应该,孩儿任由降罪,只求您不要将此事看作纯然算计,孩儿并非……” 并非有害人之心。 只是这话,无论他将阿眠看作妹妹,还是挚爱,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姜重山慢慢说:“你愿意以命来抵消罪过?” 宴云笺毫不犹豫:“愿意。” “在你了却身上担子之后么?我若是现在就想杀了你呢。” 宴云笺眸光微暗,确实是他亏欠,便是义父即刻要他性命,他也当双手奉上。 乌昭神明就在举头三尺,他不想给宗族蒙羞。 “义父,待我与范先生交代……” “好了不用说了。” 姜重山面无表情打断,宴云笺止了话,无措望着他。 “我女儿,她当真是很喜欢你。” 宴云笺脸上仅剩的血色褪了干净,便是姜重山要他说话,此刻他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对她的心,我亦知晓。” 姜重山抿唇:“若你当初算计在我身上,念在我们多年父子情分,我甚至可以不责怪你,因为有你,这些年我也多了许多骄傲欢喜。” 宴云笺无可避免低下头去,听着此话真当是颜面尽失,心如凌迟。 “但你利用了阿眠,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她父母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深宫里,我只想想都心疼如绞,你也忍得下心去欺负算计?!” 宴云笺眼眶发红,隐隐有水色潋滟。 姜重山道:“我当时,便是想着这些,下手时没有轻重,真是恨不得杀了你。” “痛恨你,是真的,到现在也是。但若真的杀了你,只怕我余生也要活在痛悔之中,”姜重山凝眸,终是长叹,“我视你如亲子,你伤一分,我焉能不痛。”
第93章 昭昭灼心(五) 姜眠说晚一些时候去看宴云笺, 但心中还是放不下,和姜行峥并肩走出十几步,她慢下来。 “想回去?”姜行峥看出妹妹的意思。 姜眠双手交握, 细白的手指搅在一起:“大哥,我……” 她声音很低:“我想让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不要起争执……” 姜行峥目光一软, 视线落在妹妹白净温婉的脸上,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靠近,手臂揽住姜眠瘦弱的肩膀, 温柔拍抚两下。 “阿眠,对不起。” 这道歉着实有些奇怪,也不是第一回 了, 姜眠茫然问:“大哥, 你做什么总与我道歉?” “因为我们都做的不好,我任性, 爹爹与阿笺又这样,”姜行峥说, “我们是一家人,不该让你这样难过。” 姜眠道:“也不是这样。” 她方才分寸大乱,实则是伤心,大抵没有哪一家门会永远和乐美满,但她只是想在极有限的时间里, 好好过这些珍贵的日子。 方才看见那场景, 她心神震动, 才心灰意冷了一阵子, 此刻力气渐渐回来,又有了韧劲。 “大哥, 我看爹爹方才真的是很生气,阿笺哥哥一定做了什么触及底线的事情,”她想不出是什么,才不放心,“虽然他应不会再动手,但我感觉他心里的坎儿没消,我就怕,他再不肯原谅阿笺了。” 姜行峥笑了一下。 “不会。” “大哥为何这么笃定?” 姜行峥道:“阿眠,你不知道爹爹有多看重阿笺。儿子犯了错,父亲当然要罚,一时气昏了头,下手重些也是有的。除非是真不疼爱自己子女的人,否则不会舍得永不原谅。爹爹性子你知道的,他不凉薄,会原谅阿笺的。” 姜眠问:“即便……他并不是爹爹亲生儿子,也会被原谅吗?” “亲生儿子?”姜行峥低低念来,忽笑着刮一下姜眠鼻尖,似答非答:“有你这个亲生女儿在,任凭他是什么儿子,在爹爹心中都要靠后站。阿笺与我没什么不同,犯了错,该打该罚,恐怕都去指望你救上一救。” 姜眠的心一直不安悬着,听了这话才有了笑模样:“真的吗?那我们等下回去看看阿笺哥哥,要真像大哥所说,我就去求一求情。” 姜行峥笑道:“你去吧,前头还有些事,我处理好后再去看阿笺。” *** 宴云笺刚刚喝过药,各处伤口也已都包扎好,身上血迹擦拭干净,整个人只如苍白淡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墨黑的发,冷白的肤,静静靠坐在床头,这副模样几可入画。 姜重山坐在床边,一直未开口,他们这样沉默,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门虚掩着,姜眠探头看了看:“爹爹,我可以进来么?” 姜重山和宴云笺一起转头。 宴云笺见是她,一向温柔和暖的目光竟有些闪躲。他手足无措,低头无意识揪住棉被一角。 姜重山则点头:“阿眠,你过来。” 姜眠也在宴云笺身旁坐下,姜重山没开口,她就忍不住往宴云笺身上瞄,每看见他一处纱布渗血的伤口,目光就是一软,里边的疼惜之色几乎快要溢出来。 这些姜重山都瞧在眼里,他靠在长椅里,肩膀微微塌陷下去。 “阿眠。” 姜眠立刻回头:“爹爹。” 姜重山道:“阿笺今日是向我提亲,欲求娶你。” 姜眠一下子懵住:“就算您不同意,也不会把阿笺哥哥打成这样吧……” 这个傻女儿,纵使心中既苦且痛,姜重山面上也忍不住显了两分笑:“不是,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他看看宴云笺:“阿笺有话要对你讲,你们两个的事,你们两个自己说好。阿眠,爹爹只想让你开心,不想自己做什么决定,反倒叫你难过。” 姜眠心中一柔,事涉婚嫁之事,爹爹如此责打阿笺哥哥,这里边必定有不妥当之处,但他肯将选择权交给自己,可见是对自己纵爱到了何种程度。 只想她开心,剩下的,都为她一力兜着。 姜眠心软下来,看向宴云笺的目光也是软的。 他咬着嘴唇,被她目光刺到一半般无措地挪开眼,却无处可躲,只能低着头。 “怎么啦?” 朝夕相处,两情相悦,姜眠一下子就看出他不对劲。 宴云笺嘴唇干裂,嗓音沙哑:“阿眠……” 他顿住了。 因为姜眠一面应,一面给他擦了擦额上冷汗。 那细白柔软的小手握着手帕,动作很温和,宴云笺心下一阵无可抵挡的寒疼。 “阿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们两人并没有共染欲血之疾。是最初相见时,我在你身上下了一道血蛊。” “乌昭和族人的先祖是乌疆蛇蛊,所以族人极擅此道。血蛊发作时,与欲血之疾一般无二,需要一方用血给另一方解困。” 姜眠怔怔听,扭头看一眼姜重山,他眉眼沉下来,显然是再听一遍仍会心中生怒的模样。 明白了,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他们二人有今天的缘分是最开始古今晓要她保护宴云笺。没想到,那时他的目标也是她。 由点及面,知一事几乎可推全局,他靠近她,而她本身没什么用处,只是因为背后父亲是姜重山。而他的目的,倒也并非是害人,端看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求的是还乌昭和族一个清白。 想着这些,姜眠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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